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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8章
    进到马车里,珠华挨着苏长越坐下了。

    苏长越伸手揽过她的肩,眼睫垂下来专注地看她:“怎么了,王府里有人欺负你了?”

    她走过来的样子明显不对,惶惶的,又有点神不守舍,像要逃离什么似的,让他心里一下就软了下来。

    马车是租的,车夫也不是自家人,隔门有耳,珠华犹豫了下,摇摇头:“没人欺负我,只是碰上点事,到家了和你说。”

    苏长越料着她大约是撞上王府里的隐秘事了,看她外表无虞,未曾受伤,便低沉“嗯”了一声,按捺住不再追问。

    车行还家,用过晚饭,敷衍走很想打探一下王府见闻录的孙姨娘,洗浴过,珠华穿着牙色中衣上了床,巴拉巴拉,把憋了好一阵的话一气全倒了出来,其中包括昔年张氏兄妹与她恩怨的详细情形——不说这个,没法解释平郡王妃为什么由着她围观了那么久,要不是有可能用着她的地方,早该请她走了。

    直说到口干舌燥,才说完了,总结道:“……就是这样,说没就没了,还搞不清楚怎么没的,我走的时候王妃还在审着。”

    果然是这类事。这些豪门大族,根深叶茂,说没规矩,进退法度全套森严,可说有规矩,又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发生。

    苏长越半躺在旁边,安抚地握了她的手:“早知这么乱,就寻个借口不叫你去了。”

    “其实也没事,他们乱他们的,没扯上我。”

    洗过个放松舒适的热水澡,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旁边陪着打小就认识的新婚良人,珠华那短暂的惊恐散掉了,安全感重新回来。她支起一条腿,又有心情八卦上了:“你说,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在那里听半天,开始还明白一点,可不断有新情况发生,就绕得我越来越糊涂了。”

    苏长越沉吟了片刻,道:“王府内宅的事,我也无法得知。不过,沈大夫说你小姨早前胎相就有不稳的事,应该是假的。”

    珠华侧头,忙问:“怎么说?”

    “王妃娘娘找了两名大夫分别查验你小姨的安胎药,结果都证明没有问题。那么,沈大夫没有做手脚,又何必说你小姨胎相不稳?”

    珠华眼睛忽闪了两下,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明白过来了:“——不错,此时沈大夫已经清白,他不会受到惩罚,小姨嚷得再凶,对他造成不了实际伤害,小姨落了胎,悲愤之下撂几句气话狠话都正常,但沈大夫却将此当真了,以自保的名义供出旧事——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沈大夫不是王府家奴,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算是王爷也不会为给宠妾出气就随意处置他,他此时所会遭受最大的损失,无非就是被张巧绸辱骂一阵;而他其后自动招供对张兴文透露张巧绸的孕相,收受他的好处,在平郡王妃跟前代为隐瞒,这桩桩件件,反而是更加要命的,如他自己所说,一旦说出来,他在平郡王府肯定是呆不下去了。

    他这么做,到底是自保,还是自毁啊?

    “苏哥哥,你真聪明啊。”

    珠华发自内心地感叹,她亲历现场的人只能感觉出有不对,但说不出不对在哪里;他一个听转述的,却马上就把这个逻辑漏洞抓出来了。

    世上没有所谓“完美”的设局,凡做过,必留下痕迹,事情都摊开在那里,只看有没有本事看破了。

    “那卫侧妃是被谁害的?虽然我小姨是最大的嫌疑人,不过现在看,我真觉得不是她。”

    苏长越摩挲了下她的手指,道:“平郡王妃。”

    珠华:“……”

    他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珠华一下子惊得爬起来了,平郡王妃对她那么和蔼,又长得和沈少夫人神似,更重要的是从头到尾都在局外,没有任何涉入迹象,她一点都没有想过她啊!

    苏长越笑了:“我只是胡猜而已,你不必当真听。”

    珠华不信,紧张地追问他:“快说说。”

    要是平郡王妃干的——她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演技简直登峰造极。

    “不是你小姨,也不会是卫侧妃自己,那除了平郡王妃,还有谁呢?”

    珠华睁大眼等了一会,见他都不说了,不由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苏长越抬起另一只手刮了下她粉嫩的脸颊,眼中含笑,“都说了我是胡猜的。”

    珠华眨巴着眼,虽然苏长越的推理听上去也太简单粗暴了,但就她对他的印象,大概是虽然有时会跳脱到难以预料,但和信口雌黄这种词绝扯不到一起去,所以她的思路还真有点被带过去了。

    然后她就条件反射般想起一句话: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

    珠华不由摸着下巴沉思:“从势力上看的话,王妃还真的是最可能做成此事的人,她下手,比小姨要容易多了,但说不通的地方还是有——比如说卫侧妃,她一时大意中了招还罢了,总不成连仇人都找错吧?我小姨进府也两年了,有多大能耐,她难道看不出吗?”

    就算她看不出,她身边总不至于一个明白人也没有,她爹做过王府的长史,不可能不给她布置些靠谱的人手。

    苏长越觉得她摸下巴的动作有趣,伸手过去也摸了摸,道:“所以,也许卫侧妃自己也有责任,她哑巴吃黄连,无法说出来。有一点,我觉得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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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华忙问:“哪一点?”

    “上百种首饰里,怎样确保卫侧妃一定会挑中有问题的那对镯子?我的意思是,百分之百,没有去挑其它首饰的可能。”

    珠华迟疑着回道:“这不能吧——就算打探到卫侧妃最近想要白玉镯的心思,可那么多种类呢,神仙也无法保证她的心意坚定得像磐石一样,毫不动摇。”

    这就像姑娘出去逛街买衣裳一样,心里想好了要买什么,但真到了店里,锦绣纷呈眼花缭乱,最终实际付钱买回家的,未必就是起初定下要买的了,想的是套袄裙,结果买双鞋面回去都有可能。

    苏长越微微一笑:“你再想一想,还是能的。”

    “除非她自己——”

    珠华原是顺口说的,说到一半脸僵住了,顷刻间感觉自己全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天!

    她原来就觉得平郡王府的水很深了,没想到脑洞一开,还能更深!好可怕啊她好想回家——哦,她已经回家了。

    珠华一口气呼出来,往苏长越那蹭了蹭抱住了他的手臂。

    苏长越不过见她好奇,才和她随便说两句,他自己本身对别人的内宅是没有兴趣的,随它怎么乱,她没吃亏,平安回来也就行了。

    这时倒见她被说得吓着了,挨在旁边可怜巴巴的,他有点好笑也有点心疼,到底是年纪小,没怎么经过事呢。

    他腾出手揽住了她,哄道:“害怕就别想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又没证据,当不得真。”

    他没有据可是有理啊,顺着往下想是可以圆起来的——卫侧妃自己挖的坑,把张巧绸埋下去之前,自己先掉进去了,她不甘心,所以下死劲一定要把张巧绸再拉下来,为达成目的,甚至不惜动用了沈大夫。

    沈大夫最后的口供,在指控张氏兄妹的同时,自己也完了,能付出足够代价收买沈大夫,补偿他这个损失让他主动自毁的,卫侧妃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个。

    所以,此次事件中,张巧绸恐怕真是纯粹倒霉被算计还被泼了脏水的,不管平郡王妃如何审理,最后能否查出真相,还她清白,她的胎儿是货真价实地没了,这个大亏是已经吃定了。

    珠华的心情很有点无法言说,对于张巧绸的遭遇,要说幸灾乐祸,她是没有;可要说同情张巧绸,那就更没有。

    张巧绸在张兴文的帮助下,自己主动勾搭的平郡王,心高彩烈进了郡王府,结果落到那个斗兽场一样的环境里,大概只能说一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罢。

    珠华的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为了一句感叹:“幸亏我那时候……”

    苏长越要凑下来安抚亲吻她的动作停住了,在极近的距离里注视着她,问道:“你那时候怎么了?”

    珠华:“……没、没怎么。”

    糟,太心不在焉了,差点溜出不该说的话来。

    苏长越幽幽看着她:“珠儿,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愿意告诉你。”

    珠华压力略大:“呃,我、我也——”

    苏长越微微勾起唇角来:“珠儿,我不逼你,但是,如果我想瞒着你的话,多半比你想瞒着我容易多了,你确定要伤我的心,不和我坦诚以对?”

    这是威胁!

    她最讨厌别人威胁她!

    珠华瞪大眼,鼓起劲来就要和他吵,但是这股劲刚攒出一点微末来就飞快散掉了——没有办法,她不占理啊!

    她做人是有底线的,强词夺理的事她干不出来。

    而且她还真有点觉得悬乎了,他说得没错,他俩的智商在刚才的一番对话里已经对比得很明显了,本届科考最年轻进士的成绩不是白来的,他真要糊弄她什么,她估计根本察觉不出来。

    夫妻贵在坦诚啊,信任建立起来难,毁起来容易,说不定随便一件小事就压倒了——

    珠华挣扎了一会,终于道:“好,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不过好几年前的一句玩笑,就是没什么嘛,是吧——

    然后她就把沈少夫人曾要替徐泰然向她提亲的事招了。

    魏国公府看着没有平郡王府那么乱,沈少夫人也是个好人,但不能保证魏国公府的其他人也都那么好,这种传承几代的大家族,内里难免都有些不可说之事——那个徐四,连世子哥哥的妾都敢睡,就绝不是个好东西。她幸亏当时没有一念之差,答应沈少夫人。

    “徐泰然?”

    “就是个小孩子,当年他才九岁,我怎么可能对他有兴趣。”

    苏长越若有所思:“小孩子是会长大的。”

    珠华撇清:“长再大也和我没有关系。”

    “嗯。”

    苏长越看着像是满意了,低下头来亲了她一会,在她觉得有点晕乎的时候低声道:“他是什么模样?”

    “……我不记得了,我本来见他就少,大两年之后,几乎没有见过了。”说出这句话来,珠华感觉真是把她整年的机灵劲都用上了。

    没想到他还要杀回马枪,珠华心里有点后怕又有点往外冒得意的泡泡:好几年前的事了,还要追着问了又问,看不出他也会犯醋的嘛。

    她从苏长越这里明确接受到了在意和被宠,骨子里的别扭劲儿稍减,好意思给他灌迷汤了:“苏哥哥,你不用问别人,我对你一片真心,从来没有变过呀。”

    苏长越眼底亮起来,手掌下滑,顺着拨开了她菲薄的中衣:“我要看过才算……”

    珠华的厚脸皮不过一秒就被戳破了,慌忙扑到床上要躲:“灯、灯没灭!”

    “嗯。你也可以看我。”

    “我我不要看——明天还要早起去码头呢,还是早点睡吧!”

    “嗯,你听话,就早点睡。”

    “……”

    为什么他在正经和不正经之间可以这么无缝切换啊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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