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萧嵩家里摆开了丰盛的宴席,宴请今天上门拜年的客人,萧珪与李适之。
但是萧珪只是敬了老爷子一杯酒以后,就只顾埋头享用美食,再也未碰酒杯。
萧华奉了老父之命前来陪宴,专门负责给客人敬酒。但他向萧珪连敬了两次酒,都被萧珪以身体不适正在服药,不宜饮酒为名,拒绝了。
萧华与萧珪毕竟不是太熟,见他理由充分,便也未再坚持。
匆匆吃饱了肚子以后,萧珪就向萧嵩施礼拜别,提前离席而去。
等他走后,萧华才说道:“阿爷,莫非君逸是在嫌弃我们府上的酒菜不合他的胃口,或是觉得我等招待不周,才一再推脱不肯饮酒?”
“都不是,你莫要想多了。”萧嵩道,“萧珪虽然年轻,但却是一个很有度量,也很有分寸的人。他没有饮酒,只是扒了两碗饭匆匆忙忙的就走了,想必是下午还有要事去办。”
“原来如此。”萧华点了点头,“确是孩儿想得太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适之说道:“老相公如此一说,我倒是想起,君逸确实还有一些急事要办。”
“何事?”萧家父子二人,一同问道。
李适之说道:“上午我仿佛听他提过一句,稍后他要去见一下王忠嗣将军。”
萧嵩寻思了片刻,说道:“这小子警惕心可真高,真是个成事之人啊!”
“阿爷何出此言?”萧华不理解的问道。
萧嵩说道:“你难道忘了,洛水工地的民夫因为朝廷突然叫停止工程,和王忠嗣将军麾下的将士,发生过冲突?”
萧华眨了眨眼睛,仍是有些不太理解,问道:“但是,这跟萧珪有什么关系?”
“你可真糊涂。”萧嵩毫不客气的骂了他一句,说道:“那三条洛水防洪大堤,都是元宝商会出资,赞助修建的。那些目不识丁、愚昧无知的民夫,都已经敢和御林军发生冲突了。假如此时,再有心怀叵测之人从中挑唆,很容易就能让他们,把怒火转嫁到元宝商会的身上。萧珪此刻急于去见王忠嗣将军,必是为了,防患于未燃!”
“原来如此!”萧华感叹了一声,连忙叉手一拜,满面惭愧的说道:“孩儿愚钝,不及萧珪之万一,令阿爷失望了。”
“你啊,是该跟萧珪学一学。”萧嵩看来没打算给他的长子留什么面子,直言说道:“他虽然比你年轻了十几岁,但他心思之缜密、虑事之周全、应变之迅捷,无不远胜于你。”
萧华羞得一脸通红,乖乖的叉手应喏,“是,
孩儿一定虚心学习。”
李适之笑了一笑,说道:“看来老相公对萧君逸,真是偏爱有嘉啊!”
“对他偏爱有嘉的,可不止老夫一人。”萧嵩说道:“圣人向来龙目如炬,慧眼独着。萧珪都能得到圣人的格外欣赏,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相公言之有理。”李适之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说来惭愧,若算年齿,李某都快能做得萧君逸的父亲了。但是这一次的洛水工程事件,全都是君逸在出谋划策,李某唯他马首是瞻。”
萧嵩不以为然的淡淡道:“当年刘玄德年近五旬,尚且三顾茅庐,前去拜请弱冠之子诸葛卧龙。此后对其言听计从,这才三分天下有其一。所谓学无长幼,能者为先。这有何羞愧可言?”
李适之连忙叉手而拜,“李某,谨受教!”
“大尹莫要如此严肃,用菜,饮酒!”萧嵩呵呵直笑,说道:“我看你与萧珪,颇为投缘。倘若结为忘年之交,做一生挚友,或许也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李适之笑而点头,“不瞒老相公,李某正有此意。”
萧嵩呵呵直笑,“来,大尹,老夫敬你一杯!”
萧华在一旁笑而不语,心想老父亲为了壮大家族力量,还真是见缝插针,不遗余力。看这样子,李大尹迟早也要成为我们萧家的一位,得力盟友……
此时,萧珪与严文胜已经乘着一辆租来的马车,行走在了天津桥之上,直奔王忠嗣的府第。
严文胜问道:“先生怎知,王将军一定就在家里?”
萧珪说道:“此刻王将军可能在皇宫,可能在军营,也可能在别的任何地方。我不知道,但他夫人一定能有办法找到他。”
“这真是太有道理了。”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现在还是大正月,我们贸然前去拜访王将军,要不要带上一份礼物?”
“不用。”萧珪说道,“王忠嗣一向极为自律,从不接受他人的礼物馈赠。你难道忘了上次我找他借兵,犒赏王难得的事情吗?”
“想起来了。”严文胜说道,“事后王忠嗣亲自带着王难得等人,把先生赏给那些军士的钱财,一文不少的全都退了回来。”
“不仅如此。”萧珪道,“去年腊月,我提前拜年送给王忠嗣的礼物,只是区区的两盒茶叶,事后也被他送了回来。”
严文胜愣了一愣,“他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不能怪他。”萧珪道,“他是圣人的义子,如今又手握京城兵马之权,身份太过特殊和敏感,确实需要谨慎一些
,以免授人以柄。”
严文胜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官做得太大,也不见得就全是好事。还是先生英明,无官一身轻哪!”
萧珪道:“一身轻固然是好,但遇事就得求人,这样的麻烦也是明摆着的。”
严文胜眼睛一亮,“莫非先生,打算入仕了?”
“眼前一堆的麻烦,我才没心思去想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萧珪说道。
严文胜触了个不大不小的霉头,只好乖乖的闭了嘴。
稍后二人来到了王忠嗣的府门处,刚刚上前正要通报,府内走出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来,见了萧珪就说道:“萧先生,你总算是来了!”
萧珪认得此人,他姓杜,乃是王忠嗣府上的老管家。当初王忠嗣还住在长安的时候,萧珪曾经去过他家做客,因此与这位杜管家也算相识。
“杜老,莫非你已料理,萧某会来?”萧珪有点好奇的问道。
“小老儿,哪有这般本事?”杜管家施着礼,笑呵呵的说道,“乃是家主吩咐过了,近几日,萧先生或许会来登门拜访。因此家主吩咐小老儿,一定要好好的款待萧先生。”
“原来是王将军,神机妙算。”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杜老,请问王将军此时在家吗?”
“家主目前不在,但请萧先生入内安坐。”杜管家说道,“算算时辰,家主就快回来了。”
萧珪道:“万一王将军今天,有事未能回府呢?”
“那不可能。”杜管家自信满满的说道,“家主行事,向来分明。倘若遇事不能回府,家主定会派人回家通知,免得家人惦念。若无通知,则家主必回。”
“好。”萧珪微笑点头,“那我就,进去等着。”
“萧先生,请!”
杜客家将萧珪与严文胜请到了客厅,奉上了茶水果子,亲自作陪殷勤招待。
萧珪等了片刻,闲来无事在王忠嗣家中的客厅里走走看看。他发现,客厅的一张书案上,摆放着一个沙漏,沙壶里的沙子正在不断的滑落下来,眼看着就快要落尽了。
萧珪有点好奇,便问道:“杜老,请问这个沙漏,是做什么用的?”
“哦,这是我们家主,给自己定的返家时辰。”杜管家笑了一笑,说道:“萧先生可能有所不知,家主从来一丝不苟,并且极其顾家。他为了督促自己每天按时返家,便找人定制了这个沙漏。他每天回家之后,都会第一时间亲自来看这个沙漏,看自己,是否准时返家了。”
“还有这种事?”萧珪觉得有些惊奇。
严文胜也好奇,说道
:“先生,看来能把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的人,不止你一人啊!”
杜管家好奇道:“怎么,萧先生也有这等癖好?”
“以前可能有,但现在没有了。”萧珪笑呵呵的说道,“我现在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大闲人,每日疏懒惯了,哪里还会把时辰看得那么重要?”
正说着,沙漏里的沙子流尽了。
严文胜笑道:“看来今天,王将军可能要误时了。”
“何以见得?”一个洪亮通透的声音,响在了客厅之外。
众人扭头一看,正是王忠嗣!
萧珪乐得呵呵直笑,朝王忠嗣迎了上去,叉手施礼。
穿着一身便服的王忠嗣回了他一礼,说道:“萧先生,书房有请。”
“好!”
二人一同迈着大步,走进了王忠嗣的书房。
茶水没有,俗礼全免。
王忠嗣直入正题,开门见山的问道:“萧先生,可是为洛水动乱之事而来?”
“对。”萧珪面露微笑,他很喜欢王忠嗣这样的作风。
“王某知道,萧先生一定会来。”王忠嗣也是微然一笑,说道:“因此,王某早已给先生准备好了,先生想要的东西。”
萧珪毫不客气的朝他伸手,“多谢王将军,那就拿来吧!”
王忠嗣呵呵一笑,说道:“萧先生不会打算一点好处都不给,就这样平白的拿走,王某的东西吧?”
“奇了!”萧珪笑道,“清正如王忠嗣将军,竟然也会开口索贿?”
王忠嗣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王某是想要请萧先生,帮我一个忙。”
“王将军,但说无妨。”萧珪道。
王忠嗣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正月初三洛水民夫发生了一些骚乱,王某麾下的金吾卫将士,闻讯前去维持治安。个别民夫情绪失控,和金吾郎发生了肢体冲突。金吾郎愤怒之下逮捕了一些人,还导致了一些人遭受轻伤。不料这件事情让御史知道了,一纸诉状就把王某及麾下将士,告到了御史台。此事,甚至还惊动了圣人。”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如此小事,怎会惊动圣人?”
王忠嗣轻叹了一声,“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
萧珪见他不愿评论此事,也就不再追问,只道:“事后怎样?”
王忠嗣说道:“为免激起更大的民变,御史提出,要制裁那些动手逮捕民夫的金吾郎,以安民愤。最初是说,要按军法严惩。后来王某几经交涉,总算是给他们求来一个从轻发落。”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怎样的,从轻发落?”
王忠嗣颇为遗憾的轻叹了
一声,“脊杖二十,开除军籍。”
萧珪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心想这几个军士,真是够冤的。
明明是在尽职尽责的为朝廷办事,结果还要受到这样的惩罚。说白了,他们其实是在为皇帝背锅……因为激起民愤的始作甬者,就是突然叫停洛水工程的皇帝本人。
但是御史肯定不敢去揭皇帝的短,也不敢随便拿王忠嗣开刀,于是这几位严格执法的军士,就当了倒霉的出头鸟和替罪羊!
“萧先生,个中情由,我们目前就不必细说了。”王忠嗣显然是想回避这涉及到皇帝的敏感话题,他说道,“我现在,就想请你帮我收留那几位,被开除军籍的金吾郎。他们不仅蒙了冤,受了刑,还从此断了生计。王某实在不忍,他们落得此般下场!”
萧珪微然一笑,点头,“好!”
王忠嗣大喜,连忙叉手一拜,“多谢萧先生!”
“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萧珪微笑道,“重阳阁,正缺这样的得力人手。王将军应该还记得,我去年还曾经想要挖你的墙角。”
王忠嗣哈哈大笑心情颇好,连忙伸手入怀拿出一个信封,将它递到了萧珪的面前,说道:“萧先生,请收下。”
“多少钱哪?”萧珪笑而问道。
王忠嗣呵呵直笑,“多少钱在萧先生看来,还不都是一样么?”
萧珪一边接过了信封去拆开,一边笑道:“想不到王将军也会拍人马屁,并还拍得如此舒服!”
王忠嗣笑而不语。
萧珪从信封里拿出了一份,写满了姓名、籍贯和外貌特征的文稿,好奇的问道:“王将军,这是什么东西?”
“名单。”王忠嗣说道,“洛水工地上的带头闹事之人,全在这里。”
“太好了!”萧珪大喜,连忙叉手一拜,“多谢王将军!”
王忠嗣微然一笑,说道:“金吾卫是朝廷王师,满朝文武都在盯着我们,稍有一点出格之举,便会有御史揪住我们不放。尤其洛水工程,偏又如此敏感。对于这些带头闹事之人,王某就算明明知道他们是心怀鬼胎、别有用心,也是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去动他们。”
萧珪点了点头,笑呵呵的说道:“但是萧某人,却有办法把他们治得求生不得,求生不能。王将军,干得漂亮!”
王忠嗣也是笑了,说道:“王某之所以会把那几位金吾郎交给萧先生,一大原因,也是因为萧先生能够帮他们报仇血恨,出了胸中这一口恶气!”
萧珪将那一份名单折好放进胸兜里,拍了拍胸脯,“交给萧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