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卫虽然是以“替太子收拾烂摊子”的心态去蜀郡的,但是宣室殿里的皇帝确是真真切切地知道刘瑞能做出一番成绩。亦或是说,在他儿子把墨家女子收到身边,开始搞些稀奇古怪的发明时,他就知道这儿子迟早要搞事,而且还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以己度人,刘启以为沉迷奇技淫巧的儿子会把墨家带上朝廷,然后像有特殊癖好的君王一样,开始搜罗能工巧匠以娱自己,甚至做好了训斥儿子的准备。
然而刘瑞有这么做吗?没有。相反,刘启现在已经用上了刘瑞设计的桌椅板凳。
你别说,这玩意还挺舒服了,至少比跪着舒服。
是以皇帝带头后,家里有条件的大臣一一效仿,随即到小吏,民间,也有人照宫里的样式做来自用,直接导致关中的木材价格一路飙升。
少府瞧着这个商机,开始向外出售桌椅板凳。
西周颁布的《伐崇令》规定“毋坏屋,毋填井,毋伐树木,毋动六畜,有不如令者,死无赦。”,而到秦汉,虽为缓解黔首的生存之急而未定下如此严苛的法律,但也在《二年律令.田律》里规定“禁诸民吏徒隶,春夏毋敢伐材木山林。”所以在少府靠着《汉律》可以无视规则时,底下的商贾就算有心发掘这个商机,也不可能跟少府掰手腕。更别提家财万贯的都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少府就是皇帝的私库。
跟皇帝抢生意,找死吗?
于是靠着儿子的创意,刘启赚着盆满钵满。即便还未“收回”赠给刘瑞的钱,但是当刘瑞从巴蜀回来后,留下的制盐厂肯定是归少府接管,收益自然归于皇帝。
也就是说,刘瑞找刘启捡钱开工厂后将工厂无条件赠予刘启,自己相当于是给刘启白打工。
这是什么样的无私精神啊!
搁在后世,肯定有人吐槽“父子对调”或是“刘启应该挂路灯”。
哪怕是刘启本人遗传了高祖的不要脸基因,面对这种“儿子借钱去创业,成功后将一切都赠与阿父”的局面也是小小的心虚了下,随即思考该给儿子什么样的奖励才不显得阿父理亏。
若是官员做出如此成绩,肯定是的加官进爵,赏赐千金。可刘瑞是太子,再进一步就是皇帝,而且跟其他儿子相比,这个儿子几乎没有个人享受。平生最大的爱好除了种地,就是在椒房殿里搞些木匠活计。
相较之下,年纪较大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对酒色感兴趣,尤其是刘荣刘德等年长的皇子,姬妾都有好几个,孩子也生了几个。按理说是不该留在关中,可是考虑到太子只是册立,还未举行告天仪式,而刘荣在刘启还是太子时的身份非常尴尬,如果留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过着醉生梦死的囚禁生活,要是去了封地……
刘启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当阿父的总是偏爱第一个孩子,况且栗姬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哪怕现在已经看透了栗姬的愚蠢本质,他也不愿舍弃这对母子。可是跟天下相比,这两人的分量太轻太轻,轻到刘启还未褪去对栗姬母子的清晰杀意。
历史上的刘启为了还未亲政的幼子能让郅都逼杀刘荣,导致郅都被太后处死。那么面对崭露头角的刘瑞,刘启绝对能下达和历史上一样的决定。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想保住长子。
大不了他在死前下道旨意,将刘荣幽禁终身。
“陛下,太后有请。”
就在刘启想的入迷时,长寿詹事突然拜访,毕恭毕敬道:“太后想与陛下聊聊皇子分封的事,以及……“
长寿詹事偷偷打量了下皇帝的脸色,又快速低下:“若是陛下分封诸子后留其长住,可否赐梁王同样的恩典?”
此话一出,宣室殿里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来杀身之祸。
刘启的眼珠子动了两下,随即如定格动画般勾起一抹虚假的笑容,声音更是让人发麻的轻柔:“朕忙完后就去看望母后。”
长寿詹事刚想行礼后离开,随即听见皇帝淡淡说道:“刚好朕也有事要与太后商议。”
刘启用一种钝刀子割肉的语气慢慢说道:“之前彻查各地隐瞒的田地黑户里处置了不少彻侯,关内侯。窦家虽然未涉太深,但也留下不少把柄。尤其是给章武候,南皮侯的土地里有不少在上报时打上了太后所赐的标记,但却与宫里记载的数额对不上号。”
宣室殿的皇帝屈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似笑非笑道:“孤也想问问母后此事该如何处理。”
“以及南皮侯等人是否知道名下黑户和隐瞒的田地。“
长寿詹事回身表示会将刘启的话如实转告太后。
而等长寿詹事的脚步消失后,刘启的笑容也逐渐冷却,一番挣扎后,满腔的怒火尽数化作一记重击,震得木桌上的竹简跳了两下,宦官令的心脏也随之跳动。
“宣内史,丞相,以及少府令。”刘启虽气但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于是在胸口的疼痛稍缓后着手安排制盐的事。
“按照太子所说,即便是改进了井盐的开采方式也无法令后者赶上海盐的产量,更是在成本上比海盐高出一截。”刘启给来者赐座后将汲卫的奏折和刘瑞的信件交予传阅,待到众人看完后问道:“楚国已收,朕准备在楚地采用太子研发的制盐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在场的几人要么是穷苦出身,要么是搞过工程,再不济也是管过九市商业的,所以对制盐的流程略懂一二。
只是巴蜀那边有火井,可以省下熬盐的成本,但楚国那边……
“陛下明鉴,若是按太子的方法制作白盐,臣恐楚国的海盐将比吴国贵上一倍有余。”少府令作为对经济最敏感的人率先说道:“臣不知陛下深意(我知道你要打击吴国的制盐业),但却知道黔首们忙于生计,是不可能计较吃喝的。”
一旁的申屠嘉连连叹息道:“少府令所言亦是老夫所想。不说是以三倍的价格出售白盐,即便是高出半成,也不会在黔首间流通。”
除非……
“少府令与丞相所言虽然道理,但却忘了一点。”晁错突然上拜道:“吴国的粗盐自然比不上白盐的制作复杂,但是跟白盐的成本相比,吴国的粗盐也有一项隐形的成本……”
“那就是吴国的免税政策。”
晁错一针见血道:“吴王靠盐铁政收买人心,免去治下黔首的半数赋税,甚至还广收逆贼,予以高官厚禄。”
“而这些成本都是由盐铁的利润所支付的,导致吴国的粗盐不可能低卖,甚至在一定程度比蜀郡的井盐还要昂贵。”
晁错说罢便直面刘启,上拜道:“是以陛下开拓楚国的海盐市场未必不能与吴王争利。若是在价格相同的情况下,优良的白盐还比不上吴国的粗盐,那便是有硕鼠虫豸倾吞官资,误国误民。”
拜完后的晁错没有归位,而是继续说道:“除此外,鉴于吴王以盐铁业滋养野心一事,臣请陛下效春秋齐秦之例,将盐铁业收为官营,杜绝民间熬盐制铁,滋生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