人们的认知是从经验开始的。其实任何动物的认知也是如此，比如鸽子扇动一下翅膀便会得到一粒玉米，反复扇动便会继续得到玉米，那它便会认为是自己扇动翅膀才得到的玉米，人类也是如此。

    寇希并不会无缘无故地觉得有人跟踪他，如果他真是一名七岁的小孩，自然不会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但他不是。

    灰衣人两次出现在自己仅有的出门时间，这不一定会引起寇希的注意，毕竟这种事情也有巧合，但如果是一直若有若无地盯着自己呢？这就让寇希开始瞎想。

    寇准曾多次站在北宋王朝的巅峰，得罪的人自然是不少，政敌必然也很多。如今他被贬斥雷州，会有人落井下石吗？寇衙内年纪小，也许会成为一帮人的目标。只是从寇五的身手便可以看出，寇家其实是藏龙卧虎的，一般人也不敢在寇家闹事，所以寇家表面上看是安全的。

    雷州是个海港城市，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鱼龙混杂是必然的。雷州城内有巡检司，寇家有高手，一般人不敢乱来，但天宁寺呢？虽说有惠仁和尚这样的高手，虽然仅仅只是听说，但住持很忙的，不可能时刻保障自己的安全，难不成寺内的和尚都有绝世武功，这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寇希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学生生涯的安全担忧，“哎！还是年纪太小啊”寇希内心一阵无奈的叹息。

    寇希的担心有一定的依据，但大多都是他的臆想，人类活在过去就会抑郁，活在未来便会焦虑，寇希属于哪一种？大概是那种隐隐知道未来，又想希望活得更好一点的特例，这种人注定是孤独的，也是缺乏安全感的。

    安全感来源于所处社会的构成形式，这个年代，是个宗族社会。它不同于现代的契约社会。

    在现代社会，每个人被科技切割为单独的个体，每个人只需管好自己该做的部分，店员负责卖货，警察负责治安，身份证、遍布街头的监控保障人们遵纪守法，每个人虽然是个体，力量单薄，但在一个法制完善的社会，每个人靠锲约精神而获得安宁。

    宗族社会则不同，如汴梁这样的城市也许可以靠着官府和混混维持着起码的秩序，但乡里县城则主要是靠宗族维持治安。村子里，血亲兄弟，族人才是安全的保障，乡村里同姓同宗才能更好地活着，乡绅族长更是有生杀大权。

    寇希是孤独的，无论是在现代社会还是如今的封建王朝，因为在现代社会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此时，他还没有融入所处的这个社会。孤独的人内心是需要安全感的，所以寇希拼命习武，指望强壮自身，来获得可笑的安全感。

    好在灰衣人只是看了几眼，然后便转身离开，仿佛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

    寇希却感受到了危险，他急切地想要返回后院，起码要先呆在扫地僧身边。至于其他，再想办法吧。

    “安伯，咱们回后院吧！”寇希起身，准备返回。他没有发现原本慈祥的寇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嗯，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看看老爷和惠仁法师聊的怎么样了！”寇安附和着起身，临行前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灰衣人离开的方向。

    ……

    宽敞奢华的住持禅房里，寇准和惠仁和尚相对而坐。

    “你出家也有三十多年了吧！”寇准手中拿着琉璃杯盏正在把玩。

    “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别故意摸坏了！”惠仁和尚对于寇准的问话毫不关心，他更在意寇准可能会故意失手将他的宝贝摔破。

    “三十而立，而立可不就是三十年么？”寇准自顾自地说道。

    “你在那嘀嘀咕咕说什么？不愿意让他给我做徒弟？”惠仁和尚对于寇准没头没脑的话很是不满，他知道寇希的身份特殊，但他说过了不在乎，一大把年纪了，谁还在意生死？寇希数学天赋极好，他想收他为徒。

    “你可还记得你师父的谶语？”寇准见惠仁没有理解自己话里的意思，只得直说。

    “谶语？那老家伙说的谶语多了去了，我哪记得？”惠仁和尚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剃度出家，拜了智空和尚为师，没有多长时间，智空便圆寂了，他没享受到师父的红利。

    “‘香孩而立，天命之子’你还有印象吗？”

    “‘香孩而立，天命之子’？好像有一点，你想说什么？”惠仁和尚有些疑惑，他虽然出家三十多年，但很少去读佛经，尤其不喜欢那些神神秘秘的谶语。

    智空和尚是佛法高深的大师，一生谶语无数，更是因曾预言太祖黄袍加身，而得以入驻大相国寺，得到皇家的敬重。

    但惠仁对于智空和尚的那一套玄学嗤之以鼻，他很清楚那是佛教为迎合世俗而故弄玄虚，忽悠人的把戏。谶语充满着不确定性，如何理解全看个人，这种套路更多的只是想骗些香火钱罢了。

    寇准也不生气，他知道惠仁一向如此，“香孩应该指太祖一脉，而立是三十年，你觉得希哥儿会不会便是天命之子？”

    “我说寇老西，你瞎想什么呢……你说希哥儿是天命之子？”惠仁和尚满脸惊诧，“这怎么可能？”

    “不对！你又想做什么？宋氏知道吗？”惠仁和尚瞬间有些猜测，他知道寇准不会无故去提什么谶语，必定有什么目的，而且与寇希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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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仁和尚知道寇希的来历，也知道寇准因为一些事情与宋氏误会三十多年。

    寇准并不直接回答惠仁的疑问，而是反问道。“你是最早见到希哥儿的，你还记得当年的情景吗？”

    “当年受你所托，我赶到那时卫绍钦正在屠戮，希哥儿当时趴在他娘亲身边哭泣。”惠仁当年赶到现场时，战斗已近尾声，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寇希估计早就命丧刀下，而惠仁也被卫绍钦等人一路追杀，到达寇家时，惠仁已经是深受重伤，差点死去。

    “你觉得以前的希哥儿如何？”寇准继续问道。

    “木讷愚笨，也许被那次的经历给吓傻了！”惠仁和尚实在是无法将现在的寇希和四岁时的寇希联系起来，两者的表现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我告诉你，这三年来希哥儿一直如此，直到前些天经历雷劫！你会怎么想？”

    “怎么可能？”惠仁和尚听到寇准如此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他真是天命之子？三十而立，三十而立……还真是三十年！”

    惠仁和尚喃喃自语，他有些不太相信，那个神棍师父的预言还真有些神奇。

    惠仁和尚出家之时已经快三十岁，杀了王淮后便一直被官府通缉，再加上一些别的原因，他才接受了寇准的安排，在大相国寺出家，成了智空和尚的徒弟，但智空很少跟他讲授佛法，也很少管他，而他也乐得做个酒肉和尚，逍遥快活。

    智空和尚是个神棍，这是惠仁一直的认知。他进入大相国寺后，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智空的行为和事迹。

    智空曾在一间偏僻的寺庙里巧遇太祖，然后便对太祖一顿忽悠，没想到太祖后来真的黄袍加身，智空也因此成了大相国寺的大方丈。

    只是在淳化年间，智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太宗从国师一撸到底，成为普通僧众，可能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三天之后智空在相国寺的后院当众自焚圆寂，圆寂时说了一句谶语：“香孩而立，天命之子”。

    高僧圆寂本是大圆满之事，惠仁和尚也不觉得悲哀，他在帮忙打扫智空的骨灰时，甚至还找出几枚七彩舍利，只是被太宗知晓后给没收了，而智空和尚的圆寂并没有像以往那些大德高僧逝去一样取得轰动的效应，而是显得无声无息，仅有少数人知道，寇准便是其中之一。

    惠仁当年知道的并不多，但却知道师父临死前曾服用过大量的不明物质，那是佛家不传的秘密，师父的圆寂是有目的，所以即便知道师父是被太宗逼死的，他也没有任何恨意，这只是老神棍与皇帝之间的博弈失败而已。

    智空和尚一生谶语无数，有些应验了，比如太祖黄袍加身，但大部分其实没有什么效果，用玄而又玄的话语去吸引世人，是很多高僧常用的手法，他其实也知道，但他不屑于去做。

    只是没想到，三十年过去，寇准告诉他，希哥儿是因为雷霆而生出这般改变，而这般改变又太过突然，好像只能用三十年前的谶语才能合理解释。

    这让惠仁和尚大吃一惊，世间真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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