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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四章:离去(下)
    七月中旬,

    魏侯果然下令,让西门豹去国都述职。

    只是这次,没有使者过来了。

    传令的人还提醒西门豹,“这次是有好事的,请带上家人,免得后面奔波。”

    于是西门豹心里有了猜测,特意去庙宇前为河伯烧了份文书,以做离别通知。

    然后,他又找来渔,问他愿不愿意跟随自己去安邑。

    “是像上次那样吗?”渔问。

    西门豹笑道,“这次一去,就很难再回到邺县了。”

    于是渔不愿意。

    “为什么不多问问呢?安邑是国都,我也要做国君身边得用的官员,可以让你收获更多。”

    渔对他叩首,诚恳的说道,“我心里清楚,县令起初之所以重用我,是因为鬼神的指引。”

    “后来我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县令真心启用了我。”

    西门豹沉默不语,但点头认可了渔的话。

    渔又说,“我知道安邑是个更好的地方,但是我的性格粗鲁,久居国都,可能会冲撞贵人,为您带来麻烦。”

    “而且我的父亲埋葬在漳水边,我的儿女也生长在漳水边,如果舍弃他们而追求自己的富贵,我怎么能够忍心呢?”

    西门豹叹息了一声,“你是个君子,既然你心里有自己的志向,我怎么能够强迫呢?”

    “不过,你的能力我也清楚,趁着还在邺县,我还是尽量为你争取一些富贵。”

    “你去做邺县的县司空吧。”

    魏国的官制,地方和中央大体相同。

    一县之中,最高者为“令”,以示其号令此县。

    而县令之下,又有许多佐官。

    曰:县丞、县尉、县司马、县司空。

    县丞要负责粮草的征调和审理案件,是个十分精细且重要的位置,渔并不善于这样的细致。

    县尉则是分管军务,但以邺县的情况,西门豹离职后再来人,必然要将自己的亲信任命在这样的位置上,渔是护不住的。

    县司马则是主管马匹,同样重要。

    至于县司空,要负责一县之建筑,由于此时人力主要使用刑徒,因此也是分管刑徒的官,较其他县吏的权利,要小一些,但利益颇丰。

    后来者拿了司马、丞、尉,也得给邺县的人留点吃的。

    而渔来到邺县已经一年多了,也具有一定人望,而且城中的富户们,对他也较为支持——

    渔是受到河伯青睐的人,而眼下富户们新开拓出来的,向着下游繁华大城邑售卖豆腐、酱油的路线,都要依赖于水运,因此没谁会和渔争这个位置。

    “多谢!”

    渔知道,这是一件绝对的好事,于是对着西门豹再三叩拜。

    随后,西门豹又对他说,“既然你要做有身份的人,那就不能没有姓氏。”

    “我曾经为黑娃取名字,叫做‘黑衣’,你干脆也氏黑好了。”

    此时,虽然姓氏仍多为贵人所有,但民间已经有慢慢起家富裕起来的商人,为自己取姓氏了。

    这是礼崩乐坏的时代,

    是从上到下,都要跟着崩溃、变化、新生的时代,

    也是鄙贱之人,尝试着向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发起挑战的时代。

    为一个平民取“氏”,只是这样的时代中,平平无奇的一件小事。

    渔也不觉得,自己跟着儿子“姓”有什么问题,反而十分高兴。

    “好,那我以后就是黑渔了!”

    长得很黑的打渔人,总比“黑臀”、“黑背”好听多了!

    随后,西门豹又去见了城中的几家富户,暗示他们自己即将离去的事。

    刘平最为不舍。

    这一年来,刘氏和西门豹配合的很好,恨不得后者永远扎根在邺县。

    只是人要高飞,谁也阻碍不了。

    刘平只能祝福西门豹前程似锦了。

    他心中还有些可惜:如果刘氏年轻一代中,有人在魏国做小官,那西门豹高升后,就可以成为他的助力,让刘氏能够在魏国,混的更加如鱼得水。

    但没有就是没有,

    刘平只能回家训斥不争气的儿子,期待孙子辈能出个有能力的了。

    等到将邺县的一切安排好,西门豹便要带上自己的家人和亲信,启程去安邑。

    何博过来送行。

    “上次你去安邑,走的是黄河。”

    “这次总要走一走漳水了,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西门豹自然应下。

    他登上准备已久的船只,最后看了看远处邺县的城墙,随后转身,不再回望。

    漳水的波浪抬起装满了人和物的船只,随后无风自动,溯流而去。

    水上来风,

    岸上也有人追着这船只。

    西门豹主政邺县两年,时常衣不解带的处理各种问题,成功让邺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邺县的人感念鬼神的仁慈,但也不会傻傻的认为,只有鬼神的仁慈。

    对于西门豹,他们是认可的。

    所以当西门豹要离开的时候,他们还试图阻拦过他,去他家门口堵人,或者去庙宇中祈求鬼神出手,留下这位官员。

    在送行的时候,

    有老者还对西门豹流泪说道,“我听说世上好的官员,对待所属的乡民,就像对待他的孩子一样。”

    “现在父母要抛弃孩子远去了,这让人怎么不伤心呢?”

    西门豹也掩面而泣,却不能停留。

    于是风生水起,船只移动,

    岸上送行的乡民们也跟着奔跑起来。

    他们在岸上招手,喊着西门豹,“县令!”

    “西门县令!”

    “以后有空,记得回邺县看一看呐!”

    西门豹也遥遥的招手回应。

    “以后还会回来这里吗?”

    他的妻子挽住西门豹,问他。

    “会的。”

    西门豹看着面前的滔滔漳水,微微笑道,“漳水流长,能送我去安邑,自然也能把我带回来。”

    “下次再来,就把孩子们也带上吧。”

    妻子也笑道,“可能还要带上孙子呢!”

    “这次回了安邑,就要考虑下孩子的婚事了!”

    “唉,在邺县,我要为你忧虑;回到安邑,又要为孩子忧虑……我这两年,头发都白了不少。”

    西门豹为妻子挽了下被风吹散的发,“这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说的,年老有年老的韵味!”

    “我不会嫌弃你的!”

    妻子顿时气急,掐起了西门豹的手臂。

    西门豹又痛又笑。

    而漳水上,也传起了飘渺轻柔的歌声。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

    等回到安邑,面见国君时,

    魏侯向西门豹致谢。

    他苍老的声音仍旧抑扬顿挫,充满威严,“寡人听说你将邺县治理的很好,这是魏国的喜事。”

    “寡人感激你。”

    西门豹叩首,将自己对待两任使者的事说了出来。

    然后他道,“往年我替国君治邺,国君要收回印信,今年我换了个方法治邺,国君向我致谢,我不能再治理下去了,请允许我辞职。”

    魏侯不在意的笑道,“寡人知道你受了委屈,等会就去惩治那些人!”

    “邺县,会有另外的人去治理,你既然回了安邑,还请留在国都,继续辅佐魏国的霸业。”

    “寡人,要拜你为大夫!”

    魏侯抬了抬手,便有近侍将准备好的印信送到西门豹面前。

    西门豹从容接下,然后佩戴上了这枚小巧的印信。

    魏侯捻须笑道,“日后还请多多辛苦了,西门大夫!”

    “理当如此!”

    西门豹行礼。

    ……

    皋狼之地,

    送走朋友的何博趴在关河中,有些无精打采。

    好不容易从一直逼问他鬼神之事的墨家手中逃出来的公子朝,看神龟连头都懒得抬,一副伤心无力的样子,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何博说,“我有一个朋友,最近他走了。”

    于是,公子朝沉默了一阵,随后再开口,开始劝何博,“节哀。”

    何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公子朝也悲伤的回忆起来,“我幼时养过一条狗,后面它走了,我也这么伤心难过。”

    “……”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不是这样吗?”

    公子朝挠了挠头,不解的说道。

    随后,

    他再次被呲了一脸水。

    “啊!”

    “为什么又喷我!”

    公子朝捂着脸跑了,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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