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里,萧珪每天都会被传上公堂,接受审问。有时一天还要被审上两次。
每一次受审的时候,萧珪都会“老实交待”,他曾经交待过的那些旧事——就像复读机一样。难能可贵的是,负责审讯他的这些官员,每一次都是不厌其烦的认真讯问,认真纪录,然后例行公事的叫他签字画押。
这让萧珪不得不佩服,这些官员的耐心和修养。换作是自己,恐怕早就甩手不干甚至动手打人了。
这天清晨,萧珪吃完了早饭,如同像往日一样等着去往公堂受审。但奇怪的是,没有人来押送于他。偶尔有几个巡逻的飞龙骑经过,萧珪主动喊了他们,他们也是装着没有听到一样,完全不予理睬。
萧珪不禁心中嘀咕,他们这是知难而退,放弃从我这里捞取消息了;还是外面,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呢?
直到晚上,也没人来找萧珪。
第二天,也依旧如此。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牢房外面终于响起一个声音,“萧珪,我来看你了。”
萧珪听到这个声音,猛的一个激灵!
——李林甫!
——他怎么会来看我?!
牢门被打开了,穿着一领大斗蓬、完全遮蔽了头脸的李林甫,走了进来。
守在外面的飞龙骑,马上关起了牢门,然后退得远远的。
萧珪心中一紧,飞龙骑只听命于皇帝,除此之外也就只有高力士能够对他们发号施令。李林甫既然能够进到这里来,还能让飞龙骑主动回避,他不是身负皇命,就是已经和高力士串通好了
!
李林甫走到萧珪面前,摘掉斗蓬,言语和善的问道:“你还好吧?”
萧珪说道:“托李相公福,在下还算不错。”
李林甫脸上挂着微笑,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萧珪说道:“在下向来不会猜谜,还请李相公明示。”
李林甫轻笑了两声,貌似亲热的挨着萧珪,在脏兮兮的地上坐了下来,说道:“我来,搭救我的好女婿啊!”
萧珪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没有发作,淡淡道:“萧某一介囚徒,李相公切莫错爱。”
李林甫说道:“你认不认我这个岳丈,那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你和咸宜公主殿下的婚期马上就要到了。你却仍旧蹲在这个大狱之中。传了出去,像什么话?”
萧珪顿时笑了,“听李相公这么一说,仿佛是我,非要赖在这里不走似的?”
李林甫也笑了一笑,说道:“公堂受审时,你百般冥顽、拒不配合。这可不就是你自己,非要赖在这里不肯走?”
萧珪的眉头微微一皱,“知道的,我全都已经说了。怎的到了李相公这里,我就是百般冥顽、拒不配合呢?”
李林甫说道:“据我所知,你说出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都不傻,知道你还有许多事情藏在心里,不肯说。于是乎,他们也就轻易不会放过你。再要耽搁下去,误了婚期,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还请李相公指教,我该说些什么,才能早些出去脱了这场牢狱之灾?”
李林甫眼睛一亮,“你是个聪明人,这还
用我来教吗?”
萧珪一个劲的摇头,“我若知道,早就出去了,还用得着被关到今天吗?”
李林甫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你若一味装疯卖傻,没人能够帮得了你。”
萧珪直皱眉头,“李相公的话,我是真来越听不懂了——李相公想让我怎么做,不如就直说了吧!”
“呵呵……”
李林甫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他一边站起了身来,作势朝外走去。
萧珪默默的看着他,憋着不说话。
李林甫走到了门口,故意停了一下,拼命暗示。
萧珪既不挽留也不哀求,偏就不吭声,不按他的剧本来。
李林甫明显有些失望也有一些气恼,回头说道:“萧珪,你真就如此,不肯珍惜机会?”
萧珪一脸迷茫,“我确实有些不知所措。并且我已经求问过了,李相公却执意不肯教我。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李林甫一愣,“这么一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萧珪笑道:“不敢、不敢。与李相公无关,是我自己太过蠢笨了。”
“你若蠢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聪明人了。”
李林甫一边说着,一边又走了回来。
萧珪用袖子扫了一扫自己身边那块脏兮兮的地方,满副热情的招呼,“李相公请坐。”
李林甫倒还真的坐了下来,说道:“萧珪,你可知,圣人一向都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
萧珪轻叹了一声,“承蒙错爱,我却令得圣人失望了。”
李林甫说道:“那你可知,圣人为何喜欢你,欣赏你?”
萧珪眨了眨眼睛
,“莫不是因为,我英俊?”
“咳……”
李林甫没有憋住笑了出来,点点头说道:“兴许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这肯定不是最主要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萧珪答得一板一眼。
李林甫看着萧珪,颇有警示意味的说道:“你若再这样,我们可就,谈不下去了。”
萧珪淡然一笑,“李相公深夜到此,有话不妨直说,又何必拐弯抹角?”
李林甫沉默了片刻,说道:“好吧,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效忠于谁?”
萧珪果断答道:“圣人。”
“除圣人之外呢?”
“忠臣不事二主。”
“好。”李林甫点了点头,“那圣人有难,你是否该为分担?”
“份内之事,责无旁贷。”萧珪答得斩钉截铁。
李林甫的脸上浮现一丝阴柔又冷冽的微笑,小声道:“那你可知,圣人也有心腹大患?”
萧珪心中一紧——他终于说出来了!他想要我在公堂之上,污陷和攀咬太子李瑛,以达到他扳倒东宫、扶正寿王的目的!
“你不答话,是心中有数,还是心怀顾忌?”李林甫追问起来。
萧珪说道:“分圣人分忧解难,我没有任何顾忌。我只是不知,我究竟该要怎么做?”
李林甫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也更冷了。他小声说道:“很简单。那几个行刺寿王的重阳阁叛徒,不是都已经死了吗?虽然一切死无对证,但他们生前干了什么,比如他们接受了谁的收买,背叛重阳阁之后究竟是投靠了谁,最后又是接受了谁的指使前去行刺
寿王。别人不知道,你这个手眼通天的重阳阁主人,还能全不知情吗?……更重要的,重阳阁主人说出的实情,还能有人不信吗?”
萧珪说道:“李相公的意思是,让我坐实那些重阳阁叛徒的身份,实际就是太子收买的杀手?”
“唉,这话我可没说!”李林甫立刻站起了身来,径直朝外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停留,而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牢房。
萧珪独自一人安静的坐着,心中默默寻思:李隆基老早就想废黜太子了,这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几年来,如果不是首辅宰相张九龄一直力挺太子,东宫早该换了人。
但是现在,张九龄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搬去了这一尊守护神,李隆基再想废黜太子真是一点难度也没有。
但理说,他犯不着非要让我出面,来做这个伪证。
除非,他对我的忠诚有所怀疑。于是逼我,纳上这一份“投名状”。
还有李林甫,他的意图老早已经暴露。他就是想要将我驯服,然后乖乖的加入,他和寿王的阵营之中。
但是太子李瑛,他非但与我无怨无仇,此前还对我颇为礼遇。再说了,就算他不是一个理想的好太子,那也绝对是一个好人。太子妃人也不错,她对我和帅灵韵也都有些恩情——现在,我怎能昧着良心落井下石,最后还吃他们的人血馒头?
一个君王,一个宰相,竟然合力逼我,去做这种泯灭良知的小人之事!
思及此处,萧珪不禁仰头叹息:照这样下去,大唐,迟早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