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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9章,追猎
    马蹄铁碾过冰面发出闷响。

    林川的身体有些麻木,几乎感觉不到从枣骝马掌钉传来的震颤。

    已经在山里走了两个小时了,棉袄领口凝着的冰碴随着呼吸节奏摩擦脖颈。

    这是他第一次随索伦猎人进山,还没有遇上大型猎物,倒是逮了好几只山鸡和灰鼠。

    前方乌里的坐骑忽然偏过头,啃食一块碎裂的雪壳下的枯草。

    马嚼铁与冰层刮擦出刺耳的吱嘎声。

    托尔多抬起右手,整个马队同时勒缰。

    这么厚的雪,还能有枯草露出来,说明有动物在这里啃食过。

    几匹蒙古马的鼻息在空气里织成白雾,林川看见乌里摘下白茬皮帽,侧脸贴在风里停留了几秒。猎人翻身下马的姿势很特别,左腿先跨过鞍桥,右脚却始终虚点着马镫。

    “东南风。”

    托尔多解开腰间桦皮酒壶时说了声。

    泼出的苞谷酒在雪地上划出三米长的冰线,边缘已经泛起细密的结晶。

    托尔多摸出苏制指北针,表盘玻璃蒙着层白霜,磁针在冰线偏东十七度的位置微微颤动。

    乌里打了个悠长的呼哨。

    马队开始以单列行进,枣骝马的蹄印精准叠在前马留下的凹痕里。

    林川学着索伦人的样子俯低上身,松枝扫过棉袄后背的唰唰声让他想起抗联纪录片里的雪地行军。

    前方白桦林出现断层,阳坡积雪不足半尺,阴坡却堆着齐膝深的雪窝。

    乌里勒住缰绳,坐骑的前蹄在阴阳坡交界处反复刨动。

    托尔多眯起眼睛,林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凌乱的三趾蹄印出现在浮雪上,边缘霜晶正在晨光里缓慢消融。

    乌里跳下马背,蹲下来仔细查看。

    “是狍子群的脚印。”他抬起头喊道。

    因为林川跟着队伍的缘故,他没有说索伦语,而是生硬的汉语。

    鹿皮手套拂开蹄印旁的积雪,捡起一颗粪球。

    冻硬的粪球被掰开时发出榛子破裂的脆响,未消化的松针和地衣碎屑散落在雪地上。

    “它们饿了一夜。"乌里指着东南方被拱开的雪壳,"在找石蕊苔藓。"

    “有几头?”托尔多问道。

    “我看看……”

    乌里站起身来,四下查看了一番:“应该是四头成年狍子,带了几头崽子……离这不远了。”

    “半年多的崽子,能打了。”

    托尔多解下枪衣,林川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始终悬在扳机护圈外侧。

    枣骝马忽然昂头打了个响鼻,前蹄踢起雪沫。

    百步外的灌木丛传来枯枝断裂声,像是有什么动物压断了冻脆的接骨木。

    乌里翻身上马。

    托尔多左手一挥,马队立刻向两翼展开。

    枣骝马喷着白汽转向左侧,林川能感觉到鞍桥皮革在低温下收缩产生的紧绷感。

    乌里从箭囊抽箭的动作干净利落,箭杆尾羽在风中微微颤动,他含住箭头测试风向,冰晶在铁镞上结成米粒大的凸起。

    狍群惊起的瞬间,在林子里扬起一大片雪雾。

    惊惶的身影四散奔逃,托尔多的枪声撕裂寒风。

    领头的公狍子一头栽进雪窝,后蹄仍在无意识地蹬踏。

    乌里的箭矢几乎与第二声枪响同步离弦,箭头穿透雪幕,“嗖”的没入雪雾之中。

    三头成年狍子试图折返阴坡,却被预先包抄的索伦汉子截住。

    猎枪的轰响和牛皮绳绞住狍颈的闷响,混着马蹄践雪声,在林海中形成残酷的交响。

    林川没有开枪。

    他主要是跟着来观摩学习的,杀几头狍子,用不着他的加兰德。

    如果他开枪的话,未免有些喧宾夺主……

    不过这一趟不白来,他也真正见识到了索伦猎人的厉害。

    打猎打猎,原来最考验的不是打,而是寻。

    只要有趁手的武器,谁都能打猎。

    但寻找猎物的踪迹、追踪猎物的能耐,却是最难的。

    索伦族的猎人们不光追猎的本事强,就连他们的马,也是狩猎的好帮手。

    蒙古马耐性强,如果能有这么一匹马,以后来往也更轻快一些……

    林川心里暗自琢磨着,便看到托尔多滚鞍下马,手中多了一把猎刀。

    鹿皮靴踩住还在抽搐的狍子脖颈,猎刀从耳后枕骨缝刺入时,刀刃与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其他人也都纷纷下了马,各自收拾猎物。

    林川跳下马来,朝乌里的位置走过去。

    乌里正单膝跪地处理死去的狍子,刀尖挑开喉管的动作精确得像是解剖示范。

    林川注意到他握刀的手背暴起青筋,食指关节因常年拉弓形成不自然的弯曲。

    垂死的狍子瞳孔逐渐扩散,冻结的泪腺在眼角凝出冰珠。

    托尔多抓起把雪搓洗刀刃,暗红的血水渗入雪层,像墨汁在宣纸上晕染。

    “割喉要挑筋腱中间,皮子这里,要躲开一些……”

    看到林川过来,乌里用刀尖割开狍子的尸体,厚实的皮毛在刀刃下发出撕裂帆布的声响。

    “来,林川安达,你试一下。”

    林川学着他们的手法处理另头狍子,发现冻僵的肌腱比想象中更难切断。

    沾了血的猎刀又黏又冷,在掌心里打滑两次,刀尖才找准位置。

    马匹刨动前蹄,血腥气引来两只渡鸦在树梢盘旋。

    托尔多掏出盐袋撒在肉块表面,粗粝的矿盐粒粘在鲜肉上泛起白霜。

    乌里用桦树皮包裹好肝脏,这是留给营地老人补身的珍品。

    他用猎刀挑开狍子后腿筋腱时,手腕翻转的角度显示出二十年剥皮匠的功底。

    这个四十岁的索伦汉子两鬓已染霜,但握刀的手依旧稳如铁砧。刀尖沿着脊椎游走,皮毛分离的嗤啦声里,粉红色肌肉纹理在寒气中腾起细雾。

    “顺着肌理下刀,能多保三斤肉。”

    乌里用生硬的汉语指点,刀刃在狍子肋排间灵巧穿梭。

    林川学着他的手法,刀刃刮擦肋骨的触感让他想起军训时擦枪的通条。

    冻硬的脂肪在刀下碎裂,迸溅的冰碴粘在睫毛上。

    “什么声音?”

    托尔多突然竖起耳朵。

    西北风送来淡淡的腥臊,正在分割鹿肉的索伦汉子们同时停手。

    “不对……附近有熊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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