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要不要出世,要不要从诸皇子里找个山头一事,墨家内部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墨家成立之初都因政治抱负和思想主张的不同,而在墨子死后分为三派。即便是在暴秦亡国,天下再次分久必合后,为了抵抗深耕关东,蔓延至关中的儒家势力,墨家三派摒弃前嫌后再度统一,推选出了新的巨子,但是对刘氏的不信任与在陈胜吴广那儿吃的亏让墨家没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不过相较于为项羽服丧,对着刘邦破口大骂的鲁儒,墨家还没那么脑残,跟老刘家的关系也没像儒家那样搞得很僵。
毕竟刘邦再不是东西,他也跟咸阳的老百姓约法三章,没有推翻暴秦后自己成了暴秦,更没有将束手就擒的子婴腰斩于市,然后还对起兵抗秦,支持过楚怀王的陈胜吴广没有任何嘉奖。
这让墨家即便是对刘邦感情复杂,但也承认这厮儿表面上是个体面人,让他称帝是对天下万民比较负责的选择。所以墨家再怎么别扭,也是承认了老刘家的统治权,
由此看来,项羽输给刘邦真的不冤,因为他到底是贵族出身,即便是最落魄时也有一众家臣追随,所以缺乏对底层人民的共情能力和弯腰请教的精神。
而这也是墨家三派争论不休的原因。
自墨子起,他们的理想君王就是不打不义之仗,愿意下田体谅百姓疾苦的圣人。
可将梦想付诸于现实后,墨家才明白这种君王不是没有,而是他们在这个时代里很难遇上。
陈胜吴广的起义和相氏里之墨与法家的短暂合并已经证明了墨家的“民选天子”思想与“中央集权”制度并不矛盾,甚至在各种世道下都能做出合理解释。
然而无论是陈胜吴广还是高祖先帝,终究不与墨家同路,更不能在事成后做到“取信于民而利于民,官无常贵民无贱。”
晚饭过后,赵非乐让儿子护送隔壁的祖孙回家,然后同女儿对视一眼,沉吟道:“你阿兄是个暴脾气,所以从我到巨子都没指望他去带领墨家弟子出仕,或是像你一样去做个探路石。”
子鸢听了也是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明白阿兄的意思,他是支持‘举贤者为王’而非‘天命所归’,更怕墨家再次走上相氏里之墨的老路,给刘家当牛做马后被一脚踢开。”
墨家在“天下学派不归杨,便归墨”的辉煌后也曾在秦国有所作为,甚至差点一举成为秦国的第一学派。那时不仅是秦献公和秦惠文王对其礼遇有加,甚至连秦国的法家第一人商鞅,都愿放下身段地接触墨者,从而促成墨法的第一次合并。
然而随着秦国吞并六国的脚步越来越快,墨家的理念与逐渐膨胀的秦国相形渐远,最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秦国只是想借墨家修建器械,凝聚下层,顺带为发动战争找个借口。
毕竟没有弯下腰的墨家深耕于民,法家也不好去抓全民思想,更不好像AI一样精准榨出秦人的潜力,将秦国塑造成可怕的战争机器。
而在始皇一统六国后,墨家的那套理念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甚至比跟秦始皇斗狠的儒家还恐怖。
毕竟儒家再怎么跳脱,也不像墨家一样已经触及到让封建制度感到胆寒的思想。
尤其是对见识过墨家潜力的秦国而言,除墨几乎是平定六国后的心照不宣的事。
这么看来,墨家还是很羡慕儒家的,并且从“国家”晋级为“朝代”的秦朝对儒家还是很温和的。
毕竟真要赶尽杀绝的话就不会弄得大张旗鼓,更不会让儒家还有机会搞出“焚书坑儒”的舆论。
“你的意思我会尽早告诉巨子,顺带把你嫂子和侄儿侄女送去南方,交由你伯父照顾。”赵非乐知道刘瑞既然下了最后通牒,他们不送出几个墨者是不行的。可是为了避免墨家重蹈覆辙,无论是他还是墨家巨子,都不可能让墨家一股脑地押宝刘瑞,否则要是后者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像当年的赢氏那样翻脸不认人,那可就全砸锅里里。
所以在送子鸢进宫时,墨家的策略就是刘瑞没当上太子时只让子鸢接触刘瑞,这样出了什么事也牵扯不到赵家和背后的墨家,顶多是子鸢被赶出宫或被贬为鬼薪白粲。
而在刘瑞当上太子,或是对墨家产生好感后,便让赵家父子领着关中一代的少数墨者接触刘瑞,但是要与南方的墨者做好切割,避免刘瑞当不上皇帝后被彻底清算。
至于墨家何时能全部押宝到刘瑞身上,只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仅是赵非乐父女摸不准,估计到墨家的大本营里也要吵个五六天。
然而不管是何种方案,子鸢都是第一个面对风险的人。
甚至说得更直白点,她在进宫的那刻就已做好全家死绝的准备。
“父亲还是提醒巨子要尽快做出决定,不要像以前那样由着南方的墨者不停地投票讨论,非要吵个三四天才能做出不算决定的决定。”子鸢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十分无奈道:不是我对墨家的长辈们不够尊敬,而是他们吵来吵去的功夫法家都直接上了。“
“没办法,这是为了避免了墨家再次分家的妥协之策。”赵非乐既不承认女儿的话是对的,也不能说墨家的规定是错的,只能转移话题道:“原先是想让你对薄皇子潜移默化,从而养出偏向墨家的主君,可谁料椒房殿里的那个和宣室殿里的那个一样不爱让人做他的主。”
“话是这么说,可十殿下还是太小,太心急了。”子鸢再次叹了口气,无奈道:“别说是当上太子,他都没开府建牙呢!就心急着培养班底。要是被好事者参上一本,有太皇太后的庇护和年龄挡着,宣室殿的那位顶多是让十殿下闭门思过,然后查查到底是谁在十殿
椒房殿里的小黄门都是不识字的,而宫女都是俘虏,官奴出身,所以会被推出去担罪的肯定是刚做女史的子鸢。
最重要的是……
“太后的堂侄……申培的弟子窦婴可是十殿下的老师。”要是儒家借此摸出了墨家的底子,拔萝卜带泥地清理那些躲在南方的墨者,那子鸢就算腰斩于市也会死不瞑目。
…………
……
正旦大会的当天除了文武百官的朝贺,便是围着两宫太后说笑逗乐,饮酒解闷。
因为刘启还在前头接见各大官员,所以是由薄皇后主持家宴,瞧得栗姬不仅火大,更是在刘瑞目不斜视地坐到诸皇子首席后拍案而起,引得众人侧目。
“怎么,栗夫人是急不可耐地想向孤这糟老婆子敬酒,所以激动地忘了礼数?”上座的薄姬放下酒樽,冲着栗姬慈爱地招了招手:“来,过来敬孤一杯。”
面容扭曲的栗姬努力扯了个笑脸,步履艰难地上前行礼,待薄姬象征性地抿了抿酒樽后将酸涩的酒水一饮而尽,惹得下座的程姬捂嘴笑道:“栗夫人怕是馋了太皇太后的好东西,所以在这儿喝得太急,倒像是怕咱们抢了她的。”
刘启还未登基时,栗姬与程姬就不打对付,此时自然毫不客气地拆台道:
“去都去了,栗夫人可别只给太皇太后敬酒啊!”程姬犹嫌不够道:“今日的家宴可是皇后一手操持的,怎么也得给皇后敬一杯。”
程姬的话让栗姬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是当着两宫太后和外戚的面,她就算能拼了脸不要,也得想想自己的母族和三个儿子,所以只能勉强笑了笑,转身时特意瞪了眼煽风点火的程姬,然后不等薄皇后开口便闷了宫女斟好的酒,头也不回地回到席上。
坐在母亲前头的刘荣虽然松了口气,但是看看薄姬的脸色和西席上的窃窃私语,又羞愧地低下头,闷口酒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因为是家宴,所以为了合群,刘瑞自然得随大流地用青铜器,然后借口年纪尚小免了众人的敬酒。
李三借着倒水的功夫悄悄说道:“奴婢打听过了,正旦大会前栗夫人特意去了趟宣室殿,说是想让公子荣和公子德去前头替父分忧。”
“知道了,你去看着准备端上东西,可别加些不该加的货。”刘瑞面色不变地同在座的兄弟们举杯,从而瞥了眼栗姬母子,只见刘德好声好气地劝着什么,但是栗姬丝毫没给儿子脸面,就差把袖子甩到刘德脸上。
“这栗夫人……也太激动了。”窦家的两位老国舅借着对饮的功夫摇了摇头,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真不知今上年轻时怎么看上栗姬这个脑子有坑的女人,难道对于今上而言,贤惠的看够了,所以要找刺激试试?再不济就是今上与栗姬之前没有精神世界的交流,因此在栗姬后,无论是程姬贾姬乃至王氏姐妹,都不至于没脑子到这种地步。
这么看来,栗姬的几位公子也蛮可怜的,明明投胎到帝王之家,而且还是身份敏感的年长皇子,但却摊上个拖后腿的妈。
“朕来晚了,诸位与太皇太后,母后,可还尽兴?”天子启的到来让交谈的人都呼吸一凝,随即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起身向其拱手行礼。
刘启挥了挥袖子,向两宫太后行礼后才落座说道:“既然是家宴,诸位也幸食幸酒,尽欢而归。”
说罢,刘启先敬薄姬和窦太后一杯,然后称赞了主持家宴的薄皇后,再向西席的薄戎奴和窦家的两位国舅敬酒,丝毫不理举起酒樽的栗姬,让其恨得牙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