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雨水渐停,裘浩锐方才走出洞穴。
裘浩锐未敢贸然淋雨。如今他修为不存,肉体凡胎,若是因此受了风寒,只怕得不偿失。
况且,他也不确定这雨水为何呈现绯红色,万一含有某些特殊成分,那更是大大的不妙。
裘浩锐本不是细心之人,好在他有太多时间去充分思考。
尽管这些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依然不愿轻易冒险。
灵玦固然拥有奇效,足以为他驱雨辟毒,但这时刻需要灵气维持,以裘浩锐现在的情况而言,自然是能省则省。
他在洞穴外辨认方向,回忆着当时苏幕遮与小五离开的地方,举目眺望,不远处能看到有两片巨大的山岩相对。
山岩耸峙,在周边这片地带算是较高的,颇为显眼。
裘浩锐朝着那里缓步走去,雨后的空气仍有些湿润,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岩石味道。
在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山岩之间迂回行走,过了片刻他终于抵达两山间的平坦土地。
之前苏幕遮与小五挖出的土坑还在那里,里头已蓄起一汪浅池。雨水混合着铁锈色的泥土,看上去像是血泊,散发出来的味道十分古怪。
这让裘浩锐若有所思。
百生宗的天象无不蕴含充沛灵气,对修行大有裨益。而此地既然归属于太元宗管辖,其雨水中或许含有元兮也未可知。
可惜灵玦本身只能被动防御,在不得催动的情况下,即便雨水中确然含有元兮,灵玦也无法自行吞纳。
裘浩锐微微摇头,没有在此过多逗留,选定方向继续走去。
地势缓缓向下,路面更为平整,裘浩锐从稍高处望去,只见前方大地一览无余,山岩数量多到夸张,一眼看不到边际,但都非常低矮,像是一个个山包,错落分布在赤色的大地之间,绵延到很远很远。
这是一片巨大的矿区……
裘浩锐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自此开始,泥路上脚印渐多,已有人迹显露。
一路走去,慢慢地能够看到有奴族不时从山岩里钻出钻进。他们浑身脏乱,衣着不堪,身上暴露出来的某些部位,或多或少烙印着数量不等的奴印。
往山岩里去的奴族,通常两手空空,身无他物。只有部分人随身携带着某些怪模怪样的工具,一眼可知是掘矿所用。
而从山岩中走出的奴族,则大多身上背着赤色石块,埋头哼哧哼哧地走着,目光几乎只盯着脚下的大路,看也不看周围一眼。
赤色石块的大小不一而足,却似乎都很有分量。这些奴族每一次迈步都显出极为吃力的模样,脚步沉沉,在雨后潮湿泥泞的路面上踩出一个个深深凹陷的脚印。
同时,裘浩锐也注意到这片矿区的山岩内部似乎都已被凿空,从山体中间被开凿出的洞口向里看去,内中深处本应漆黑一片,却淡淡透出一股赤红光芒,似是这赤色山岩本身所散发。
从中间或还会冒出一些怪异的响动,声音在山体内部似乎经过重重回荡,传出时已然变形扭曲,简直与噪音无异。
裘浩锐素来不喜聒噪,这种响动落在他耳中,令得他眉头微微皱起,隐隐显出一丝不耐来,好在响动传出并不怎么频繁,只偶尔才会从一些山岩内传来。
“这些声响或许是奴族采矿时引发的动静。”裘浩锐目露疑惑,“可这赤色山岩在此地分明到处都是,根本没什么稀奇的……”
世间奇物不可尽数,饶是以裘浩锐所学,也难以遍识,他看不出这赤石究竟有何特别,竟值得动用如此规模的奴族大范围开采。
瞧这模样,这批奴族在此采矿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在裘浩锐的印象中,奴族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资源,一直以来都十分珍惜。百生宗尽管也拥有数量颇多的奴族,但那是宗门无数年月来的累积,每一名奴族都极为有用,绝不会浪费在这种用途之上。
当初他作为折雨山少尊,名义上也仅仅只有奶奶郎清慧赐予过他两名奴族。
“难道太元宗已经奢侈到这个地步了吗?”裘浩锐皱眉,越来越觉得困惑。他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某一点关键所在,一时间却又想不出头绪。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裘浩锐尽管困惑不解,但也没有过分好奇,更没有生出要进入山岩当中一探究竟的心思。
毕竟这与他出来的目的无关,他没必要、也没兴趣横生枝节。
越往矿区里头深入,山岩分布就越是密集,原本山岩之间纵横交错的小路似乎也呈现出一种交汇的趋势,以至于路途渐宽,人流渐多。
裘浩锐早已不辨方向,只是跟着那些背负赤石的奴族慢慢走去。他衣衫残败,血迹干涸,混迹在奴族之间,倒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反而十分合群。
他一路走,一路小心地观察周边,始终表现出一副疲累的样子,脚步放的很慢。虽然不曾背负赤石,行进的速度却不比那些身负赤石的奴族快多少,生怕走得太快惹人生疑。
尽管那些奴族都是自顾自地走,根本无人会去注意他。但裘浩锐依然十分谨慎,不敢露出一点破绽。
他不希望再碰到第二个苏幕遮,那会使他陷入被动的局面。
随着前行,路途不断地交汇,道间变得极为宽敞。许多奴族沿路而行,往来攘攘,人流不断。
这场面看似热闹,实则奴族之间都是各走各的,鲜有交谈者,即使是没有背负赤色石块的奴族,也大多是孤身一人的走着,不发一言。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裘浩锐发现路间并非所有奴族都表现的那么不堪,有的奴族明显更加强悍,同样体积的赤石,或肩扛,或手提,没有一点费劲的样子,反而有种挥洒自如之感。
在这类奴族的周边,往往会有其它奴族跟随,仿佛形成一个小团体般,彼此间不时说上两句话,只是观他们的神情,也仍带着点疲惫,看不出有多少轻松。
事实上,裘浩锐这一路走来,周遭所见的奴族,又有哪一个不是这般神情疲惫,透出麻木呢?
“这些奴族的生活,怕是极苦。我在百生宗时,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裘浩锐不禁生出些恻然,随即又在心中自嘲一笑,“成王败寇,这是失败者的命运,可至少性命无虞。我如今的情况,与他们相比又能好到哪里去。若是再找不到食水,我就要死了!”
这一路走来,裘浩锐不仅在观察,更是在不断思索出路。
他不想坐以待毙,将性命交付给宗门决定。这么久过去,宗门迟迟未到,他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得自己找到活下去的机会。
玉玦中的灵气即将耗尽,以裘浩锐最乐观的判断,估计也只够他再维持三天的体能所需。
他此来的目的本是寻找食水,可走了那么久,裘浩锐也终于意识到这片地方根本就是一处绝地。除了奴族以外没有任何生物存在,连水都没有,难道要他以奴族的血肉为食,以地面上余留的绯红色雨泊为饮吗?
他之所以还一路跟着这些背负赤石的奴族走去,就是看出他们明显有着一致的目的地,很可能是要将开采的矿石运送到某处固定的地点。
那处地点,或许会有食物和水。
否则,这些奴族又能从哪里得到吃的呢,他们也要生存,总不该是埋头在那赤色山岩内啃食石块为生吧?
裘浩锐不无苦涩地想着。他也知道这何尝不是在自己欺骗自己。
他其实心知肚明,这些奴族既然归属于太元宗,总都有元兮在身,就算不通修行,元兮也足以维持肉身运转,根本无须进食。
可他还是不甘心,想看看会不会有所转机。
倘若真到了绝路,实在没有法子,他也就只剩最后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大不了就死罢。”
裘浩锐眼中戾色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