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萧珪与严文胜跑完步以后,还练了一阵弓箭。
这世上确实有些人,身怀特殊的天赋。严文胜的弓箭之术,只能让萧珪叹为观止、望尘莫及。
萧珪觉得,在自己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几乎没人能比严文胜把弓箭用得更好,包括孙山,包括那些茶花娘。或许只有老将军薛楚玉的骑射之术,能与严文胜一较高下。
吃早饭的时候,影姝问萧珪,今天有何行程安排?
萧珪说,自己昨天答应了帅灵韵,今天要去和她共进午食,她会请来医郎给自己治疗腿伤。如果没有其他的特别之事,自己会一整天留在那边,傍晚再回。
影姝便问道:“先生,要我陪你一同去么?”
“不用。”萧珪说道,“苏幻云最近很忙,她正在筹划扩建重阳阁的事情。你往后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办,就都留在重阳阁给苏幻云搭把手,帮一帮忙。”
影姝说道:“先生,我今天想去拜访一下萧府,为先生联络与萧老相公的会面事宜。应该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回来之后我就去重阳阁,帮苏少主做事。”
萧珪点头,“可以。但我明天没有时间,那是商会各大掌柜齐聚,商议年终大事的日子。”
“好的先生,我知道了。”影姝拿着笔,将这些事情都记录了下来。
在一旁喝粥的严文胜,等他们说完了之后,问了一句,“影姝,什么时候发月钱?”
影姝当即就笑了,“你还有月钱可发吗,我怎么不知道?”
严文胜皱起了眉头,“别开玩笑了,我指着它活命呢!”
影姝嘿嘿的笑,“那你死定了!”
“先生,你看!你看看她!”严文胜指着影姝,叫屈喊道,“明摆着欺负人!”
“穷人就该被欺负。”萧珪慢条斯礼的喝着粥,淡然道,“谁叫你穷呢?”
严文胜撇起个脸,“先生,你也变得如此势利了?”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所以,我一直都很势利。”萧珪笑道,“只是以往,你没有发觉而已。”
严文胜皱了皱眉,小声的嘟嚷道:“这么说,我得把那张信票,从红绸那里讨回来?”
萧珪与影姝异口同声道:“那你会死得更惨!”
稍后,影姝骑着马先出去了。
严文胜驾起马车载着萧珪走出家门,嘴里骂骂咧咧的,“小娘们,真小气!”
忽然听得身后咯噔一声响,严文
胜连忙回头一看,一个胀鼓鼓的钱包落在了他身后的木板上。他连忙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灿灿的好东西。
“拿去花吧!”萧珪说道,“可别告诉影姝,是我给你的。”
严文胜哈哈的大笑,“先生,还是你仗义!你可真是我的亲人哪!”
“少拍马屁。”萧珪道,“省着点花,可没有下次了。”
严文胜收好了钱包,笑道:“先生为何不问,我要钱做甚?”
“除了喝酒找女人,你还能有别的什么事情么?”萧珪说道。
严文胜笑了一笑,“我想在过年之前,把我家人的坟墓整修一下,再雇一个人平常给我打理打理。顺便也给我自己买下一块地方,就挨着他们。有时间,我还得把那里修成一个墓园。”
萧珪微微的皱了皱眉,“钱不够,再来找我。”
严文胜面露笑容,小声的嘀咕道:“先生太没有原则了,刚刚还说没有下次。”
“赶你的车吧!”萧珪在马车里斥道。
严文胜呵呵一笑,挥鞭抽打马儿,车子轻快的朝前奔去。
到了帅灵韵家里以后,萧珪走下马车,对严文胜道:“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夕食过后再来接我。”
严文胜点了点头,驾着马车走了。
萧珪目送马车,走出了大门。
帅灵韵走了过来,问道:“君逸,你在看什么呢?”
“严文胜。”萧珪说道,“今天我突然觉得,他有了很大的改变。”
“是么?”帅灵韵问道,“何以见得?”
萧珪说道:“如果不是他刚刚说起,要去给他的家人修坟,我几乎都快要忘了,他曾经是我的敌人,还是一个冷血残酷、杀人如麻的江湖魔头。”
帅灵韵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严文胜的确改变很大。记得他刚来的时候整天绷着个脸,话不多说,满眼的狠戾之气。现在他总是乐呵呵、笑眯眯的,不争强不斗狠,跟谁都不计较,也没有了那些江湖草莽的作派。我有时甚至还会觉得,他有一点傻气。”
萧珪笑道:“和孙山一样傻么?”
帅灵韵笑着摇了摇头,“不大相同。孙山是天生的木讷,严文胜有返璞归真之感。”
萧珪叹息了一声,“为何我身边,尽是一些傻子呢?”
“好哇,你敢骂我?”帅灵韵伸手就要捉拿萧珪的耳朵。
萧珪躲得飞快,一溜烟的往客厅里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琢磨
眼前这件事情:莫非就是因为,我总被帅灵韵拎耳朵、受了她的欺负,才会下意识的想要揉影姝的脑袋,借以发泄心中的不平之气?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这果然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啊!
此刻,寿王李瑁正带着满胸的抑郁之气,走进了上阳宫。
宫外的防洪工地上传来的巨大噪音,让他更觉心烦意乱。他连续深呼吸了好几口,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与表情,这才迈进了芬芳殿,前来求见他的母亲武惠妃。
他们母子二人早就约好了今日在此见面,武惠妃来得比较早,已经在殿内等着他了。
寿王李瑁施礼过后,武惠妃叫他坐到了自己身边来,问道:“瑁儿,你心情不好吗?”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还是被看出来了。
武惠妃问道:“说一说,怎么回事?”
寿王李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昨天我去了重阳阁找萧珪,原本事情谈得好好的,却突然生了变故。”
“什么变故?”
“那个秃驴,暴毙死在了军营里。”
“什么秃驴?”武惠妃有点不解,“他和圣人交办的差事,有关系吗?”
寿王李瑁犹豫了一下,说道:“原本,是不相干。是孩儿自行做主,将二者关联起来。”
“你先等一等,让我把这件事情给理顺一下。”武惠妃皱了皱眉,说道:“先是圣人派谴袁思艺去往萧珪那处探些口风,问他是否愿意做官。袁思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你自告奋勇代替袁思艺去找萧珪询问此事。然后,你突然就扯出了一个什么秃驴。这究竟怎么回事?”
寿王李瑁面露愧色的笑了一笑,只好将昨天在重阳阁发生的事情,全都如实的对武惠妃讲了一遍。
武惠妃听完之后,面露笑容的摇了摇头,“瑁儿,你被萧珪算计了。”
“不会吧?”寿王李瑁面露一丝惊愕之色,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我一番好意,要把萧珪从一介布衣提拔为五品通贵。他有什么理由要算计于我?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武惠妃淡然道,“在为娘看来,萧珪非但是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并且,他也非得算计你这一次不可!”
寿王李瑁惊讶的眨着眼睛,“为什么?”
武惠妃说道:“瑁儿,你想一想。原本是圣人想授予萧珪官职,却又怕他老气横秋一概拒绝,于是才会先派袁思艺过去探
个口风,这是为了避免君臣尴尬。但你一过去,就把探口风做成了一笔交易。一个囚徒就能换到一个五品亲王友,你觉得这样的交易对等吗?”
寿王李瑁恍然一怔,摇了摇头。
“如此不对等的交易,摆明就是收买与贿赂。萧珪敢和你做吗?”武惠妃再次问道。
寿王李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孩儿是想,趁这个机会,把萧珪拉到我的亲王府去。”
“你做得最错的,就是这件事情。”武惠妃说道:“如今朝野上下无不知晓,萧珪正与圣人亲近。他是得蒙圣人赏识,才会左右逢源无往不利。你突然要送他一个寿王友的五品官职,岂非是公然昭告天下,萧珪已经投靠了寿王府。那他萧珪,究竟算是皇帝的人,还是你这个亲王的人?”
寿王李瑁愕然一怔,咧了咧嘴,有些后悔莫及的说道:“确是孩儿有些心急了,难免就让萧珪起了戒心。但是他昨天的种种表现,真是天衣无缝。孩儿根本就来不及怀疑,他有从中作梗。”
“萧珪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何来资格执掌重阳阁,与那么多诡诈成性的江湖人去较量?”武惠妃摇了摇头,责备中带着慈爱的说道:“瑁儿,好在这件事情还不算严重。你不必把详情告诉袁思艺,只跟他说萧珪无意做官,叫他如此向圣人回话便可。”
“是,母亲。”寿王李瑁叉手拜了一礼,仍有一些惋惜与不甘的说道,“都怪我行事太过草率,我该缓缓而图之。先让萧珪答应做官,随后再想办法授他亲王友之职。如此,孩儿就能将萧珪纳入我的门下了。”
武惠妃淡然道:“如果萧珪当真与你做下这笔交易,那也就证明他只是一个,被荣华富贵蒙蔽了双眼的庸碌势利之徒。他并不值得,圣人如此器重于他。也不值得,你用一个五品亲王友去收买于他。”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母亲,如此说来,萧珪只会效忠于圣人,永远都不会为孩儿效力了?”
武惠妃微然一笑,“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大唐天下亿兆子民,都要效忠圣人,包括我们母子二人在内。”
寿王李瑁连连点头,他在期待武惠妃这一套官话之后的下文。
武惠妃说道:“对于那些凡俗之辈,许以金钱名利或是官爵,便可让他为你赴死。但像萧珪这样的特殊之人,就连圣人封授的
官职都难以让他动心,那你就得用足了心思,让他觉得你们二人真是一对肝胆相照的挚友。但尽管如此,你仍旧不可能真正的笼络他,驾驭他。”
“为什么?”寿王李瑁问道。
武惠妃淡然一笑,“有一次我陪圣人去往禁苑围猎,圣人曾经指着那些奔腾的马儿对我说过:越是卓尔不凡的良驹,越会拼命的想要挣脱缰绳。”
“我明白了……”寿王李瑁有点沮丧的点了点头,“那我还拉拢萧珪作甚?一点用处都没有!”
“瑁儿,你错了。”武惠妃说道,“你缺的,并不是一两个听话的奴仆。萧珪这样的人物,你若能让他在关键的时候帮你一把,便已经足够了。朝中还有许多的重臣,你也只能如此的对待他们。你不要总想着驾驭于人。因为越是真有才干之人,越不愿意被人如同奴婢一般的驱使。”
寿王李瑁眼睛一亮,连忙叉手拜下,“越是卓尔不凡的良驹,越会拼命的想要挣脱缰绳——孩儿,谨受教!”
武惠妃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最近,可有见过咸宜?”
“母亲,孩儿昨天还与咸宜一同饮茶吃果子。”寿王李瑁答道,“在玉真公府。”
武惠妃问道:“她最怎样?”
寿王李瑁眨了眨眼睛,决定不把咸宜公主声称想要出家修道的事情,告诉母亲。
“咸宜最近,一切都好。”他如此说道,“每天就在皇姑府上读一些书,种一些花,偶尔做一些可口的糕点果子慰劳自己。”
武惠妃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可不像一位公主。她倒是越来越像,一位道姑了。”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连忙叉手一拜,说道:“母亲,孩儿还有一些事情要办,这便告辞了。”
“站住!”
寿王李瑁咧了咧牙,只好站住了,“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武惠妃正了正脸色,说道:“你去一趟玉真公主府,把咸宜带到上阳宫芬芳殿来。就说,本宫要宣她觐见!”
寿王李瑁咧嘴着,小心翼翼的道:“惠妃娘娘,这种小事,叫个小黄门去跑腿,不就行了么?”
“瑁儿,不要妄图和你母亲耍心眼。”武惠妃淡然道,“跑腿的小黄门,能耐何得了你那个骄横成性的小妹么?”
寿王李瑁苦笑的叉手而拜,“惠妃娘娘所言极是!”
“休得多言,速去!”武惠妃沉声道,“倘若未能把咸宜带来,小心本宫连你一同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