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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地中之盐下了一场大雨。
天空碧蓝如洗，惠风和畅，若不是偶有微风撩动了那云，整个夏日都像是一副静止的画，婆娑的日影晃着少年的眼眸。
将视线放远，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层层海浪拍击在怪石嶙峋之上，碎成了一朵又一朵的水沫。
剔透的玻璃瓶倒映着明晃晃的海光，细细的沙粒摩挲在瓶口，少年将瓶子埋进了土囊之中。
他有着亚麻色的长发，一直拖曳到白皙的脚腕，眼眸是苍青色的，眸光清冽而温润。
阳光暖暖得照在少年的单薄身躯上，他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玻璃瓶，发出清脆的声音。
【姓名：未命名】
【元素：草】
【天赋：浮生一刹（魔神级）】
【你的下一站是须弥】
人理系统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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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为你今日的任性付出代价】
【你损失的不只是寿命，你此后一生，必将在苦痛中度过】
少年平静地道：“我知道。”
“再怎么苦痛。”他轻声道:"也是我自己去承受，我既如此选择了，便会接受我选择的结果。"
【以后的你会骂死你的，他可不一定愿意】
“扯淡，以后的我还不是我。该受的苦难也是我自己去受。”
少年耸了耸肩，半晌，他认真地道：
“她是个善良的神，所以我会去救她。”
语气中，似乎带着自豪。
“无论是哪个我...都会选择这样做的，也不会后悔的。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生与姓氏，唯有本性传递下去了，传承下来的精神，才让【我】为【我】。哲学上将这玩意定义为【本我】。”
“如果有朝一日，我连这个也丢了。”少年道：“那我才真的是死了。”
【所以白痴犯二便是你的‘本我’吗？】
人理道。
“你今天攻击性好强。”少年悲伤地道。
微醺的阳光闪烁在少年苍青色的眸中，映得少年单薄的身躯越发模糊了，他顿了顿，露出了微笑。
瓶中的盐粒便是赫乌莉亚的残骸，或者说，是盐神最初的模样。
正如灶神诞生于石头摩擦的第一缕火光，摩拉克斯诞生于千岩之中，而赫乌莉亚便诞生于提瓦特的第一粒盐。
赫乌莉亚也许死了，但魔神却很难杀死，更莫说，被一个凡人杀死了。
盐粒亦能复苏——更何况她并未彻底死去。
她逝去时所爆发出来的残余权柄，也被浮舍收集了起来，尽数埋入了玻璃瓶中。
草系是很温柔的元素，而少年恰好拥有了这个世界最温柔的天赋：【浮生一刹】，这是浮舍所传下来的最宝贵遗产，是浮舍六百年一生的具象化。
浮生一刹，万般皆舍。
浮舍一生都在舍弃，舍弃他的理智，舍弃他的寿命，舍弃他的名誉，舍弃他的人生，来换取他想要达到的结局——而如今，这化作了天赋，继承了下来。
“赫乌莉亚。”他轻声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是浮舍。”
少年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那枚种子挨着盐粒，很快地生根发芽，散发出淡淡的生命气息来，映衬得那盐粒也闪烁出熠熠的光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盐越发明亮了。
“你应该能听见，但你回答不了。”
“真是个白痴啊，我就说嘛，像你这种白痴魔神，现在还活着才是奇怪，果然，这下子蹦跶不了了。”
少年嘲笑地道。
【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罕见的，人理系统似有些怨念。
“呼...”
少年那脸色越发惨白起来，他咳嗽了一声，感觉到肺部都跟着在抽动：“我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吧。”
“所以你...不用担心啦。”少年温柔地道：“我没事的，只不过，我要离开你了，你要好好长大。”
“我要离开你了。这颗种子，会替我陪伴你的。”
盐沙摩搜着瓶壁，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说话。
海风轻轻吹拂着少年亚麻色的长发，发丝发散在空中，于绚烂的阳光翩跹出梦幻的光线，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你爱你的人民，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这句话不是空话，盐神死去后，失去了神明的庇护，整个地中之盐都快要崩塌了。
浮舍承接下了弑神的罪名，同时向摩拉克斯写了一封信，交代他如何去做，妥善的安排好了盐民的退路，又惩治了所有参与谋反的叛军，鲜血汇聚成海。
做完这些之后，自己便彻头彻尾是个罪人了吧。
“沙丁鱼与盐。”少年顿了顿，“这个约定，我也许很难再实现了。”
“你曾经对我说，‘你要坚持下去，哪怕只有你一个人，浮舍，永远也不要认输’。现在，我要把同样的话送给你。”
“赫乌莉亚，从今以后，你要坚持下去，哪怕只有你一个人，哪怕你所爱着的人民已经背弃了你，你也要坚持下去，永远也不要认输。”
“永远也不要向这个世界屈服。”
“因为，我盼望着能再见到你。”
落日快要垂落在天际线的尽头，酡红色的云霞蔓延了一片，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少年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他那原本清冽温润的眸光，此刻已然灰暗，苍青色的瞳色也逐渐发灰，呈现出一种黯淡灰绿。
“朋友，若今后能重逢，我会准备最鲜美的沙丁鱼。”
他本是初春般明媚的少年，但此刻，却给人一种落日秋潭万叶枯的灰色色调。
“朋友，若今后能重逢，你要记得带上你的盐。”
少年的身形慢慢的消散，一同褪去的，还有他的理智与精神，最纯粹最本质的恶意堆积在浮舍的眸子深处，他身上每一个角落都是邪魔，尽管如此，那邪魔却温柔地道：
“朋友，若今后能重逢，我会用沙丁鱼与盐做出一顿美味来，而我想要再听你唱一首歌。”
这是浮舍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罢这句话后，他迈着步子，沉沉地向远处走去，散乱的夕阳照着他的影子，拖曳出犹如赤色大氅般的光影来。
辉煌的，像是一名将军。
他将回到璃月，在理智消去前，做最后一场伏傩仪式，终结所有的宿命。
然后，像一只老猫，远远地死去。
但盐粒不会说话。
盐摩擦着瓶子，发出沙沙的低沉碰撞声，但盐什么也做不到。那些声音，只是盐的低语。
——
白驹过隙
盐粒不会说话，但一年后，旁边那颗种子却长大了，那是一颗小草，有着藏青色的叶子，那叶子垂落下来，轻轻覆盖在盐的身上。
婆娑夏日或是漫天大雨，那株小草亦是蔚然不倒，盐看着那小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能感受到很安心。
两年后，海岸便风吹日晒，小草也越发茁壮了，盐与小草相互依偎着，沧海桑田，昔日的地中之盐已然荒废了，落满了尘埃，那繁华的都城再无人烟。
盐民抛弃了失去味道的盐，令寻了的神明替代，盐祝福着他们。
第三年，盐似乎恢复了味道，更多记忆也慢慢苏醒了，但那株小草却有些晦暗了，盐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第四年，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想起了浮舍，想起了浮舍说的那些话，她忽然很伤心，可她依旧不能说话，只是沙沙地唱着歌。
第五年，小草叶片有些泛黄了，无力地垂落在地面，原本苍青色的草叶，颜色变得灰暗，再也没有曾经的光鲜，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一直吸收着小草的生命，她慢慢醒来，而草却慢慢枯萎，这株草是浮舍寄存在土壤中的生命本源。
她不想要这样，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想要将生命还给他。
她什么也做不到。
第六年。
‘哪怕只有你一个人，你也要坚持下去’
盐终于是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但她不想要再坚持下去了。
她有一种预感，莫名其妙的预感，若是她不将其还给浮舍，那个人此生都会在苦痛中度过。
还赶的上，还赶的上，要快一点，
第七年。
盐努力地想要重站起来，她努力地汇聚成曾经消散的权柄，想要重凝聚出形体来，但她却发现，越是努力，那株小草便越是灰暗。
她想要停止这一切，但她连停止也做不到。
不要。
第八年。
那株小草垂着头，它并不好看了，再也没有曾经那鲜绿般的色彩，相反，全身都是灰暗的淡黄色，它的一枚草叶已经枯萎了，剩下的那叶子也落满了灰尘。
不要。
...
第十二年，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白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盐撞击着玻璃瓶，日复一日，发出空明的碰撞声。
这明明是她自己的错。
放弃也好，退让也罢，被人民杀死也好，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
是她没有选择反抗，是她软弱而又无能，但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连她自己都放弃了的生命，可还有一个白痴不想放弃她！
混蛋，混蛋!
你是怎么说的，你嘴上说的不是很厉害嘛，可你现在，可你现在却成了一口中的白痴啊！
明明是，明明说好了，让她来负责拯救他，可为什么结果却是反过来了！
小草要死了。
而盐救不了他，盐救不了浮舍，盐也救不了小草。
盐很软弱，盐什么也做不到。
头一次，盐开始憎恨自己的弱小。
...
第十四年。
这明明是自己的错。
都是自己的错误。
悔恨么...也许，盐感到了悔恨。
她明明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她本可以不被子民杀死的，若她选择了抵抗，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盐知道了。
她没有抵抗，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高尚，而是因为，她任性而又胆小。
是她任性地选择了死亡。
因为深爱着的人民抛弃了她，数百年的坚持由此崩塌，她的内心空无一片心若死灰，于是便没有反抗。
任性地选择了离去，因为她没有勇气承受背叛，她害怕孤独，她没有勇气面对那个孤独的世界，而逝去后，她将不用担负任何责任。
‘哪怕只有你一个人，也要坚持下去’，明明是她说的话，可她自己也没有做到。
因为她弱小而任性。
但浮舍不一样，哪怕被众人所抛弃，哪怕再无人能理解他，哪怕所有人都怨恨他憎恶他，哪怕如此，他亦要完成了所有的责任所有的约定，才肯死去。
浮舍的责任——包括了拯救她。
浮舍代替她，去面对了那个残酷的世界。
悔恨。
也许是悔恨。悔恨，悔恨，悔恨，随着时间，日益加深的悔恨。如种子般生根发芽，最后侵占了她的内心。
将会永远地伴随着她。
若她重回到了那日，重回到了那天，她也许会做出更坚强的选择。
浮舍不会成为毁灭地中之盐的所谓‘罪人’，浮舍亦不会疯狂，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明明能做到的。
这一切，终究成为了过往。
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二十一年，春末。
小草死了，浮舍的下一世死去了。
他活了二十一年。
小草死在了夏日到来的前一天，死在了海岸边，死在了潮汐声中。
小草死了，大海是他的墓碑。
再也没有一束小草，能够帮盐抵挡夏日的灼烧与冬日的大雪了。
盐什么也没能做到。
她注视着小草的尸体，安安静静，日日夜夜，一直注视着。
小草将会融入了泥土中，叶片慢慢地腐化，身躯也慢慢地降解，它将彻底化作泥土，融化到这片大地上，这片他曾经热爱的大地，而在今年的盛夏，将会有更多的生命自他倒下的位置，抽芽成长。
游子死在了他深沉爱着的土地。
这像极了浮舍的一生。
以身为祭，吞噬业障，璃月便在他的尸体上长存。
盐什么也做不到。
盐只有等待。
等待。
一直等待。
等待盐与沙丁鱼的春天。
——
清诺岩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他带着盐盏与盐尺——这两件物品中都分别保存了一部分盐神的权柄，他抬起眸子。
在他的面前，是蔚蓝而无垠的大海，泛起了层层涟漪。
不知为何，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想下海抓几条鱼。
沙丁鱼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