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多马,但缺少供信使换马的驿站,加之各部偶尔会搞“我的附庸不是你附庸”的迷惑操作,所以刘瑞反而要比中间隔着王庭草场的右贤王部更早收到伊稚斜的消息。
“鲜卑、扶余、肃慎的人口少说也有二三十万,就是搁二三十万牲口在……在……”右贤王部的使者一时语塞,伸出手指慢慢掰着。
“一千一百三十万亩。”刘瑞好心补充道。
“对,就是一千一百三十万亩。”右贤王部的使者挪用完便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你一长住京畿的皇帝怎么比他清楚东胡地与肃慎的面积?
大汉是有眼睛安在草原的天空上吗?怎么……
信息差所带来的未知恐惧无疑是最可怕。
右贤王部的使者在那儿空咽着口水,忘了之后该说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烤桔子的香气……
冬日的桔子本就难得,即使是给宣室的贡品,也都带了不合时宜的青涩。
“可否将二十万牲畜减为十万?”右贤王部的使者觉得自己眼眶、鼻腔、嘴巴都开始发苦,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与之周旋:“二十万的量对冬天的右贤王部无疑是个沉重负担。”
冬天的牲口要么是挖硬土下的草根,要么是吃夏秋的干草。可即便是干草,也有储存上的难题,更别提匈奴没有室内养殖的条件,所以一个冬天过去,折损的牲口足以导致接下来的一年里有不少人被活活饿死。
刘瑞在春耕时要二十万牲口无疑是对熬过冬季的右贤王部趁火打劫。
以往的右贤王部还能靠打劫西域、勒索周边的小部落来维持本部的人口不减,可去年哪有趁火打劫的条件?他们不被饿急眼的丁零人偷袭就不错了,哪有人手勒索别人。
二十万……
平均下来,右贤王部的每户牧民要出一头。
这听起来确实不多,但要考虑自私是人的本性,指望那群达官贵人有社会责任心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大灾之年,每一片雪花都有可能导致雪崩。
统治层的匈奴贵族自不必说,中底层的匈奴什长,佰长也会将自己的“份额”转嫁给最底层的匈奴牧民。
你以为被剥削的底层牧民要出两头牲畜是最可怕的事?
不。
最可怕的是一部分底层牧民出一头牲口,一部分底层牧民出两头牲畜。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自己的痛苦固然可恨,但别人的幸运更令人破防。
长此以往,匈奴的凝聚力从底层开始碎成渣渣,不过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还需内部“配合”,制造一个外部容易挑拨离间的环境。
当然,右贤王部的使者不会想的这么远,而是单纯地想跟刘瑞讨价还价。
“二十万头,少一头都不行。”刘瑞让匈奴人也体会了把被回旋镖扎中的感觉:“还记得汉文帝当政时,匈奴勒索大汉的话术吗?”
【我们只管收钱,才不管大汉的皇帝有多艰难。】
“如今朕也原话奉还。”刘瑞开始理解好人为何变坏:“朕只管定期接受二十万金与二十万牲畜。“
“至于这个要求会令右贤王部有多难过……那是右贤王的事,与朕无关。”
刘瑞的用词还算温和,但再温和的用词也改变不了他是在让右贤王部的牧民进行非战斗减员:“我也知道这些要求听起来不是一般的荒谬,但是你得考虑朕的手上有个右贤王部的最大威胁。”
“威胁。”
“左贤王于单在马邑被汉军所俘。”
右贤王部的使者盯着刘瑞的眼睛,然后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消息的滞后性与汉匈双方的有意掩饰让右贤王部的使者只知匈奴主力被于单坑死了四分之一。
你可别小看这四分之一。
古代的军队死了一成就要考虑军心哗然,三成就会彻底崩溃。古罗马是最早有职业军人的国家,可就是在共和国的后期,凯撒的挚友,同时也是埃及艳后的第二任靠山马克.安东尼带十万大军远征帕提亚时启用了臭名昭著的“十一抽杀律”。
而那时的罗马军团减员一万,不过大军的十分之一。
虽说大汉还不至于学习“人屠”,把投降的匈奴兵全部坑杀,可在匈奴眼里,这群人和“死人”已经没有区别,搞不好被战场上被汉军杀死反而是种可悲的幸运。
“朕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刘瑞知道“左贤王被俘”的消息至于匈奴……包括与王庭最不对付的右部都是从未有过的打击。
此前被大汉俘虏的匈奴贵族也就是些小王的当户,连挛鞮氏的旁系都没捞到一个。
“右贤王部虽没有在这次行动上投入太多,但和你们一样幸运的还有逃到东胡地的左谷蠡部。”于单是个蠢人,而且还是被军臣抛弃的蠢人。可就像是司马炎选司马衷,汉宣帝选汉元帝,这个蠢人也可能在多方博弈下登上王位。
刘瑞若是放走于单,那么在“逃离大汉”的史诗级BUFF下,匈奴可能选择性地忽略他在战场上的重大损失。
这对觊觎王庭之位的右贤王系无疑是晴天霹雳——没有于单,右贤王更容易拉拢中立的乔氏和挛鞮氏子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一个容易掌控的儿单于。
“怎样,现在觉得这二十万花得值吗?”刘瑞是不会放于单回去的,但不妨碍他借于单达成目的。
个人的理智告诉右贤王的使者,他不该将刘瑞的要求传达出去,可是作为使者的经验告诉他在右贤王系的终身夙愿下,别说是二十万牲畜,就是将其翻上一倍也十分划算。
至于那些承担代价的牧民……
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右贤王,就是使者这个中高层的匈奴贵族也不觉得非战斗减员的牧民能与形同被废的左贤王相提并论。
天子治民如牧羊。
羊羔只要没少到在视觉上有太大落差就问题不大。
“我会将您的要求传给屠贤。”右贤王部的使者还是做出了艰难选择:“您给出的条件确实值得这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