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审官居然在公堂之上,被犯人给气跑了,这样的事情可不多见。在场一众陪审官员在惊诧之余又有一点好笑,堂中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诡异和滑稽。
这让皇甫惟明感觉很没面子,他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太猖狂了!”
声音不大,但萧珪刚好听到了。他转过头来看着皇甫惟明,故意用轻慢的眼神挑衅于他——有本事,你来啊!
但皇甫惟明立刻做出了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还转过了头去,不与萧珪视线相碰。
正在这时,堂中响起一个高亢的声音,“堂下案犯休要张狂,本官,前来审你!”
众人转头一看,是一名身着绯色官袍、年近六旬的老者。
萧珪打量了他一眼,这人虽然年纪不轻了,但双眼明亮、精神矍烁,气场也是颇为强大,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老者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走到了萧珪面前来,主动自我介绍道:“萧珪,中书舍人裴宽,要来审你。不知本官,是否够格?”
裴宽?
萧珪虽然没有和他有过什么交集,但早已久闻其大名,因为他是李适之的好朋友。
有道是物以类物,人以群分。李适之是一位宽和大度的谦谦君子,裴宽与他意气相投,也是一位颇有君子之风的刚正廉洁之士。他为官多年,风评一向很好,是以“刚正无私、不畏权贵”而闻名。
看着眼前这个大义凛然的小老头,萧珪面露笑容,叉手施了一礼,“裴舍人,请。”
“好。”裴宽点了一下头,说道:“本官问你,谋害寿王的刺客当中,为何会有重阳阁的人?”
萧珪说道:“这个问题,你们肯定不止一次的问过,赵韫极等人了
。他们的招供,会比我的回答更加准确。”
裴宽道:“本官正在问你,你只需答说实情,不许推三阻四。”
萧珪说道:“实情就是,我不知道。”
裴宽大声道:“你身为重阳阁的幕后首魁,怎会不知?”
萧珪说道:“裴舍人所言不差,我的确是重阳阁首魁。但也正因如此,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我从来不会过问。”
裴宽道:“行刺寿王,这还是小事?!”
萧珪道:“这当然是大事。但我说的小事,是指重阳阁的日常事务。比如我们下属的分院为了扩大规模,时常对外召收人手。这种事情,我就从来不会过问。”
裴宽问道:“你身负皇命,兼管重阳阁。召收人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予亲自过问?”
萧珪淡然一笑,“裴舍人,问得好。”
“回答问题!”
萧珪说道:“首先,我承认重阳阁内部,的确良莠不齐。我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犯下了渎职之罪。”
裴宽道:“你肯主动认罪,这是好事。但本官问的是,你为何要渎职?”
萧珪说道:“当初重阳阁始于初创,百废待兴之时,萧某奉命巡视西域,历经一年有余。”
裴宽微微一怔,虽然没说话,但表情明显是在说——原来如此!
萧珪觉得这个小老头,像是一个明理之人,于是继续说道:“待我归来重新审视重阳阁时,它的规模已经壮大数倍,其中难免出现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我便给重阳阁的属下发了令,叫他们整顿内务、严查奸细。说到这件事情,我有人证。”
“谁?”裴宽问道。
萧珪说道:“万年县的县令和不良帅。”
裴宽点了一下头,“此二人,已经上堂做
过证了。他们可以证明,前不久发生的乐游原械斗杀人案,正是重阳阁在追查内部奸细。”
萧珪淡然一笑,“我早就说过了,这些事情,重阳阁的属下比我更加清楚。”
裴宽沉思了片刻,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珪摇了摇头,“没有了。”
裴宽眉头一皱,“但本官,还有话要问你!”
萧珪面露微笑,“请吧!”
裴宽说道:“你与咸宜公主即将成婚,寿王是咸宜公主的亲兄长。寿王大婚,你身为至亲之眷,为何缺席不在?”
萧珪说道:“寿王大婚,按理说我是应该亲自赴宴,到场庆贺。但师命难违,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裴宽说道:“为何师命难为,你把话,再说得更加清楚一些。”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我的师尊张果老,要我陪他去云游。我若不依,他老人家就会用大棒槌敲我十万八千遍。就算不把我打死,倘若气坏了他老人家的身子,我也是吃罪不起。裴舍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堂中发出了一片低低的窃笑声。
裴宽不动声色,继续一脸严肃的问道:“张仙翁乃当世活神仙,当明事理才对。他为何非要在寿王大婚之时,带你去云游?”
萧珪笑道:“这个问题,我可不敢胡乱回答。裴舍人,不如去问张果老本人。”
堂中又响起了一片窃笑之声。
“咳!”
一声清咳响起,大家都朝上首位置看去。
御史中丞卢怡,当众说道:“裴舍人,辛苦你了。今天,就先审到这里吧!”
裴宽不好再多言,叉手拜道:“是,中丞。”
卢怡又道:“方才问案的详情,随堂可都记下了?”
左右各有一名文吏站起身来,说道:
“回卢中丞,都记下了。”
卢怡道:“滕写好了拿给他看,让他签字画押。”
两名文吏凑到一起整理好了笔录,拿到萧珪面前。
萧珪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便签了字画了押。
卢怡站起身来,“退堂,将案犯送归原处。本案,择日再审。”
萧珪在一片“恭送卢中丞”的呼喝声中,被四名飞龙骑,送回了原来的监牢里。
片刻后,太极宫御史台署衙之外。
旁人都已散去,只有卢怡和皇甫惟明在不急不忙的并肩前行。
皇甫惟明面有愠色,说道:“中丞,今日这一堂案子,审了便像没审一样。为何就要,放了萧珪回去?”
卢怡说道:“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萧珪早就想好了,他什么都不会对我们讲。”
“是啊!”皇甫惟明说道:“他一会儿胡搅蛮缠、扰乱公堂,一会儿又知无不言、对答如流,但说的都是一些,我们早已听过十遍八遍的旧事。真正有用的话,他是一句都没讲。”
卢怡微微皱眉,小声吟哦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
皇甫惟明不甘心的咬了咬牙,“难道,我们就这样听之任之?”
卢怡说道:“其实他今天,还是说了两句,有用的话。”
皇甫惟明忙道:“敢问中丞,是哪两句?”
卢怡面露微笑,说道:“他说张博济,是李相公派来的。”
皇甫惟明愕然的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回话。
卢怡说道:“他那些话说的很是巧妙,也很有意思。你不觉得吗?”
皇甫惟明说道:“下官愚钝,还请中丞点拨。”
卢怡面露笑容,“你还是自己,慢慢揣摩吧!”
说完这句,卢怡加快脚步,朝前走了。
皇甫惟明皱着眉头,苦
苦寻思——中丞这话,什么意思?
当天夜里,萧珪刚刚睡下不久,正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牢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听到有人喊他,“萧珪,起来,有人看你!”
萧珪立刻坐起身来,“好香啊!”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高力士带着一个小宦官走了进来。
吃了几天牢饭的萧珪,死死盯着小宦官手里那个,不断散发出酒肉香味的食盒。
高力士摆了一下手,小宦官将食盒放下,退了出去。
“吃吧!”高力士说道。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萧珪说罢,立刻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了一瓮酒,一只烤全鸡,还有一碗清蒸鹿脯。
他一边风卷残云的大口吃喝,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这么丰盛,不会是我的断头饭吧?”
高力士说道:“你想得美。”
“什么意思?”
高力士说道:“世上哪有如此奢华的断头饭?”
萧珪点了点头,“倒也是。一般的断头饭,能见白米和肥肉就很不错了。”
高力士轻叹了一声,“多吃一些,可别饿瘦了。”
萧珪一怔,“公公这话,听来为何如此奇怪?——饿瘦了,不好过年是吗?”
高力士突然又笑了,“你竟然还有心思说笑。”
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砍头明日事。”
高力士说道:“休得胡言乱语,谁要砍你头了?”
萧珪心中一亮,“公公的意思是,我马上就能出去了?”
高力士板起一张臭脸,“少说话,多吃饭!”
“明白!”
萧珪闷头干饭不再言语,心想老狐狸今天,分明是来表扬我的——虽然我在公堂之上一顿胡闹,把主审官员都给气走了;但我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