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怎么想怎么觉着将秦鱼放在外头实在是太不让人放心了,便遣人去南郡,将秦鱼给接到自己身边来。
南郡那边巡视的差不多了,正好看来河内看看,然后再跟他一起回咸阳。
以及,赵鱼被刺杀的事,一定也向咸阳那边送信了,他来了河内,错过了,也要遣人去咸阳将信件取过来。他在河内还不知道要呆多久,政务可以交给相邦范雎处理,一些私人的信件之类的,还是要送到他这里自己亲自阅览的。
汤榆也收到秦鱼的信件了,他收到的除了报平安的信件,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私’做好接收几十万俘虏的准备,然后去上党,‘见机行事’。
汤榆有些没弄懂主君信里的意思。
‘私’,就是秘密、私下里的意思。主君已经料敌先机,觉着赵军会败,秦军会俘获大量赵兵作为俘虏,这个汤榆明白,毕竟赵军可是有四十万呢,杀肯定是一下子杀不完的,赵军又被围住了,跑都没地跑,最后也只能做俘虏了。
但是,‘见机行事’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会有其他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吗?因为主君也预测不到会是什么样的事情,所以才让他见机行事,做出符合秦国和主君利益的决定吗?
汤榆心里非常忐忑,凭借以往对秦鱼的了解,以及与秦鱼共事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一般秦鱼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说话模棱两可的时候,那就代表这件事情,是不可控的,一定要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汤榆最近一次类似的感受,那就是上党明明已经归秦,最后居然还能被送给赵国,然后引发秦赵之间的这场上党持久战了。
秦鱼真的有什么深不可测的意图在其中吗?
没有啊,他就一个意思。
抢夺先机,将他遭遇刺杀和平安的消息送达给最亲近和看重的人,然后杜绝因为消息不对等让敌人有机可乘的情况发生。
比如他这次在南郡遭遇刺杀,背后主使完全可以对外散步谣言,说他已经死了,如果再从他身上拿到一两件私密信物做证明,或者干脆炮制一个脑袋非说是他的,即便他没死,最后恐怕也会短时间之内“社死”了。
秦鱼对自己虽然没有自负到认为他死了,天下会大乱什么的,但是,他身边的人,一定会受到重创和影响的。
比如秦大母年纪大了,在这个医疗条件匮乏的年代,
秦大母要是听说他遇险,然后确定他真的死了,承受不住晕厥过去再也醒不过来是有非常大的可能的,还有他的母亲和兄弟,他们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谁也不会知道。
再者,秦王要是听闻他的死讯,做出什么国家性的决策出来,要是好的也就罢了,要是不好的,那秦鱼知道了怕不是会哭死。
白起就更不用说了,原本白起在历史上就将赵人杀的血流成河,白骨累累,秦鱼都敢肯定,白起要是乍然听到他的死讯,还是赵人杀死的,他不仅会继续将赵军全部坑杀,而且还会带领大军继续去围攻邯郸。只是这一次,天时地利人和,秦军也不缺粮,秦王就是看在为他报仇的份上,也不会再将白起召回,让他撤军的。
这一次,赵国恐怕真的会国祚不保,就此灭国了吧?就是最后能跟齐国一样,在其他地方再扶立新君,重建赵国,那也不是原来的赵国了。
赵国灭不灭的秦鱼不在乎,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消息不对等,让亲人好友们都受到伤害,然后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决定。
赵军,不管立场如何,品性如何,真的没有必要都被杀死的。秦鱼让汤榆‘见机行事’,是让他在合适的时机,去劝说白起不要杀俘的。
虽然现在,秦鱼其实也不是很肯定,白起还会不会下杀俘的命令,不下最好,若是下了,这个时候,汤榆就要起他该起的作用了。
其实秦鱼自己也考虑过,自己要不要亲自到河内,甚至到白起的身边去,以防止白起最后还是要决定杀掉俘虏。
但他只是冒了这个念头之后,就立马给掐灭了。
这个想法太可笑了,他说什么白起就会听从的吗?身在局中,有时候,不是你在决定事件发展的走向,而是外界的诸多因素、事件本身决定了一个人要做什么样的选择,而这个选择,理性上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若白起真的是个嗜杀的屠夫,那么他在历史上的评价就不会是战神,而是变态杀人魔了。
白起坑杀赵军是有当下的历史因素的,而且,坑杀赵军的这个决策,历史证明是正确的,因为自此以后,赵国再也没有崛起,阻挠秦国统一六国的最大绊脚石,就这么被搬开了。
所以,要想让白起不下“杀”的命令,直接去劝是没有用的,谁说都没有用,秦王都不会去劝,因为对局势上的判断,秦王
一定是站白起这边的。
所以,秦鱼要做的,而是去修订影响人做出决策的元素,比如,他在白起还在南阳的时候,就一下子送去了几万只牛羊牲畜,毫不吝啬的向河内输送各种军备和农业物资,推着河内的百姓不停歇的搞生产,还走后门将汤榆送去河内,就是为了他能将自己的意愿和政策在河内彻底的推行开来:囤。
囤军械、囤粮草、囤人口,大量囤积一切可以应对任何战况的物资。
局势的一步步发展,证明秦鱼所作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都是正确的,都是有效的,也确实为秦军征战上党提供了强而有力的支持,让秦军在战场上呈现出一种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的士气来,无形中给了赵军更大的压力。
你看,就连国内将要发生粮荒,秦鱼也是第一个洞察先机,让秦王从国家层面上做好准备。而秦王甚至在这样一个面临粮荒的关头轻松征兵二十万进入上党,足够说明他心里是有底气的。
历史上秦王也是这么做的,但他的做法是赐民爵一级,在百姓的眼前吊了一块肥肉,才将年十五及以上的兵卒给征召过来的。
而现在,秦王虽然仍旧亲自到河内督战,但他并没有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要求年满十五的少年也要参军,然后“赐民爵一级”,还能一下子征召二十万大军,说明这几年百姓们日子过好了,即便一年遇到灾荒,也能有丰余渡过减产的一年,还能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去战场挣军功,挣荣誉,这就是
秦王的底气,是秦国底子在变厚的体现,是秦鱼这么多年努力没白费的直接证明。
秦鱼这些年做的任何一件事,都给了秦王一个非常清晰的信号,那就是:秦国实在是太缺人口了,尤其是缺干活的人手!
采矿挖煤需要人手吧?修渠修路需要人手吧?打铁冶炼需要人手吧?
只这三样需要大量壮劳力去填的工作,就要耗费无数的民力,这些劳力从哪里来?都不用秦鱼特地说出来,秦王和将领们的目光就都瞄向了山东六国的百姓。秦国上下,已经做好接收大量人口的准备了。
但也有一个非常纠结的难题横亘在眼前,那就是,如何收服这些百姓,不让他们叛乱,从而影响秦国的稳定,否则,之前的攻战,那就真是一个笑话了。
不过,这些后果,都是秦王和相邦以及他们的谋士去考虑的,对于征战的将军,
只要按照君王的意愿和命令去攻战就行了。
秦鱼没有去河内,他自己跑去南郡,除了执行秦王的命令,还有他自己说的来南郡看一看之外,秦鱼还想找机会,破坏六国的合纵计划。
一旦赵国战败,六国肯定会行动起来抗秦的,这是整个战国时代的主基调,秦鱼可不会认为,这
一次六国会眼睁睁的看着赵国会被灭国的。
上党还没攻打下来,秦鱼就已经开始谋划战后事宜了,他这种走一步看十步的行为,着实给六国谋士们带来了巨大的困扰。
汤榆找了一个机会,跟秦王提出要去上党劳军,大战在前,是要做好动员工作,鼓舞士气的,虽然秦王觉着秦军士气不需要汤榆去鼓舞,但他基于对汤榆这个人才的欣赏和爱惜,还是答应了他代表自己去战场鼓舞士卒的作战士气。
汤榆进入上党战场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自从武安君来了上党之后,汤榆还是第一次来围困赵军的战场。
汤榆来的很巧,赵括正在誓师,告知赵军要做最后生死突围的决定。
汤榆拿着望远镜去看赵括,虽然听不到赵括在说什么,但从他的形容和赵军对他的态度上来看,赵括这个将军,还是很受赵军卒爱戴的。
汤榆跟王龁感慨道:“这位马服子也算年轻有为,可惜了。”可惜他的第一战,遇到的是武安君白起,他要是从一场小的战役开始打起,而不是一下子就指挥这样大的战争,说不定会有另一番天地。
王龁嗤笑道:“是赵王愚蠢,不会用人,还独断专行,都不知道要找大臣商议一下的,就将一个生瓜蛋子送上战场,害人害己。他们君臣,一个敢任,一个敢接,一丘之貉,有什么好可惜的?
汤榆笑道:赵国上下也奇怪,咱们把赵军围了都超过两个月了,赵国竟然没派一个援军来?
王龁笑的有些意味深长:“恐怕,是来不了吧。”
汤榆一听,这里面就是有机密的,定是武安君做了其他安排,让赵国上下不敢动弹,只能放任这四十万大军被围困的。
既是军事机密,汤榆就不再多做打听,而是说起赵军大约会什么时候开始突围,秦军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等等琐事。
赵军突围的时候,白起和汤榆一起站在山丘上观战,看着
围,都被秦军用盾牌的戈矛一次次的给挡了回去,这个时候,秦军俨然成了一台精密没有缺口的绞肉机器,而赵军就像看不到伤亡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拼命朝外厮杀,此时,秦赵双方交织在一起,只能通过军服的黑与红区分敌我,完全分不清将领与军卒的差别。
但汤榆的眼睛,通过望远镜一直在盯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就是赵括。
赵括无疑是非常勇猛的,他拿着一把大刀,在战场上左右冲杀,凡是碰到他的秦兵卒非死即伤,但他也是渺小的,一人一刀,就能放干他的血,一个箭矢射过来,就能在他身上扎出一个血窟窿,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拼杀,有一个要带着赵军突围的信念在支撑着他让他不倒下去。
但这世上又怎么会有打不倒的人呢?
被扎成个刺猬的赵括倒下去了,赵军,败了。汤榆放下望远镜,长舒一口气,对白起道:“武安君,战争结束了,此战,我军胜利了。”
白起对此不置可否,仍旧在观望战场,他没用望远镜去看,看那么清晰做什么?站在高处俯视战场,大局一目了然,他不需要将每一个人都看清楚,他只要把握大战的走向即可。
主将战死,茫然无措没有了目标的赵军放下了武器,投降了。其实也是放弃了。
秦军开始按照惯常清点俘虏,王龁来向白起请示,要如何处理这些俘虏,毕竟,这些俘虏实在是太多了。
白起都没具体问赵军俘虏的数量有多少,伤亡情况如何,白起道:“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
这是要全部杀掉的意思。
王龁一向是白起说什么,他就执行什么的,白起决定将赵军俘虏全部杀掉,他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反倒是在旁的汤榆听的一个哆嗦,冷汗都要下来了,这,这赵军已经投降了啊,为什么还要杀掉?
猛然间,秦鱼说的那个“见机行事”的四个字蹦了出来,汤榆急忙道:且慢。
汤榆就突然明白了,秦鱼就是要他在此时站出来说话的!
他叫住了王龁退出的脚步,白起和王龁都向汤榆看过来。
汤榆压力山大,在白起面前,他都是安静以待的,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件事,现在要他驳回白起的命令,他自觉是提着脑袋在谏言的。
汤榆擦擦脑门上的汗,对
白起恭敬行礼道:“武安君恕罪,下臣已经做好接收战俘的准备了。”
白起看在他是秦王派来的面子上,跟他多做解释道:“赵人不同韩人,反复无常,阴鄙行事,且赵军作战有序,勇猛不下于秦,接收几十万战俘,将会牵制秦军太多力量,若发生叛变,还要围剿平乱,不如尽杀之,以绝后患。
道理都被白起说尽了,汤榆无法辩驳,而且,主君刚受到赵人的刺杀,从私心里来说,汤榆也不想替赵军辩驳。
他苦笑道:不瞒武安君,在下,是受了君命来上党观战的。
白起看着汤榆,他自然是听出了这个“君命”,不是“军命”,应该是某一个人的授意。汤榆心道,还好我有准备。
汤榆从怀中掏出了..一沓帛书,他在王龁不可思议的眼神下淡定的挑出了一张递给白起。
白起一看这帛书的形制以及上面的字迹,就笑了,气的,他讽刺道:“安平君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他人在南郡,还能对上党战场指手画脚。大王知道吗?
汤榆抹抹脑门上的汗,先替秦鱼正名:“安平君虽然人不在战场,但河内和上党这边的军需供应,一向都是从他手里过的,武安君虽然指挥攻打上党,但大军人吃马嚼的,都离不开安平君,论军律,安平君有对战利品所得支取和分配的权利,并不算伸手太长。”
王龁嘀咕:还真敢说啊……
汤榆不管他,继续道:“在下对武安君的任何命令都无条件服从,但俘虏,该带走的还是要带走的。
白起冷声道:“你带不走这么多俘虏,本君也不会让你将这些赵军带出上党,为祸河内百姓的。
汤榆一时没了法子,若是将安平君都搬出来还没有用,汤榆就真的没法子了。王龁在旁问道:能说一说,你要如何安置这些赵人吗?汤榆:分而化之,打为隶臣。就是将他们分散到秦国各地,让他们做奴隶,由各地官署管辖的意思。
王龁笑道:“异想天开!这是人,是会跑的。赵国多游侠,赵军里面的军卒,每一个分开来都是能以一敌二的好手,白天突围的时候,你不是在武安君旁边看的清楚吗?等这些赵人在秦国作乱,然后逃回赵国,之前咱们与赵军作战的意义何在
?死在战场上的秦军卒可真就都白死了。汤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想不明白吧?
如果这些分而化之的赵军俘虏最后又逃回赵国,都不用猜测,赵国一定将这些逃回去的军卒当做英雄大肆赞扬,到时候,秦国就真的颜面扫地,威严尽丧了!
汤榆苦笑道:“武安君,以您跟安平君的交情,您觉着他会无的放矢让在下来接收俘虏吗?他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据在下所知,大王已经遣人去接安平君来河内了,如何接收这些俘虏,等您见了他的面,何不亲自去问问他?
王龁去看白起。
白起冷声道:“再看守三天,待本君去面臣我王。”王龁领命:诺。看守赵军三天,还在秦军可承受范围之内,完全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