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尔翻天覆地找人的时候,杜青窈正窝在萧明镜的书房里,他顾自写着什么,她蜷在软榻上对着黄卷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让她干活倒也罢了,让她看书?
呵……
这一行行小字,他们认识她,她不想认识他们。
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眼,她就觉得瞌睡虫上脑,干脆揽了一旁的薄毯裹着自个,悄悄打起了盹。
她歪着脑袋,手中的书册何时落在地上亦浑然不觉,分明时辰尚早,却早早的入睡。大抵也是白日里吐了血,所以身子虚得厉害,这会睡意上来,便是谁都拦不住。
听得书册落地的声音,萧明镜便知道这丫头铁定睡着了。
因着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卧房里,又不想让旁人盯着她,免得她不自在,他这才带着她来书房。
另一方面,他另有打算。
搁笔走到杜青窈跟前,萧明镜微微弯下腰,见着她着实是睡得熟了,这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瞧了一眼软榻边上的空药碗。
看样子,药效发作了。
他转身去了密道入口,指关节轻叩。
须臾,醉酒的老头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出密道。
“睡着了?”他打了个酒嗝。
“你自己下的分量
,难道不知轻重?”萧明镜眉心微蹙,“喝这么多酒,也不怕熏着她!”
“反正她睡着了,怎么可能闻得到?”老头翻个白眼,“小气!”
萧明镜着实不太高兴,瞧着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杜青窈跟前,时刻担着心,怕这老头一不留神就撞在了她身上,“你莫把她惊醒,不然仔细身上的皮。”
“她还不是你的人,你操的哪门子?”老头甚是不悦,“你若有本事,别来烦我。”
“果真是活腻了。”他率先坐在软榻边,“让你看病,何至于如此废话?若没这点斤两就不要答应本王,省得浪费本王府中的好酒。”
提起酒,老头脸上的表情稍缓,当下捋开面上的散发,一脸的赔笑,“我这不是开玩笑吗?莫要这般小气,好歹这丫头也是我家的,我哪能见死不救呢!”
“知道就好。”萧明镜黑着脸。
老头搭着杜青窈的腕脉,原还是嬉皮笑脸,到了最后竟是讶异非常,最后不敢置信的盯着萧明镜,“你有麻烦了!你麻烦大了!”
“看样子,验证了本王的猜测。”萧明镜为杜青窈掖好毯子,“进密室说吧!”
老头点点头,“很棘手!”转而跟在萧明镜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
密室。
书房里温暖如春,她身上的药效有些重,是以这一时半会若无外力作用,定然不会醒转,且教她好好睡一觉再说。
还是那间石室,只不过萧明镜的脸色不似上次淡然。端坐在棋盘之前,萧明镜捏着棋子的手,指关节都泛着青白之色。
“说吧!”萧明镜半垂着眉眼,“现如今还有什么是本王承受不住的?”
老头猛灌一口酒,以袖口狠狠拭去唇角的酒水渍,“这么跟你说吧,这丫头的情况很复杂,下手之人对她委实太狠。先断其爱,后灭其情,让她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寡情薄性之人!”
萧明镜将手中的棋子捏得咯咯作响,“断情绝爱。”
“没错!”老头轻叹,“我原以为是蛊毒,取了便罢,但如今看来着实不成。她身上中了忘忧,而忘忧这东西对温家人而言,传女不传男,所以我也不知道忘忧的配方是什么。就算取了她身上的情蛊,也未必能解得开忘忧之惑,我……”
“一句话,能不能解?”他眸色沉沉。
老头揉着眉心,“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温家的女子,差不多都死绝了。最不成器的那个,如今也是生死不明,我上哪儿给你找人找方子?”
萧明镜冷眼看他,“
那就是不能解?”
“要不,你去问问那丫头,传女不传男,估摸着她自个也知道?”老头笑嘻嘻的凑上去,“你别小看那丫头,她懂的东西兴许比我还多。温家很多东西,都只有女子才有资格传承!”
“怕是连她自己都未必晓得,忘忧的最终配方。”萧明镜轻叹一声,面色沉沉的起身,“这东西早在上一代就应该覆灭殆尽,她母亲如今尸骨难全,何况……”
提起这个,老头的面色微恙,连声音都低若蚊蝇,“还没找回来吗?”
“你关心吗?”萧明镜问。
老头猛灌两口酒,不答。
“既然关心,何必装漠然?都说人死如灯灭,你若计较,便此生难安。你若不计较,此生得释然,活也坦然死也畅快。”萧明镜负手而立,“你醉了很多年,也该醒醒酒了。温酒!”
乍听得“温酒”二字,老头捏着酒壶的手当下颤了颤,连酒壶嘴都寻不着。
“我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老头嗤笑,“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如此眼明心亮,不觉得无聊吗?看什么都看得透透的,人生还有什么趣儿?”
“那是本王的事。”萧明镜长长吐出一口气,“别忘了,
你也是温家人。苟延残喘不是目的,活下去也不是最终结果,在这场权力的博弈中,太多的人为之付出代价,不该再被有心人利用,不该再有无辜的人为之死去。”
累累白骨,已经够了!
老头起身,双手撑在案头,笑得那样悲凉,“都死光了,差不多都死绝了,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就算翻身又如何?死去的人,还能活回来吗?温氏族谱的秘密,应该长埋地下。”
“你想长埋地下,可别人未必这么想。”萧明镜冷了音色,“镇国将军府的人已经查到了杜家,他们这么快就把手伸过去了,可想而知是势在必得的。”
“杜家?”老头愕然,“你查了那么多年,都始终未果,若非这丫头出现,你都未必能……镇国将军府是怎么知道的?”
萧明镜轻嗤,“只要居心叵测,就会有利可图,没什么可奇怪的。本王倒是很期待,隐藏了这么久的大学士杜久安,该如何应付?人已经死了,但秘密应该还在杜家!”
老头绷直了身子,“连死人都不放过,还大学士呢?简直是败类。”
石室内缄默无声,却不知上头的书房里,沈元尔高高举起了长鞭。
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顿时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