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王府的书房,只是摆设,真正的书房是在主院卧房的底下。
入口处是杏林的假山山洞,平素无人看管,只因这主院无人敢入,尤其是杏林。谁都知道这一片杏林园子,是自家主子的心肝宝贝,主子亲自打理,从数年前栽种到后来的修剪、追肥等等,夜王殿下从不假手于人。
入了假山山洞,黝黑的密道里有冷风瑟瑟,穿堂而过带着阴凉入骨之气。
身后的石门合上,石壁上的油灯悉数亮起,昏暗的豆灯照亮了前路,一直抵达石室之内。
云砚从不跟进去,一直在假山外的入口处守着,是以他并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也不敢追问任何有关于石室书房的秘密。
萧明镜拢了拢衣襟,终是推开了石室的门。
室内的光从里面溢出,如同星辰一般,星星点点的撒在他身上,宛若将这一层金色悉数镀在他绝艳的面庞上,愈发衬得他容颜绝世。
肤光如玉的少年人,眉眼噙着温润,面上扬着温柔,周身散着恍如谪仙的从容。
进去的时候,他微微皱了一下眉,视线在屋子里梭巡,很快便寻到了酒味的源头。
墙角坐着一个邋遢的老者,虽无破破烂烂,却是胡子拉渣,蓬头垢面,遮住了他的容颜,叫人瞧
不清楚他到底是谁。
萧明镜浑然不在意,淡淡然的落座,淡淡然的拂袖。
桌案上是一副棋盘,他这人有个毛病,不管走哪都少不得这黑白之物。人生如棋,棋如人生,走得好步步为营,一子错则满盘皆落索。
“我早就说过,酒这东西无益于身体康健,你偏不信!”他也不去看那人,顾自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就算不下棋,摸着这些黑白之物也是心里舒畅。
“那是你以为!”老者声音沙哑,仿佛是醉了,又好似半醒半醉,他靠在石壁上也不觉得寒凉,嘴里反而吐出一口舒坦之气,“你自己滴酒不沾,非要保持劳什子的清醒,就不许他人——醉生梦死吗?”
“醉生梦死的是弱者。”萧明镜面无表情,“今日你若是来试探,那大可不必,温氏族谱之事,本王全无兴趣,也不想感兴趣。”
“哈哈哈……”老者朗笑两声,“真是油盐不进!”
萧明镜却不以为意,依旧淡然自若的坐着,对他视若无睹,对他的话更是置若罔闻。他当这人是空气,只当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你去了一趟荣王府,这不是让英王以为,你与荣王是一丘之貉吗?”老者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然则走两步又晃了身子,险些一屁股跌
坐在地,好在快速扶住了桌案。
桌面被老者扶得有些颤,萧明镜略显不悦的皱了一下眉头,倒也没说什么。
打个酒嗝,老者撩开覆面的乱发,一双被酒气熏红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萧明镜,“你那么聪明,为何要留着自己的劲敌?英王再厉害,他也只是个后妃之子,怎比得上荣王?荣王的背后是贵妃,是镇国将军府,是侯府!”
又是一个酒嗝,老者跌坐在凳子上,脏兮兮的手当下去抓萧明镜的手腕。
然则萧明镜比他更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萧明镜已经换了座位,坐在老者对面的位置上,依旧干净得一尘不染,他可不想让自己沾染分毫污浊!
老者扑了个空,猩红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怨气,“小气!”
“你既知荣王的背后是贵妃,是镇国将军府,还有沈奎,本王何必拿鸡蛋去碰石头?凡是劲敌,需缓缓而治,操之过急只能自寻死路!”萧明镜冷眼看他,扯了唇角竟笑得分外邪魅,“本王没那么愚蠢!”
老者翻个白眼,“果然比你爹更老谋深算。”
“不需要你来阐述事实。”他敛了唇角的笑,“你还是想想,该怎么授意七皇子,东西一直在镇国将军府?”
“你这容易算盘,不沾荤腥
就吃到了鱼,可真够厉害!”老者哼哼两声,“老夫瞧你也不是鼠胆之辈,你真的是担心贵妃和镇国将军府才不对荣王下手?莫不是因为沈奎的女儿?”
黎阳郡主?
萧明镜挑了眼角眉梢,“劲敌除,宵小必现,国必大乱。”
老者倒吸一口冷气,这话倒是合情合理。
一旦荣王府垮塌,就意味着贵妃和镇国将军府也完蛋了,那么一直以来威慑于贵妃和镇国将军府的那些人,定然会出来作妖,到时候没有强势的力量压制,必定会江山动摇。
“想得倒是周全!”老者呐呐的低语,转而又道,“昔年姚氏一族奉命覆灭了温家,温氏族谱至此消失不见,若说是存留在镇国将军府,倒也有几分可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说的人多了,就会变成真的。”萧明镜举止优雅的将棋子放回棋盒里,“西昌国使团将至,若是此刻谣言四起,宫里一定会密切留意镇国将军府。”
老者一愣,“你是说,利用人心?”
“人心易生疑,姚氏幼女昔年远嫁西昌王,如今回朝一定会跟父兄乃至于贵妃联络,你觉得外人会怎么想呢?父皇又该如何思虑?”萧明镜眉眼温和的捋着袖口褶子,“人心,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老者咽了口口水,“你这人若不当那劳什子的狐狸精去祸国殃民,还真是可惜了!”
“不劳费心,祸国殃民倒是不敢,祸害一人委实不在话下。”他一本正经的说着,瞧不出半分情绪波动,脑子里却浮现出杜青窈的面庞。
嗯,那小丫头也不知当下在做什么?
“你这是要利用英王,把镇国将军府私藏的罪名给坐实了?”老者恍然大悟,“难怪你去了一趟荣王府,这是要逼着英王动手啊?!”
“剪除那些宵小之辈,只剩下一人独大,不止太子着急,连父皇亦会忧心忡忡。”萧明镜徐徐起身,“你还想问什么?”
老者打个酒嗝,“就你这般城府,我哪还敢多问什么?问得多了,知道得多了,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算计得连根老骨头都不剩?”
萧明镜淡淡然瞥了他一眼,“就这点分量,还不够我算计的。”
语罢,竟视若无睹的往外走,全不拿他当一回事。
“哎哎哎,我说萧明镜,你能不能尊重别人?我这一个大活人……”老者在后头气得直跳脚,“算你小子眼瞎,不识金镶玉!还有——仔细你的伤,别碰那丫头,不然老头子定要找你算账!”
萧明镜扯了一下唇角,已经走出了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