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陈睦对炕锅羊肉的评价是,比手抓羊肉还好吃。
干香的羊肉,奶黄的玉米,微焦的土豆,粉红的腌萝卜。各色食材在滚烫的炕锅里和香辛料一起翻滚,完事儿撒上一把嫩绿的葱花,端上桌时还滋滋作响。
陈睦尝了一口之后最真实的感受是,她想把这一锅端走吃独食。
真的,人怎么能想出这么美味的烹饪方式呢?如果说手抓是鲜嫩多汁,炕锅就是干香辛辣,相似的是羊肉都一样没有膻味。
“你们这边是有什么特殊处理方式还是怎么着?这羊怎么这么香?”陈睦嘴里塞满了,只能乌拉乌拉地说话。
杨糕快要被她气死:“你要这么爱吃就再点一份,你老跟我抢肉干什么?”
陈睦也是才发现他不会用筷子,正确的用法是让两根筷子像夹子一样把菜夹起来,杨糕的筷子是X型握着的。
可怜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夹菜没有陈睦利索,只能干着急。
“再点一份干嘛,不是你说两个人一起吃可以多吃几样的吗?再等等别的菜呗。”陈睦又夹了块土豆,“问你呢,你们这里的羊为什么没有膻味?”
“因为羊好。”
“哇,这个土豆也跟我们那儿的不一样!这个土豆好香——是因为品种不同吗?”
“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你们那。”说到这儿杨糕想起来问了,“哎,你们杭州是不是也特别美啊。”
“是啊,不然古代皇帝老来干嘛呢?”陈睦随意地抬抬筷子,“有机会来玩,我带你去西湖边转转,水肥的时候那湖面就像绸缎一样——逛西湖可不挑天气,晴天好看雨天更好看。”
杨糕张口就来:“哦,就是欲把西湖比……”
“打住打住。”陈睦赶紧讨饶,“不要动不动就念诗,我遭不住。”
杨糕只得扁扁嘴偃旗息鼓:“你这人真没劲,你一点都不像江南水乡的女孩子。”
因为陈睦暂且被土豆吸引注意力,他也终于吃上了肉:“哎,那你们那边是不是没有这么多的大山啊?”
“山?山其实也有,但都是长大树的山,不是长草的山。尤其开高速的时候,大山一座接着一座。”
“这样啊……”这有点颠覆杨糕对江南的印象,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环滁皆山也’嘛!”
*
这诗就非念不可吗?
陈睦也不知道哪里戳到她的笑点,一下子乐得不行:“其实你真的挺有意思的,有种幽默而不自知的气质。”
杨糕皱起眉头撇撇嘴:“感觉不像好话。”
“怎么会呢,你这人就是太敏感了。”陈睦说完,赶在杨糕发飙之前抬手道,“你好,麻烦拿两瓶啤酒!”
“好嘞!”随着热气腾腾的一声应和,两瓶啤酒就上了桌,顺带留下一枚起瓶器。
杨糕赶忙捂住其中一瓶:“你干嘛,你一个人喝两瓶吗?”
“那瓶给你点的。你不喝吗?这么好的下酒菜。”
“我才不喝呢,这玩意难喝得要死。”‘
“你不懂享受。”陈睦说着先把自己那瓶起了,“喝点吧,酒算我请的。”
“一瓶啤酒我要你请?你要能把整顿饭都请了还差不多。”杨糕说着就要去把这瓶退了。
但陈睦已经叫住他:“行行行,这顿我请,你陪我喝两杯。”
*
德令哈是戈壁滩上的一座小城,一条巴音河穿城而过,被视作德令哈的母亲河。
诗人海子的一首《日记》,让这原本默默无闻的城市声名鹊起,诗中描绘的苍凉孤寂,吸引着众多游客造访。如今这座城市早已今非昔比,热闹的夜市闪着各色的霓虹灯光。
陈睦和杨糕的宾馆是分开订的,但巧的是都在巴音河畔的一条街上,相距并不远。于是这家炕锅羊肉店也选在了附近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晚吃完饭后是不用开车的。
那不喝两杯就有点说不过去。
杨糕第一杯几乎是闭着气灌下去的,喝完头倒是不晕,就是特别想喝口白水漱漱口。
陈睦则是神清气爽地“哈”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喝了杯雪碧:“爽!人活着就图这一口!”
“那你活得也太廉价了。”杨糕一边吐槽一边担心地留意着其他桌看他们的眼神,他可不希望自己也被当成一个游手好闲的酒鬼。
陈睦才不在乎小屁孩的评价,继续愉快地给自己倒酒,仔细听好像还哼上小曲了。
杨糕才注意到:“姐,你这就喝多了?怎么脸都有点红了?”
“这有什么,喝酒就是为了多,不多我还喝什么酒啊。”陈睦好笑道,“放心吧,我自己有数,我的酒量就这一瓶啤酒,喝完我就打住。”
“行吧……”杨糕将信将疑地应着,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两人面对面吃饭本来就很适合聊天,更别说这还喝上了。
杨糕其实也没多考虑,就是脱口而出了一个不太需要保密的问题:“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个人来旅游啊?”
“这年头一个人旅游的不是很多吗?”
“但是你也不像那种很喜欢自己待着的人啊,我觉得你朋友应该还挺多的。”杨糕继续吃菜,“而且大环线本来就不太适合一个人自驾,无人区啊,高反啊都难顶,实在不行你跟团也行啊,孤身自驾大西北还是挺少见的。”
这个陈睦倒不刻意瞒:“因为朋友都有朋友的事,这几天他们忙着呢。”
“那怎么不等他们几天?”
“因为就想这几天出来。”陈睦说着又用啤酒配了一块酸萝卜,“而且以前的朋友,现在也不太想来往了。”
杨糕真没看出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你一次性跟所有朋友闹翻了吗?”
“差不多吧。就是回不到过去了。”
“包括那个徐来?”
陈睦差点被啤酒呛着:“你还没把这名字忘了呢?”
“因为很好记啊,‘清风徐来’嘛。”见她其实不是很抗拒聊这个话题,杨糕又进了一步,“是不是你前男友啊?”
这个,陈睦其实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她和徐来到底算不算男女朋友。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确实没有明面上地确定过关系——她曾开玩笑地表白过一回,被徐来糊弄过去了;徐来倒是认认真真地提过一次,但那次陈睦又拒绝了。
这事儿陈睦想想就觉得头疼,他们比赛的时候明明还挺有默契的,怎么在感情上就错位得这么彻底。
到现在,杨糕每次提起徐来时,陈睦脑中回想起的,其实还是第一次看见的徐来。
哦对,那时徐来刚好和杨糕一般年纪,但作为一个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富家子,他在气质上比杨糕成熟很多。
“陈主管你好。”他这么称呼道,“我看了你昨天的比赛,真的非常精彩。你是个非常有天赋的选手,有兴趣在这条路上长期走下去吗?”
陈睦又是一杯下肚,看着杨糕说:“他是我的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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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但杨糕当时就感觉到话里有种奇怪的意味。
就是,一般人都会觉得恋人比搭档要重要吧,但陈睦说这话时,就好像在说——男朋友算什么,他可是我的搭档。
这和路上给杨糕的感受大相径庭。
他原以为陈睦对这人这么冷淡,一定是恨透了他,而这人又几次三番地打过来,就很像是他做了什么让陈睦完全不能原谅的事,然后现在后悔了,在求复合。
他都做好了陪着骂骂渣男的准备了,没想到陈睦看起来对这个徐来还是很珍视,甚至给他一种他要是真敢骂陈睦会翻脸的感觉。
这让杨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以为他和陈睦是一头的呢,怎么现在好像他成了外人似的。
“哦……”他很好地把这股莫名的酸劲儿压下去了,“那你们是怎么……你是在工作中遇到不公平待遇了吗?”
“就是工作做不下去了,我离职了。”
“然后就被迫和以前的同事、搭档都分开了吗?”杨糕这才渐渐搞明白,“那难怪只有你有时间呢,不过如果工作时关系真的很好的话,离职了也可以做朋友的吧?”
“不不不。”陈睦连连摇头,“做不了一点。”
“他们背刺你了吗?还是说在什么纠纷中没站在你这一边?”杨糕试图理解,“如果单纯是你自己觉得离开了这个集体,心理上融入不了了,那就太没必要了。只要性格相投的话,怎么都能继续做朋友吧?”
“哪那么容易呢?你还小你不懂,这世上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陈睦说着喝下今天的最后一杯,撑着桌子起身道,“吃好了没?吃好早点回去,不是说明天得早起赶路吗……”
话音未落,只见陈睦的身子猛地一个仄歪,杨糕赶忙一伸手扶住她。
但这很明显也不是脚下一滑,因为陈睦身上有某个地方明显使不上力气,为了站起来她不得不用力将杨糕一揽,借着他的肩膀维持平衡。
算不得什么太亲密的接触,但杨糕好像被揽懵了。
直到陈睦起了身来,把他放开,他才终于温热着脸说出话来:“你就是喝多了吧,就说让你别喝酒了……”
“没喝多,不是喝酒的事儿。”陈睦皱着张脸,用拳头一下下捶着自己的腰,“我就是……腰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