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的第一眼,裘浩锐看到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居高临下,那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自己,当中似乎闪过一道刻骨铭心的漠然寒意。
就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么,似乎叫作……阿遮?
裘浩锐先前虽然意识时断时续,但多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尽管那时他难以动弹,甚至连气息心跳都莫名消失,似乎陷入一种假死的境地,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一定会受人宰割。
在这阿遮动用元兮探查他的随身灵玦时,灵玦受到异类力量的侵袭,不仅被动地激发出内中潜藏的丝许灵气,更因这阿遮身为奴族,空有力量却不懂修行,而反过来被灵玦吞噬化消其自身的元兮,同时将部分灵气渡入裘浩锐体内。
若非如此,裘浩锐只怕还迟迟不能彻底清醒。
作为百生宗折雨山的少尊,在任何境地,裘浩锐都不缺乏保命的手段,只要给予一点机会,他就有可能绝处逢生。
不过眼下裘浩锐虽然醒来,但仍然非常虚弱。他挣扎着从土坑里爬起,脚下却又一软,险些又要跌倒,用尽全力才勉强站定。
另一边,阿遮手握灵玦,也踉跄着退了几步,小五见状飞奔过来,伸手搀住阿遮的手臂,急切道:“怎么样,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闹着玩罢了。”阿遮嘿嘿一声,状若无事地拍了拍小五的肩膀。
“这人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小五眉目稍稍舒缓,松了口气,随后偏头看向裘浩锐,神色警惕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装神弄鬼?”
裘浩锐看了小五一眼,见其面貌平凡,眼神却是清澈,像极了他曾经的一个朋友,心知此人就是之前听过的那个清澈声音。
当下心思电转,深觉此时境况有些不妙,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作答,却听阿遮忽然开口道:“他修为皆失,又非太元宗的修士,此来必有蹊跷,先抓了再说。小五!”
阿遮行事甚是果决,说话间身形甫动,连跨几步,欺近裘浩锐身前。
小五闻声稍显迟疑,也随即跟上。
“尔敢!”裘浩锐低喝一声。他正当虚弱之时,猝不及防之间,身子还未听使唤,就眼睁睁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将自己制住。
裘浩锐惊怒交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阿遮竟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心头燃起一把无名火,拼尽全力挣扎着,斥道:“滚开!”
下意识间,他心念一动,沟通灵玦。
霎时,只见被阿遮揣在腰间的灵玦忽地一闪,迳自飞射回到裘浩锐身上,无形中托起一股灵气,化作屏障笼住裘浩锐全身肌肤。
与此同时,从灵气屏障处,骤然勃发出一阵巨大的排斥力。
随即只听“腾”的一声,阿遮与小五顿时被震退开来。
显然,他二人并未动用元兮,刚才纯是依靠肉身蛮力强行制住裘浩锐,在斥力出现的一瞬间根本无从抵抗。
不过,灵玦虽然吞吸了阿遮体内的部分元兮,化为己用,但内中灵气依然极少,能够发挥出的力量并不强,二人只是退出几步,就立马稳住身形。
“这是什么力量?”小五微微有些吃惊,看了阿遮一眼,竟似生出怯意。
“灵力。”阿遮目光幽深,“可惜太弱了。”
他一时竟然没再上前,看向裘浩锐,腔调古怪道:“这玉玦果真有些意思,不过单凭它,可护不住你。”
裘浩锐急促喘息着,没有说话。经过刚才这一番挣扎,他已耗费了极大的体力,勉力支撑着自己不倒地,目光紧紧注视对面两人。
对于灵玦的作用,裘浩锐自然再清楚不过,知道阿遮说的没错。他刚才的反抗,已经将灵玦中剩余的灵气全部耗尽,这一层灵气屏障也支撑不了多久。
面对这两个拥有元兮之人,他其实与砧板上的鱼肉没有区别。
奇怪的是,阿遮并未再有所动作,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裘浩锐,道:“说说吧,你的来历。”
裘浩锐眉头不禁深深皱起。
他现下与阿遮面对面站着,阿遮的黑发长而凌乱,将部分面目遮掩,却是无法看清神情。
此人口吻虽然漫不经心,但在此景此地,却有一种逼问的架势,他似乎只能选择回答。
可裘浩锐仍然无法压下心中的愠怒。
他早就注意到,那小五的右手腕处,有一道极为明显的烙印,虽然他无法感受其中的力量,但也明白,这是一枚奴印。
对于奴印,他再熟悉不过。这是颇为禁忌的一种法术,专门用以奴役他人,一旦被种下奴印,有时连思想都无法由自己控制。
百生宗在各处也拥有数量极多的奴族,依靠的同样是这种法术。
而这阿遮……
裘浩锐睁开第一眼时,从下往上,透过此人凌乱干枯的黑发,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奴印,一枚一枚无法数尽,爬满一侧脖颈,向上延伸到脸庞,向下不知还有多少。
两个奴族而已。
裘浩锐为人向来自负,心高气傲,同宗子弟他尚且看不上眼,何况区区的两名奴族,竟敢对他如此放肆,实在让他不能忍受。
他沉默片刻,冷冷反问道:“太元宗……我听说过这个宗门。你们二人,是太元宗下的奴族?”
“你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闻言,阿遮哑然,貌似失望地摇摇头,开口的同时身形一闪,骤然出现在裘浩锐身前,一手径直探出,按向裘浩锐。
灵气屏障陡然一阵闪烁,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而阿遮只是动作略缓,随即便将屏障洞穿粉碎,手掌张开,虚按在裘浩锐的颅顶。
元兮从掌心喷薄而出,如瀑布般涌入裘浩锐的身躯,瞬间便流转全身,将他牢牢禁锢。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裘浩锐未及反应,顿感四肢发僵,已是动弹不得。
“现在,你总该说点什么了吧。”阿遮缓缓道,重新从裘浩锐身上摸出灵玦,捏在手中把玩,这次他有所防备,没有贸然动用元兮探查。
“你既然识得灵力,又何必明知故问?”裘浩锐张口还以冷笑,他全身上下只余头颅仍能活动,但依然不肯低头。
阿遮目光一寒,显然有些失去耐心,道:“如果我偏要你自己说呢?”
裘浩锐感受到对方流露出的杀意,瞳孔不禁一缩。难道这个奴族当真敢擅作主张杀了自己?
“阿遮,我看这人似乎有恃无恐,很有古怪,我们还是不要多惹是非了,大不了就把他交给太元宗处置吧。”小五适时插口,有些担忧地道。
阿遮面色不变,摇摇头,道:“此人的玉玦,方才吞吸了我体内大量的元兮。现在为了控制住他,我的元兮又有所损耗。若就这么轻易的把他交上去,我不甘心。”
阿遮又盯向裘浩锐,道:“你的来历,不说,就死。我倒要看你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裘浩锐心中怒极,没想到自己也有受人威胁的一天,他不愿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去验证对方话语的真实性,脸色紧绷道:“我,出自百生宗。”
“百生宗……”
阿遮低语一声,与小五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小五问道:“此地乃太元宗统御,你一个外宗之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裘浩锐目光转动,这个问题可谓是问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对此同样十分不解。
关于太元宗,他了解不多,只知这个宗门修行的力量名为“元兮”,与百生宗一样,是伫立于天上星河的强大势力,可彼此之间几乎没有来往,八竿子打不着边。
当初,爷爷洪山远分明是将他送入百生宗的一处禁地,那传授他锐字决的青年也算是要救他,为何又多此一举将他折腾到这来?
他之所以陷入这样一场半死不活的假死状态,十有八九也是因为这锐字决造成的。
那人将他扔到这么个地方,表现的如此不管不顾,若他就这么轻易的死了,那人岂不也是白费唇舌,空耗功夫,锐字决也打了水漂?
不可能,不可能的,那样子的存在……所做必有用意。
裘浩锐心头一阵茫然,满腔怒气也忽然没了影。他看向天空,见四方充斥着稀薄的暗红光线,像是笼着一层薄雾,道:“我遭遇意外流落于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意外?”阿遮神色微动,忽地想起前段时间此地发生的一桩怪事。
“若非意外,我一个修为尽废之人,主动跑到这来送死吗?”
裘浩锐只以为阿遮不信,却也不肯再说,生硬道:“与你说实话吧,你若动我,必也难逃一死。你若放我,我将来必有回报。说到底,我们之间没有仇怨,甚至,我还应当感谢你,若非你的元兮,我恐怕还无法清醒。”
“嘿嘿,有点意思。”阿遮道,“百生宗,能给你这样的底气吗?还是说,你的身份不凡?”
裘浩锐默然不语,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阿遮又笑了两声,似作思量,突然五指萁张,将密布于裘浩锐体内的元兮撤回。
裘浩锐当即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他松了口气,道:“多谢。”
阿遮将手中灵玦抛给裘浩锐,随即看都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小五,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该回去交矿了。”
小五似乎还有些好奇,直把裘浩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这才犹豫着从身上取出储物袋,交还到他手里,道:“这东西虽然少见,但对我们也没什么用,本以为你已经死了,现在还是还给你吧。”
裘浩锐喘了几口气,才扬声道:“你们可有姓名?我裘浩锐说话算话,将来定有回报。”
阿遮已将赤色石头重新背起,朝着主矿区的方位走去,对裘浩锐的话语置若罔闻。
“奴族哪有正式的姓名?我就叫小五,他就叫阿遮,没别的名字了。”小五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至于回报,反正我是不需要。我们没有帮你什么,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若真有些身份,倒可以往那个方向去,那里有太元宗修士坐镇。我们这些奴族只管采矿,别的事就不掺和了。”
小五指了一个方向,说完也背起赤色石头,跟着阿遮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