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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刘启在上座眯着眼,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可私底下却偷偷关注着席间的一举一动。

    薄皇后还是那副规规矩矩,寡淡无味的模样,只是与西席的薄戎奴多了些眼神交流,然后便是侧耳与刘瑞交谈一二,顺带让大长秋把自己鼎中的肉切碎了拌入粟米中,递给身后的信乡公主享受。

    母亲是不受宠的良人和母亲是地位稳固的皇后所得到的待遇堪称天差地别。

    信乡公主不过是被薄皇后养了半月,便比在王娡身边胖了许多,性格也更开朗。

    毕竟椒房殿里的奴婢都被薄姬和刘瑞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而且让信乡公主搬来是皇帝的意思,谁也摸不准刘启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女儿,所以对信乡公主自然是尽心尽力。

    说来也是奇怪,因为刘瑞一生下来就被抱去了先帝膝下,而等今上继位时,他已变得沉稳得体,所以在椒房殿里,反倒是刘瑞拿主意的多,而薄皇后和大长秋负责打下,所以在信乡公主身上,薄皇后居然有种做母亲的成就感。

    不过要说她多喜欢信乡公主吧!倒也谈不上。

    毕竟一个正常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丈夫的庶子庶女,她做这些不过是给皇帝看外加打发时间罢了。

    上座的刘启瞧着也是松了口气,心里对薄皇后更是满意了几分。

    一旁的宦官令见了,自是借斟酒的功夫给薄皇后说了不少好话,惹得刘启连连点头的同时又看向栗姬母子,被那乌烟瘴气的情景搞得动作一凝,然后用眼神示意宦官令去提醒栗姬,不要在外戚出席,丞相也到的家宴上丢了他刘启的面子。

    申屠嘉作为五朝元老,定海神针的丞相自是有资格出席朝贺后的家宴,并且和刘启一样暗中观察着席位上的一举一动,然后为栗姬母子的争执所头疼。

    “皇长子的母亲……真是没有一点脑子。”相较于被宗室打磨得没了棱角的窦老国舅,申屠嘉可要不客气地多:“原以为公子瑞的出生和先帝的敲打能让栗姬消停点,现在看来……”

    申屠嘉又看向满头大汗,不断安抚暴躁母亲的刘荣,眼里流露出可惜与心疼。

    若是没有这么个妈,然后没有匈奴在外虎视眈眈,藩王在内为霸一方,兴许刘荣真能与嫡出的弟弟掰掰手腕,当个盛世下的守成之君,仁义之主。

    然而万事没有如果。

    先帝在时就说刘荣无非是庶出的刘盈,甚至在以德服人上还不如他那跟着吕后吃尽苦头的好二哥。

    别看众人现在对吕后刘盈口诛笔伐,可是在二者生前,无论是平民还是乡绅,甚至一些黄老学或儒学的读书人都对二者的评价相当不错,不然吕后也不会临朝称制,刘盈也不可能请到商山四皓,然后得到“孝惠”的美谥。

    反观刘荣……

    不仅是下座的申屠嘉,就连上座的刘启都头疼地叹了口气,想着在刘瑞上来后,要怎么处置栗姬母子。

    刘瑞的性格他是知道的。

    虽不是善人,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所以对庶出的兄长顶多是打压刺头,犯不着赶尽杀绝。而薄皇后就更不必说了,几乎把“与世无争”写在脸上。

    按理说,有这么对母子,刘启应该不必担心嫔妃庶子的下场,可偏偏有个当过“准太孙”的刘荣挡在这儿,并且摊上栗姬这么个没脑子的妈,刘启就不得不在百年之后的安置问题上花点心思,避免刘瑞被栗姬母子惹毛后迁怒于其他兄长,或是在大局稳定后效仿先帝,对自己的庶出兄弟来个暗地里的赶尽杀绝。

    就像当年的刘襄三兄弟一样。

    “栗姬……真是太无法无天了。”刘启虽然还在微笑,可逐渐阴郁的眼神与嘴角吐出的冰冷话语让一旁的宦官令都为之一震,随即装作若无其事道:“需要奴婢去劝劝栗夫人吗?”

    “去吧!”刘启点了点头,仅是这半晚的功夫就对栗姬产生杀意,同时想着要不要抛弃铁定没救的刘荣,好让下一任皇帝对刘德刘阏于网开一面。

    ………………

    ……

    献菜的环节无疑是家宴的重头戏,但是对核子是现代人的刘瑞而言,不亚于是一场行为艺术。

    至少在他来西汉后,就没吃过一顿正经饭,甚至觉得能吃一口方便面都能让他幸福到落泪。

    虽然和周朝相比,汉朝的饮食已经有了微不足道的进步,至少告别了与尼罗河边的古埃及人一起吃“小石块主食”的痛苦岁月,但是相较于已经喝上啤酒葡萄酒,并且还有西瓜,洋葱,莴苣,生菜,甜果,无花果,石榴,椰子以及苹果鹰嘴豆等食物享用的古埃及人,能从西汉传到今天的食物真是少之又少。

    甚至说得再悲催点,如果没有张骞出使西域,那么能从西汉流传到今天的食物便得减少三分之二。

    这可不是夸大其词。

    毕竟在这没有酱油,没有细盐,酒水都是土瓮发酵,比后世的脚踩酸菜还要酸爽的时代里,吃饭时不会磕到牙就已算是过得不错。

    至于追上现代的人的日子……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楚辞.招魂》里曾言:‘稻粢穱麦,挐黄粱些。大苦醎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粔籹蜜饵,有餦餭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刘瑞瞧着兄长们抬上盛酒的大缸,炖着野味的铜釜,做成老虎造型的麦芽糖煎糕与封着羊油的菜酱,终于觉得这场宴会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好,至少没像历史系博主或《楚辞》里写的那样出现一些让人反胃的肉酱,或是为了猎奇去烹豺狼虎豹乃至熊猫。

    是的,你没听错,现代的国宝,萌萌哒的食铁兽,蚩尤的坐骑在古代也是会被端上餐桌的,甚至因为其圆润可爱,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缘故而被达官贵人们饲养为宠物。

    刘瑞记得他的好太婆,薄姬的墓里就曾出土过熊猫头骨,然而在他兴致勃勃地去问太婆有没有养过熊猫时,对方却说早就死了,不过刘瑞要是想养的话,可以让蜀郡的监御史找个温顺的幼崽送到上林苑,也算圆了刘瑞的心愿。

    “公子,毕竟是您的兄长献菜,陛下都用了,您总不能落了诸公子的颜面。”李三见刘瑞半天都没动筷子,于是借切肉的功夫小声劝道:“外戚和丞相都在西席呢!您多少得给点面子。”

    回过神后的刘瑞瞥了眼着急的李三,就着粟米饭勉强吃了些分下来的东西,心里却是祈祷老天来道雷电劈死他。

    他要是英年早逝,那一定是被古代的硬汉饮食给折腾死的。

    “陛下,这是公子瑞进献的冬菜豆腐。”宦官令让宫婢端上一件造型精美的漆盘,只见上面盛着一块莹白如玉的“石头”,佐以萝卜雕成的小花,切碎的冬菜风姜,然后淋上虾膏豆油,愣是让如此朴素的菜肴闻着倒比刘彭祖进献的肉汤还要鲜香,同时也没肉汤的油腻感,看得让人分外清爽。

    下座的嫔妃外戚们也是没见过如此洁白的食物,看起来如玉石般坚硬的菜肴,纷纷怀疑此物是否由无瑕的玉石所制,能不能入口。

    坐下的贾姬见状,也是调侃道:“还是公子瑞的心思细巧,咱们上的都是牛羊鳖汤之类的俗物,哪像公子瑞,好似把和氏璧烹给陛下。”

    “贾夫人言重了。”上座的薄姬见状,眯着眼笑道:“就算瑞儿想讨巧,也无那夏桀的象牙筷来配和氏璧做成的汤。”

    说罢,薄姬还看向刘启,调侃道:“况且就算瑞儿淘气,孤和皇帝也不会随瑞儿一起胡闹,你说是吧!皇帝!”

    薄姬咬重“皇帝”二字,然后看向下座的贾姬,眼里满是警告之意。

    刘荣见状,也是端起杯子掩盖上扬的嘴角,乐得看庶母阴阳万千宠爱的刘瑞。

    面对贾姬的质疑,早有准备的刘瑞起身到上座前行了一礼,然后让李三捧着准备好漆盒,拱手道:“这道冬菜豆腐所用的材料都是黔首经常吃的,甚至被黔首们拿去喂牲口的东西。”

    “大豆?”座上的刘启在漆盒开盖后愣了几秒,随即问道:“如此洁白,柔软之物,真是大豆所制?”

    “是,并且除了大豆,佐以烹饪的高汤也是用黔首们经常吃的蟹螯,冬菜,风姜,以及菌菇所熬制,没有使用牛羊豚等珍惜之物。”

    说来也是无语,现代人六七十块一斤的螃蟹在古代是贫民用来打牙祭的东西,甚至在南方的秋季大潮时,遍地的螃蟹,河虾,几乎能让现代的河鲜爱好者们泪流满面。

    然而因为汉唐时的政治中心在北方,而荆楚一代因为与百越接壤的缘故而和秦国一样被视作蛮夷,所以在周天子分封时,楚王只是楚子,荆楚一代喜欢的螃蟹在北方也是不入流的食物,只有养不起猪狗的穷苦人才会捡来打牙祭。

    前脚才被宦官令警告过栗姬这时又打起了鸡血,歪着嘴冷笑道:“公子瑞可真爱钻营奇巧之物,偏要在这大好的日子,捡了黔首喂猪的东西来给陛下吃。”

    西席的申屠嘉见状,毫不客气地起身道:“栗夫人此言差矣,老夫当年与高祖皇帝安邦兴国时,莫说是大豆这类黔首的日食,就是那草皮树根,也没少啃过。”

    说罢,申屠嘉还向上拱手,感慨道:“臣记得先帝在时,常与惠帝上书在代国的日子艰苦,与太皇太后,太后,今上,也没少以大豆为食,甚至为了节俭布料,省出给前线将士的军费而令后宫女子的曲裾不得拖地。如今公子瑞献菜,用的都是黔首常吃之物,可见先帝在时也没少与公子瑞感叹过往之艰辛,黔首生活之苦。而陛下教公子以万民皆有稀粥为己任,今得此菜肴,可见陛下与公子从未忘记万民所需,万民所请。”

    “老臣,在此感慨,也不负先帝高祖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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