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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生物竞赛
    回校后数竞老师Miss韩宣布,下个月5月11号要进行本市的数竞选拔。她提醒说,高一学生基础相对比较薄弱,如果想冲高联最近一定要多花时间。

    一个平常的自习上午,班主任突然走进来,给每个人发下了一张答题卡和几张卷子,上面赫然写着“生物竞赛初赛试卷”的字样。

    “大家参加一下就行,不想写的也可以早点交上来。”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我拿着答题卡一时间有点愣住。通过了这个就可以去参加省里的生物竞赛吗……你要是事先给个预告,我就早点去图书馆把普通生物学再翻两遍了。然而这……

    “这是什么东西啊?”“题目都看不懂……”周围的抱怨声此起彼伏,有的同学已经交上了全涂着A的答题卡,开始写作业。

    我一题一题地竭力思索着,努力回忆课本上和图书馆里曾经看到过的知识点。基本什么都不会,一大半的题目只能纯凭着感觉选,可能完全比不上那些参加了生竞培训的同学……但是无论怎样我必须尽全力做完。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恐怕是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术语让我回忆起了初进校园时看到那个捧着书的少女时的心情,还有翻看生物书时那种从心底冒上来的兴奋和快乐。好想要再靠近一点点。

    最后一个交上了卷子,我摇了摇头,试图把写试卷时突然冒上的奇怪心理活动抛开去——反正也选不上,再去想只是徒增烦恼而已——然后继续计算起周练卷里的天体运动。

    差不多第二天,我就差不多已经忘记自己曾经参加过初赛了。最近做的卷子那么多,要记住某一份基本上也不太可能吧。

    直到大概半月以后,一个正在日光灯下与奥数教程挥笔奋战的晚自习,我突然被一个学长叫了出去,让我去一楼自习教室集合。

    “啊……怎么回事?”我忐忑地叫住他——诶这不是副社长吗?按理说社团活动不是不占用平时学习时间吗?有什么事情不能社团群里说吗?正在发愣时,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生物竞赛过初赛了,快点下去,老师要跟大家交代一下之后的培训日程。”

    自习教室里大概二三十个人,大部分好像都是高二的——然而在不多的几个高一熟面孔中,我看到了最熟悉的那个——

    “零醛!”

    听到我的叫声,她兴奋地越过我们之间东倒西歪的桌椅,迫不及待地与我击了个掌,“HighFive!

    我的激动此时已超出了言语的表达范围。

    放学时我跑到考试书店,买了一套老师推荐的苏红鑫生竞教程。一个月的时间,要学完这么多,还得同时兼顾主课和数竞,能做到吗?捧着板砖那么厚的两册书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流光。不——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必须,必须对自己的热爱和选择无愧。况且,我也决不能在零醛面前低头认输,就算路途再艰难,也一定要肩并肩地和她一起跑到终点,就像去年秋天运动会时那样。

    我把手按在苏宏鑫的封面上,郑重地下定了决心。

    之后几周的体育课我都以要准备生竞为由请了假,待在自习教室看苏红鑫,零醛大概也做了同样的事。于是空荡荡的整层楼上,除了生病的崴脚的之外就只剩下我们俩。我们在自习教室排得乱七八糟的桌椅间各找一张坐下,摊开厚重的书。世界好像顿时只剩下面前的化学式细胞图、手上划着重点的中性笔,还有不远处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女。只是这样就十分美好。

    这样的寂静有时也会被打破——为了一个概念或是一个方程而迷惑不解的时候。于是我们会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查阅零醛的小图书馆,或者拉出教室大屏上网搜索。黑板上渐渐留下了不少旁人看来会迷惑的符号——船式和椅式的六元环,半缩醛羟基的连接,米氏方程的推导,等等等等。写满一块之后,就要拿满是灰尘的粉笔擦擦掉。我很不愿意擦,每次都要留恋地看很久才动手。但是一想到下次这块黑板就会被新的笔迹填满,就又释然了。

    当零醛看书看累了或者在黑板前面站累了时,她会走到窗前“咻”地移开玻璃窗,窗子撞到金属的窗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顿时四月的春风灌进来,习习地拂动窗帘和她的衣角。她站在窗前——或者有时爬上窗边的桌子——向远处望着。我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除了灰蓝的天空和云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东西,于是我就转而看着她,近乎饥渴地看着,好像植物展开叶片索取着阳光。她发觉了我无礼的直视,倒一点没有生气,而是在我低头移开目光前回头露出嫣然一笑。霎时,我听见鸟的啁啾、叶的簌簌,闻见水杉的清香月季的甜还有教室的油墨味——对视上她闪着光的眼睛。

    周六下午的生竞课不幸与数竞课冲突了,我们只好下了数竞课赶紧跑到隔壁的阶梯教室数好剩下的讲义带回家写。周三又冲突了一次,数竞在阶三,六点到九点;生竞在阶四,六点一刻到九点一刻。九点从阶三出来后匆匆跑到隔壁,正好记下上一次讲义的答案,还得向老师解释一番自己刚刚从隔壁数竞跑过来。

    翘生竞课实属无奈,因为确实,我们学校生竞处于各大学科竞赛的鄙视链底端,也确实连个省二以上的奖状都少见,而且确实这些知识对将来的自招啊综评啊都没什么用处。换言之,一直以来生竞都只被看作是个不值得花太多时间的、只是用来给自己的综合评价表上增加个奖项的工具而已。在生物联赛之前还要进行决定高联参赛名单的选拔,此时为了这门大家看来含金量不高的竞赛而荒废数学,简直是舍本逐末。

    但我在阶三对着排列组合题苦思冥想的时候,听见隔壁的讲课声,还是心向往之。

    周四晚上终于在阶四上完了第一节完整的生竞课,老师给我们把内质网高尔基体溶酶体、分子伴侣和信号肽、细胞骨架蛋白等等都顺了一遍,PPT翻得飞快。今天上课的老师没有见过,应该不是本年级的——学校没有专门的竞赛老师,都是各个班的任课老师每个人讲两节。她大概四五十岁了,可能是年纪大的人的通病吧,短短三小时中她不断讲起自己年轻时学生物的回忆。

    “这边要记一下,和微管微丝特异性作用的药物——秋水仙素促进微管解聚抑制纺锤体形成;紫杉醇稳定微管。微丝的话,鬼笔环肽和细胞松弛素……我当年觉得鬼笔环肽这名字念起来特别酷,鬼笔啊,其实是一种蘑菇的名字,但是念起来就特别有感觉……哎呀扯远了……”

    如此这般。

    周五晚上的生竞课,换了个老师来讲动物行为。

    “习惯化,动物学会对某种刺激不发生反应,这样能够把更多能量和时间用于其他更重要的活动,比如……”

    “比如虽然下课铃响了但老师还是会照常继续讲课。”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会下课的,等把学习行为讲完。下面一种顿悟学习,是……”

    还没翻ppt,大屏幕突然一黑,说不定是听到了那位同学对下课的激情呼唤。

    “好吧好吧,你们谁个子高的把投影仪上的电源键摁一下。”

    副社长站上了阶梯教室的桌子,够不到。他环顾教室思索几秒,然后飞快跳下桌子,从讲台前面拿上教鞭,重新站上去启动了投影仪。

    “看到没,这就叫顿悟学习。”老师朝副社长指了指。

    我笑得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起不来。

    上动物学的课间,我拍死了一只蚊子。马上就五月了,天气渐渐暖起来了。

    “别扔,观察一下。”零醛很贴心地把苏红鑫翻到双翅目那页。

    “??????”我一愣神,指尖捏着的尚且完整的蚊子尸体掉到了书页上。

    “头部胸部腹部,三对足——你好像拍掉了两条腿诶。还有,这其实是只公蚊子,不咬人的。”

    公蚊子?我也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发现触角是羽毛形状,零醛说的没错。

    “但是在拍之前逐一查看蚊子的触角形状实在太困难了……‘执法成本极高’……所以我下回看到蚊子还是会不分公母直接拍死的。”我啪地合上书,突然意识到自己把那只蚊子当书签夹在了里面。

    往好处想想,之后有机会复习到那页时就能看到实物标本了。

    中间下课,我们趴在靠窗的座位上,吹着初夏的晚风,随便翻开讲义的一页,随便从哪一行开始看起。

    “鬼笔环肽——我也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其实我小时候想当个化学家,因为当时我对各种有毒的东西特别着迷,记住了很多毒药的名字——河豚毒素TTX,蓖麻蛋白,秋水仙,乌头碱,鹤顶红三氧化二砷,紫色的齐克隆B晶体……”她晃动着手中的糖果罐子,像是报出糖果的口味一样说道。

    “我用幻想打发一个人无聊的下课时间和放学路。不,我不喜欢幻想用它们去伤害别人……我只是幻想当它们作用在自己身上时会有什么样的效果,那些药理学上的名词是怎么作用于我的血液肌肉神经等等……而为了看懂那些我又开始翻生物书,好像懂得越多在这种幻想游戏中就能获得更强的掌控感和快感,尽管最终的结果都是自己的死亡。”

    我呆呆地看着她,试着把童年的她——一定也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与那些残酷的分子联系起来,然后感到一股荒谬的悲伤。

    “害怕了吗?”她盯着我,微微抽动了下嘴角,“没事,只是小孩子的无聊游戏。现在的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生物、喜欢弄懂各种各样的机理和答案而已。”她对着讲义轻轻笑了笑。

    “小青……真好啊。我喜欢你这样很安静很认真地听我说话,我喜欢你这样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无论我在讲什么不应该说的废话,我……”她突然激动起来,伸手按住了我的脑袋,“一直都这样看着我好吗?……等等,不,不要,别答应,别这样轻易地作承诺!真是,我在说什么傻话啊……”她慢慢缩回手,眼神黯淡下来。

    “我、我去上个厕所!”然后她就从后门口逃走了,直到下半节课开始好几分钟后才回来。

    我发觉自己好像刚刚老师讲的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糟糕,自己好像在各种意义上都开始变得糟糕起来。

    深呼吸,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到学习上。

    “一直都这样看着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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