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人这是要回去了?”允西站在永和宫的宫门口,口吻倒算恭敬,只不过脸上却未有半分恭敬之色。
谁不知道永和宫如今正得盛宠,在这宫里,皇帝的宠爱便是骄傲的资本。所以允西这位永和宫的掌事姑姑,自然与寻常宫女不一样。
还不等对方发话,允西又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回去。”当然,这话是冲着杜青窈和思月说的。
“是!”杜青窈和思月慌忙低头行礼,转而匆匆离开。
直到离开永和宫甚远,杜青窈才站住脚步,呼吸微促的扶着墙。手背上青筋微起,她的指甲用力的抠着墙。脑子里一掠而过血淋淋的画面,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歇斯底里,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诅咒,让她喘不上气来。
“辛夜,你怎么了?”思月忙不迭搀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因为在永和宫太过紧张?”
杜青窈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沉默着不说话。
“方才那个是杜美人吧?”思月有些犹豫,“辛夜,你该不会认识杜美人吧?”
似乎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此时此刻,杜青窈的面色为何如此苍白。
“先回去!”杜青窈努力平复心情,伸手抚上自己冰凉的面颊,这只能是她
一个人的秘密,因为秘密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那就不再是秘密。
思月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来,疾步追上杜青窈。
待回到浣衣局,杜青窈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隔着大老远就已经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鞭子落在身上的闷响,一声又一声,声声不绝似乎只是为了等她们两个回来。
青莲姑姑就站在院子里,面色不太好。
邓义拂尘一甩,“停!”
行刑的太监当即收了鞭子退到一旁。
“昭仪娘娘说了,二位姑娘什么时候回来,这鞭子就什么时候停。且教这浣衣局上下都睁眼看看,以示警醒。以后谁要是敢乱嚼舌根,无事生非,这便是下场!”邓义冷哼,旋即拂袖而去。
杜青窈躬身,直到邓义一行人走远,她才慢慢的直起身子,扭头望着木架上被鞭笞得浑身血淋淋的花小蝶。
其实她也猜到了,揭发自己的只有这位,处处看自己不顺眼的花小蝶。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这么招人恨呢?小时候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把她解下来,送回房间去。”青莲扫一眼战战兢兢的众人,“以后谁要是管不住自个的舌头,就当心吃饭的脑袋!都散了!”
语罢,青莲意味深
长的看了思月一眼。
待众人散去,思月拍了拍杜青窈的肩膀,“没事了。”
“我去看看孙敏。”杜青窈抬步就走,没走两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思月朝着青莲姑姑的房间走去。此前有人说过这些,思月和青莲姑姑的关系非同一般,如今看来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巷子里满是污浊臭味,杜青窈进去的时候,孙敏正挽着袖子,衣衫单薄的坐在树下,如同即将凋零的花。
地上摆满了刚刚送来的恭桶,远处是如霜姑姑指着宫人们破口大骂,“一个个贱皮贱肉的还不麻利点,眼跟前的恭桶不刷干净,今晚就别想有饭吃,更别想合上眼皮子。到了我这儿,就别做什么春秋大梦,还指望着能有主子要你们出去?活着那都是老天爷长眼睛!”
鞭子呼啦甩在地上,就跟炸了炮仗似的响亮,还把眼刀子往孙敏的身上甩。
可孙敏就跟个木头人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兴许是念着她身上有伤,如霜姑姑嘴上骂得凶,倒也没真的为难她,甩了孙敏两眼刀子都没见人理她,便极不耐烦的甩袖子走了。
杜青窈挽起袖子就开始刷洗恭桶,动作老练而干脆,一点都不含糊,“宫里的桶子不算太脏,只是数量上太
多,你若觉得累就偷宫人的懒,切莫在主子们身上抖机灵。”
孙敏冷然,口吻里带着几分薄怒,“浣衣局的宫女,现在都往巷子里送吗?”
“姑姑没送你去罪奴所便是你命大,你别不知好歹!”杜青窈漱净桶子,快速放在一旁,转手便拿起了第二个继续刷着,“我只帮你这一回,到底是你的活儿,我若都干了,你就真成了废物!”
她低头刷得仔细,手上微微滞了一下,口吻却是那样的随意,“宫里不留废物。”
蓦地,杜青窈的视线落在孙敏微微翻起的胳膊上,“你的胳膊上……”
还不待她说完,孙敏快速捋下了袖子遮掩,面上掠过一丝慌张。
“是伤疤?”她隐约看见孙敏胳膊上贴着一张皮,外皮微微翻起之后露出类似于烫伤疤的痕迹,“宫人入宫是有要求的,奴才不能身上带明显伤痕。所以入宫的时候咱们都受过检查,细小疤痕倒也罢了,否则……”
杜青窈虽然说着话,但手上的活一刻都没停下。
孙敏起身往屋内走,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我不会说出去。”杜青窈说。
孙敏站住脚步,“如果不是我心灰意冷,谁都没机会见到这个。”言外之意,杜青窈会不会说出去,
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她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
“我见过很多废物,苟且偷生的大有人在。”杜青窈轻嗤,“一般来说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背负太多,另一种是自负甚高,还有一种天生废物。你试过与狗争食吗?或者更惨一些。呵,不过看你这副骄傲的样子,想必是被人保护得太好了,不知道什么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孙敏回头看她,忽然眯起了眸子,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你知道什么?”
“我看人很准的。”杜青窈捋了一把袖子,额头出了点薄汗,“苦日子过得多了,唯一的好处就是无论如何都会让自己试着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死了……谁还记得你是谁?饶是心里有冤屈,若真死了也只能在阎王殿前诉诉苦,什么都改变不了。”
犹豫了半晌,孙敏撑着虚弱的身子,亦步亦趋的走到了杜青窈身边,温吞的坐下来,伸手捡起刷子,“我不会感激你。”
杜青窈嫌弃的瞥她一眼,“收起你的假惺惺,我不稀罕。”
一直到天黑,这堆恭桶终于刷完了,杜青窈起身洗了手准备回浣衣局。
孙敏站在她身后,突然开口道,“李辛夜,谢谢你!”
杜青窈身子微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