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萧嵩说成“丢盔弃甲”,李适之感觉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苦闷。
他问道:“老相公,那么在下,究竟该要怎么做呢?”
萧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萧珪说道:“君逸,洛水工程你也有份。现在,你与李大尹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有什么想法,就全都说出来吧!”
萧珪一愣,忙道:“老爷子,正因为我和大尹商量了半宿,都没能得出一个可行之法。我们才一起前来,向你老人家求助。”
萧嵩抬手指着萧珪,面露一丝鄙夷之色的说道:“你小子,总喜欢这样藏着掖着!”
“天地良心,我没有!”萧珪觉得十分冤枉,叫起了屈来。
李适之也道:“老相公,君逸肯定不会有所保留。他不是那样的人。”
“李大尹,你啊,还是太过轻信于人了。”萧嵩呵呵直笑,指着萧珪说道,“这个小子,贼得很。他心里肯定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肯轻易说出。”
萧珪顿时哭笑不得,忙道:“老爷子,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要是有了主意,还用得着急成这样吗?”
萧嵩呵呵一笑,“看来,你是没有醒悟。”
萧珪十分不解的直皱眉头,“老爷子,何出此言?”
“其实要想解决眼前之难题,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萧嵩说道。
萧珪愕然道:“老爷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不信?”萧嵩呵呵直笑,说道,“你现在去找一下寿王,去跟他说你愿意投诚于他,还愿意接受咸宜公主。老夫保证,洛水工程很快就能恢复动工。李大尹的麻烦,也能迎刃而解。”
萧珪哭笑不得,“老爷子,何必拿我寻开心?”
“不。”萧嵩的表情却是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老夫,是认真在讲。”
李适之也有些愣住了,喃喃道,“老相公,这恐怕……不妥吧?”
萧嵩一本正经的说道:“老夫就事论事。办法,绝对是好办法。你们愿不愿意接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承认,这个李代桃僵之计,的确是不错。”萧珪撇了撇嘴,说道,“如果我率领元宝商会归顺于寿王,那洛水工程就相当于是寿王的事情了。武惠妃就算病得再重,她也不会耽误宝贝儿子的事情。顶多就是做一场法事、变一个花招,让洛水工程得以继续。如此一来,李大尹所面临的麻烦,也能暂时得到缓解。”
萧嵩补充道:“顺便你还能抱得美人归,变做圣人的乘龙快婿,成为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这有何不好?”
“都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但就一点不好。”
“哪一点?”李适之连忙问道。
萧珪淡然道:“萧某人,从此就会沦为寿王母子的奴婢,和大唐皇家的一条寄生之虫。”
李适之愣了一愣,无语以对。
萧嵩也是以手抚髯,笑而不语。
萧珪两手一摊,“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在他们手上算了!”
“嗬!”萧嵩怪笑了一声,“这小子,还来气了!”
李适之连忙劝道:“君逸,莫要意气用事。你的心志,我们都明白。倘若愿意去做咸宜公主的驸马,你也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大尹,其实这件事情,与咸宜公主无关。”萧珪说道,“凭心而论,咸宜公主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子,我并不讨厌她。我只是不想成为皇家的附庸,和失去自由的傀儡。”
萧嵩呵呵的笑,说道:“倘若犬子衡儿在此,听闻此语,非要跟你打上一架不可。”
萧珪也笑了笑,说道:“老爷子,我没有对皇家和萧驸马不敬的意思。只是人各有志,就事论事而已。”
萧嵩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笑呵呵的说道:“你们来找老夫问计,老夫已经把办法说了。倘若你们不愿接受,那么剩下的事情,只能是你们自己,看着办了。”
说罢,这个老爷子就施施然的走到帐篷外面,钓鱼去了。
李适之错愕不已,喃喃道:“君逸,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面带笑容的压了压手示意李适之淡定,然后小声道:“大尹莫急,老爷子就是这样的一个性子。真正的好办法,他哪会轻易的说出口来?”
李适之惊讶道:“莫非是,老相公嫌我二人诚意不够?”
“不。”萧珪说道,“他想知道我们两个,究竟值不值得,让他出手相助。”
“这话怎讲?”李适之不解的问道。
萧珪淡然一笑,小声道:“如果我们两个,是一对毫无主见、亦无能耐的废物,他老人家指点我们一次,马上就得有下一次,下下次。如此周而复始,我们凡事都得靠他指点。他老人家,还不得活活累死?他老人家,还要我们有何用?”
李适之眼睛一亮,“有道理。以往李某面对待自己的下属,也只会去点拨那些有悟性、有资质、能干事的聪明人。倘
若是个不肯开窍的榆木脑袋,那还是让他自生自灭的好,莫要浪费了我的时间和精力。”
“正是此理。”萧珪微然一笑,小声的说道:“大尹,我们确实应该先想出一个或者多个办法来,请他老人家参祥指点代为定夺。如此,才是正理!”
李适之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君逸,还是你机灵。李某人这一着急上火,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我也是刚刚才醒悟。”萧珪笑了笑,说道,“听到老爷子说出那个办法,我就知道,他老人家是在故意调侃于我。因为他明明知道,我是不可能接受这个法子的。所以他老人家的真实用意就是,让我们自己再好好的想一想,不要遇事,就眼巴巴的盼着他来拿主意。”
“原来如此。看来李某的悟性,终是有些不足啊!”李适之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再合计合计?”
“好!”
萧嵩手拿鱼竿坐在水边,回头看了一眼帐篷,见到萧珪与李适之凑在了一起说话并没有跟出来,他以手抚髯点头微笑,继续钓他的鱼。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萧嵩都已经钓了半篓的鲫鱼,萧珪与李适之总算是从帐篷里出来了。
萧嵩看着他们笑了笑,问道:“二位躲在帐篷里说了半晌的悄悄话,可有得出什么结论?”
萧珪面带笑容的坐到了老爷子的旁边,拿起鱼竿抛钩入水,说道:“我们决定,投降。”
“你说什么?”萧嵩惊问道。
李适之呵呵直笑,说道:“老相公,君逸的意思是,退避三舍,以退为进。”
“我不听这小子胡说了。”萧嵩满脸不爽的瞥了萧珪一眼,说道:“大尹,你说。”
萧珪呵呵直笑,乐得安心钓鱼。
李适之应了一声“是”,然后说道:“君逸的意思,由他主动出面抢在言官上疏之前,奏请圣人,暂缓长安三大殿之修缮之事。”
“暂缓?”
很显然,萧嵩听到了这两个关键字。
“是的,暂缓。”李适之说道,“翻修长安三大殿,并非是圣人的一时心血来潮之举。上一次的长安宫殿整修,还是高宗皇帝继位之初,距今已有近百年。现在,长安的殿宇已经多有残破,有些甚至已经不能住人,否则将有墙塌人亡之险。这可不是大唐帝都之皇宫,该有的景象。或让异国的使臣看到了,都要轻视我大唐之国
威。”
萧嵩沉默不语,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李某的意思是,长安三大殿的翻修,势在必行,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李适之说道,“既然圣人已经把这项工程交给了元宝商会,君无戏言,那就绝无再行收回的道理。但是言官奏请圣人停修殿宇,也是出于国计民生之考虑,确是正理,圣人也无法拒绝。君逸现在主动提出暂缓宫殿之修缮,便不会让圣人在国计民生与信守承诺这二者之间,左右为难。三大殿的修缮工程,迟早仍是属于元宝商会的。并且,圣人也会因此欠下元宝商会一个人情,早晚必将偿还。这或许,也会有利于洛水工程之谈判。此一举,老相公以为如何?”
萧嵩略作寻思,点了一下头,“好。”
得到了认可的李适之信心大增,再又说道:“至于洛水工程被停一事,我二人商量之后一致认定,这并非圣人之本意。圣人只是担心洛水工程在正月初三复工,会再度加重武惠妃的病势。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出于这一层考虑,圣人才被迫叫停洛水工程。现在,圣人一定是在苦盼君逸回京,替他解决这一重大难题。”
萧嵩一扭头看向李适之,“这话怎讲?”
李适之连忙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老相公恕罪。先前李某和君逸,都忘了将一件事情告知老相公。”
“何事?”
“大尹,这件事情还是我来说吧!”萧珪说道,“老爷子,不是我们非要隐瞒于你。实则是,当我得知青鱼石已经不是秘密的时候,便以为李大尹已经把我二人昨夜所说之事,全都告诉了你。而李大尹又是一个实诚厚道之人,他认为,既是机密之事他就得负责保密,不能背着我再对别人去讲。如此阴差阳错,我二人就都没有对老爷子讲。”
“老夫不怪你们。”萧嵩道,“究竟何事?”
于是萧珪,就把皇帝在过年之前招他进宫,叫他前去搬请张果老的事情,对萧嵩讲了。
萧嵩闻言也是微微吃了一惊,说道:“这件事情,老夫确实是刚刚才听说。如此说来,洛河风水,当真是与武惠妃的病情有关?”
“这个,我无法断言。”萧珪说道,“但是,无论武惠妃是真的生病,还是行的一出苦肉计在故意装病,只等张果老一来,便能见得分晓!”
萧嵩道:“你何以如此断言?”
萧珪道:“因为张果老不仅修道有
成,懂得一切奇门异术。他老人家还有一手,能令御医望尘莫及的,精湛医术!”
“原来如此!”萧嵩点了点头,说道:“但是,倘若张果老也解决不了,洛河风水之难题呢?”
萧珪淡然一笑,“既然当世活神仙都解决不了这个难题,那就是武惠妃命里该绝。圣人,也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萧嵩皱了皱眉,“你就不担心圣人,会彻底的废止这一工程吗?”
“绝、无、可、能。”萧珪一字一顿,说得斩钉截铁。
萧嵩与李适之颇为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的寻思了片刻,又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以示对萧珪的认可。
此刻,在场三人都已经是心知肚明。
圣人确实非常的宠爱武惠妃,但如果非要他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做出一个抉择,他肯定会选择前者!
萧嵩会已经做了多年的宰相,与皇帝打的交道数不数胜。李适之是皇帝的本家兄弟与心腹之臣。他二人对皇帝的性子,都是颇为了解。
萧珪之所以敢于做出如此肯定的结论,是因为他对历史上的李隆基,实在是太了解了。
仅举一例来说,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千古以来传得沸沸扬扬。诚然李隆基确实很爱杨玉环,但马嵬驿兵变的时候,他还不是一狠心就把杨玉环给杀了,借以平息那些哗变士兵的愤怒,从而暂时的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皇位?
其实不光是美人,还有亲情、友情、道义或者说一切东西,只要它与江山发生了冲突,李隆基的抉择从来都是清晰无比。
没有什么,能与他的江山相提并论!
三个人,都出奇的沉默了好一阵。
直到萧珪挥提鱼竿拉起一尾体型颇大的鲫鱼,萧嵩才再一次打开了话匣,笑呵呵的说道:“君逸,还是你厉害!”
“老相公所言极是。”李适之也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萧珪笑道:“这一条鲫鱼,吓到你们了吗?”
“是啊!”萧嵩以手抚髯,意味深长的笑道,“它太大了。老夫在此垂钓多日,还从来没有钓起过,这么大的鲫鱼!”
李适之也心领神会的笑了,说道:“别说是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二位真是,少见多怪。”
萧珪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从鱼钩上取下鱼儿来扔进了鱼篓之中,再又挥竿,抛饵下水。
萧嵩与李适之相视一笑,便也不再多言,各自安心垂钓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