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翁一早就出门还板车钱去了,李二郎和李三郎穿好衣服戴上风帽,去村子里的老宅拿东西。
天蒙蒙亮,两人肩并肩走在走在路上,李二郎难得有些心虚。“三郎,不是说好先不问的吗?”
“连四郎和阿嫂都知道,好吧,阿嫂知道情有可原,可你们俩这样,就像把我排斥在外边,二兄,我心里不舒服。”
李三郎自从去县里念私塾后就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李二郎忍不住心疼片刻,随即安慰道:“不是我不愿意让你见他,是他愿不愿意见你。他与我说过,遇见我和四郎还有阿嫂都是形势所迫。他是个善良真诚的人,担心因自己的善良而错信我们家,我深知未曾取得他的信任,所以我与四郎阿嫂约定守口如瓶。若是哪天他肯见你,我一定会比你还要高兴。”
李三郎也知道这个道理,垂着头:“好吧……那我便等他愿意见我。”
两人慢慢走到村里,才过一夜,石梁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山单县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传遍整个甘州。
这个时代崇拜足智多谋且勇敢的人,其次是文人,难得有一次李二郎的风头盖过了弟弟,成为人们口中讨论的对象。
路上的人纷纷热情地向他打招呼,路过宅院门口,里边的小孩都要跑出来跟他打听石梁的情况。
“你们要是闲得无事可做就去我家找四郎,他比我会讲故事!”
于是一群小孩汇作一团跑去李二郎家。
要是往常,不仅是小孩,大人也要缠上来问上两句,不过今天是不行了,明日过小年,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杀羊杀猪准备吃食点心,拜祠堂,忙得不亦乐乎。小孩都跑出去了,也省得他们喊着吃这吃那烦来烦去。
很快,兄弟俩来到村上的老宅。
叔母李刘氏看到李二郎满脸青紫,放下手里的东西,满眼心疼地招呼两个侄子进屋,跟李四郎差不多大的两个双胞胎豆丁带着一个更小的豆丁贴过来,开口就是让他讲故事。
如同老宅院子里的石榴树一样,如今李刘氏也是当奶奶的人了,不过除了孙子多,孩子也多。
大儿媳是大儿子十七岁时娶回来的,第二年就得了个儿子,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等待来年呱呱落地。二儿媳是二儿子十九岁时进门的,孩子差一些日子满一岁。三儿媳去年年初才来这个家,肚子里的孩子刚足四个月,也是明年生产。
等双胞胎大一些,她也要考虑分家的事了,老宅真的要住不下了。
两人与各位阿嫂一并打了招呼,随后就看到李刘氏搬来让他们带回去的东西。
“别闹你们堂兄了,待会与你阿姐一起,帮忙把东西送过去。”李刘氏早早准备好羊肉和猪肉,还另外装了些瓜果点心和菘菜:“二郎,你身上有伤,提这些点心,省得这两个小子颠来倒去地拿。”
“三郎你便拉着板车,板车上有一头羊与十斤猪肉,还有三条鱼,回去小心些。”李阿娘正等着菜回去,李刘氏不可能留两人久待,于是就让李三郎赶紧拉着板车回去。
双胞胎豆丁与阿姐跟着李二郎去听故事。
回到家门前,李二郎抱着点心盒子愣在原地,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傻眼。
这……难不成全村的孩子都来了?
他家院门前乌泱泱地站着一大群小孩,而人群之中,就是那踩着一张板凳的李四郎!
来听故事的两个小豆丁连忙跑进院子放下东西后,匆匆跑出来混进小孩堆里,只见李四郎忽然朝着李二郎一指:“你们瞧我二兄的脸!就是为了骗过山匪混进村学自个儿砸的!”
眼见为实,小孩们统一地附和:“噢——”
李二郎无奈地摇摇头,懒得听小孩吹牛皮,于是跟三郎和表妹芳娘一起进去了。
芳娘与锦娘差不多大,两人时常一起玩。她跟李阿奶和李阿娘打过招呼后把东西放下,便去找李锦娘了。
板车上的全羊已经刮了毛开了肚,处理得干干净净,李阿翁已经送钱回来,他抱起羊颠了颠,足有三四十斤重。
在李阿翁处理羊肉的时候,李阿娘让李二郎切一些猪肉下来剁成肉沫,李三郎则去杀鱼,她们忙着洗菜烧水杀鸡杀鸭呢!
李阿娘觉得,今年的大年和小年,他们都要过得隆重一些,冲掉家里的霉运,来年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纪清越在画里满脸问号,今天是什么日子?
先是来了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小孩,整个院子顿时沸反盈天,爆炸了似的,吵得他根本没办法继续睡觉,终于,李阿娘受不了了,把主角李四郎赶到院门外,这下小孩们也跟着跑出院子,然后院子就充满“咚咚咚”的劈砍声,像是在剁东西。
他看了一眼自己做的日历,每过一天,他就在一根柱子上划一道痕,来到这快三个月了,临近新年,真就应了一句诗:每逢佳节倍思亲。
自己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纪清越揉了揉脸,到厨房舀了一瓢热水,兑了冷水洗脸,然后赶紧去菜地观察蔬菜的生长情况。
麦子已经开始抽穗,按照这个速度,年后他就能收获小麦了。
蔬菜的话,用不了三五天,就全面进入成熟期,大部分送给李二郎他们,而他自己留下小部分继续育种。
眼看着麦子就要成熟了,他得准备用来脱壳的工具了。
碾子。
为了少走弯路,他选择直接去问李二郎,选用多重的石头做石碾才合适,太重了的话容易把谷物压得太碎,太轻又压不碎,每做错一个一个步骤都在耗费时间,他还是慎重些。
院子里,李二郎举着菜刀飞快留下残影,菜板子上的猪肉很快就剁成肉沫,他偏头一看,阿翁解羊的手法干净利落,顺着骨头把肉都剃下来,留着骨头熬汤羹。“这羊头洗涮干净就入锅煮吧!”
李三郎拿着短刀蹲在地上处理一条大草鱼,每条都大得很:“阿娘,做一道鲜鱼羹和一道鱼脍吧!”
李阿娘在一旁杀鸡,嗔道:“鱼脍你自个儿片,我是学不来你的慢刀法。”
李四郎讲故事不知讲了多少遍,进进出出喝水都跑了好几回,不断有新的小孩加入,他不得已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李阿娘喊他和两个双胞胎小豆丁回来吃午食,其他人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相信这些小孩回到家,会把故事添油加醋地告诉大人的。
他们忙了一早上只是处理食材,下午还得继续忙,中午一家人就凑合着,每人舀了一碗煮羊头羊肉的汤泡饼子吃。
如今家里的两个灶房都用上了,一个用来煮羊头蒸猪肉,另一个就用来烤鸭烧鸡。
寒冷的冬季里,篮子里的一大把绿油油的新鲜蔬菜是比肉食更贵的东西,豇豆可以炖肉片,萝卜煮羊汤,出锅时撒一把芹菜进去味道立刻就上来了,又香又鲜,菘菜菠菜可以拌进肉,到时候再炒点胡麻子一起夹进饼子里!
李芳娘吃完午食后便拉着两个弟弟回家,李阿娘在他们拿来的篮子里塞了好些新鲜蔬菜,说是她之前在县里买的,让芳娘带回去今晚大家尝一尝。
李三郎拉着板车送他们回去,而李阿娘几人又继续忙活下一道菜——牢丸。
包牢丸要用到许多面粉,不能掺入杂面,故而普通人逢年过节才做一次牢丸。
李阿娘调馅时,李二郎趁机溜进书房里。“越郎!”
纪清越正琢磨一种轻便的水碾,他发现若是要做推动上百斤石碾的部件,按照这条溪水的冲击力,很可能是推不动的。
“怎么了?”正巧他也想找李二郎。
“我想问,韭菜鸡蛋馅如何做?”
噢?
纪清越内心一喜:“这是要做饺子?”
李二郎本想做成一个惊喜,可没曾想被馅料难住了。“嗯,明日便是小年,阿娘准备做牢丸,韭菜猪肉馅已经调好了,这鸡蛋馅该如何调?”
纪清越本想说炒鸡蛋,可刚要开口,突然发现他们的烹饪方式里好像没有炒,铁锅都没有,要怎么炒菜?陶锅可能承受不了爆炒。
见纪清越过一会儿都没开口,李二郎问道:“莫不是越郎你也不知?”
嗯?这就侮辱人了!纪清越不允许人质疑他吃东西的水平!
“我知道,只需要将鸡蛋炒熟,再与韭菜拌一起调味。可是我们没有铁锅,要怎么炒鸡蛋?”
李二郎一听,原来纪清越在苦恼这个,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就是炒鸡蛋吗!
“我们虽不常做炒制的食物,可不是没有铁锅的原故,而是胡麻油贵,家中舍不得用来炒罢了,明日过小年,阿娘本就想办得隆重,来驱除家里的霉运,多用些油炒鸡蛋想来阿娘是答应的,何况这是越郎想吃的劳丸!”
噢……
“没有铁锅,你们要用陶罐炒鸡蛋吗?”不怕炒到一半罐底掉下来?
李二郎故作神秘:“你等着吃韭菜鸡蛋馅的牢丸便好!”
问清楚后,李二郎回到灶房,不知从哪个角落搬出一块石板,足有他七八个巴掌大,石板被磨得油光滑亮。
他用水刷了两遍刷去上面尘土,然后把石板放到小药炉上。
石板中间被凿进去一些,形成一片凹处,刚好能盛东西又不容易漏出来。
李阿娘见状,疑惑:“你要煎肉?”
“不是,我要炒鸡蛋,炒好鸡蛋后与韭菜一起拌便是韭菜鸡蛋馅。”
“这是那人说的?”
“嗯。”
李阿娘揉面的手停了一下:“真是个奇怪的吃法,你去篮子里摸十个鸡蛋,待会儿大家也尝一尝。”
三个女人足足揉了三十斤面,估计全家要忙到深夜了。
今天把难处理的食材弄好,明天直接烹饪就能省去很多时间,毕竟明天还要拜神拜祠堂呢!
更忙活。
调好的六种馅,两种是纪清越点的,份量比其他的都少一些,剩下的四种一个羊肉一个猪肉,还有一个豆沙甜馅,一个素馅,里面菘菜菠菜萝卜几种蔬菜拌在一起,托纪清越的福,这些蔬菜都是他提供的,整整一大盆。
全家围着吃饭的大桌子,李阿奶和李阿娘两人擀面皮,其他人包牢丸,一人一次能擀十几张皮,其他人速度再快劳丸皮也能供应得上,包出来的劳丸各式各样,一家人欢欢喜喜好不热闹!
包好的牢丸只需放在院子的房檐下,盖上罩子放着就能冻实。
牢丸可以蒸煮煎炸,想怎么就怎么做,除了炸的费油,李阿娘少少地用石板煎了一些,几种馅混在一起,蒸的煮的足足做了一大盆,盛到碗里,把熬羊头羊肉的汤往里一浇,再点一点胡麻油,撒一把芹菜叶,香味就出来了。
李二郎数了数桌上的碗,十个。
可他们家现在只有九个人,七个用大碗,两个小的用普通饭碗,那么剩下的一个大碗是……?
李阿娘照着刚才的样式,往碗里舀一半煮牢丸一半蒸牢丸,浇上羊汤又在另一个碟子里夹了几个煎的牢丸,一并递给李二郎:“送过去吧,大家一起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四郎观察片刻,自发接过小蝶子,又倒了些酱醋在煎牢丸上:“我也去!”
李二郎默默地接过大碗:“我去去便会。”
两人怕牢丸凉了,快步掀开布帘走出正屋,帘子放下后屋里的人就看不到两人身影,不过屋里的人似乎都猜到他们会去哪。
书房里,纪清越正蹲在房子前烤火,他在溪水里看到一块被水冲刷得扁平的石头,待会他打算把石板捞起来做一道蒜香烤茄子和香炒时蔬。
他已经构思好精简版水碾的结构,打算明天去山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石料。
默默地,他叹了一口气,从早上到现在,李家的人一直在忙着准备食物,李二郎的娘中午时都吆喝好几遍“包牢丸了”。
一想到今晚可能吃到饺子,他的心里就忍不住酸了酸。
好想回家。
“纪阿兄!”
“越郎!”
纪清越捞起石板,刚想把石板架到炉子上,就听到兄弟俩的声音,于是赶紧来到桥上:“你们不是要吃晚饭了吗?怎么过来了?”
李二郎解释说:“这是阿娘让我送过来的,她想让你和我们一起趁热吃。”
不知是什么词忽然刺激到纪清越,等他发现时,已经泪眼婆娑,他怕李二郎他们发现,只能闷沉地回了个“嗯”……
李二郎还是听出他的心绪,知道他的忧伤,不过没说什么,与李四郎一起把牢丸送进去就离开了。
纪清越看着满满一大碗饺子,形状各异,圆的弯的花的都有,总之所有的馅都好好地包在面皮里。
香油和芹菜的香味越发勾人,他赶紧捧着碗回去一边烤火一边吃。
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羊汤浓郁,充满香料的味道,羊肉新鲜,处理得也很好,一点儿也不腥骚。
他先尝了一口汤,夹起一个圆滚滚的饺子,放进口中咬了一半,竟然是纯羊肉的!
整个碗里,他吃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韭菜猪肉和韭菜鸡蛋饺子,纯肉和纯素的也有,令他惊讶的是竟然还有甜馅的,一口鲜咸的羊汤配上豆沙馅饺子,有那么一些奇怪,但意外地冲淡了他心中的惆怅。
甜食果然适合在人心情低落时品尝。
一大碗汤饺里拌着水饺和蒸饺,还有一小碟煎饺,到最后纪清越撑的不能再撑了,揉了揉肚子,石板烤青菜就留到以后吧!
晚上,李二郎还是来了,他喊了喊纪清越:“越郎,之前你让我买的东西,因这几天伤一直未好,就未曾与你,现下终于能送过来了。”
一个大浴桶和两个水桶一个水盆,他做主又买了一些洗澡用的东西和其他生活用具,考虑得非常周全,所有的东西都装在浴桶里。“刮刀澡豆之类的东西都放在里边了,除此之外,我还买了几套换洗的衣物,阿嫂也做了两身外袍,应当是够了。”
纪清越收到浴桶,点点头,“够了够了!”
终于能泡热水澡了!
当晚,纪清越就用最大的陶罐烧了半桶水,兑了一些冷水后坐进浴桶里,浴桶不大,足够他坐着泡进去,看来李二郎在选择的时候还是选了个经济实惠的,不至于让他在烧水上花费太多功夫。
澡豆看起来不是一种自然界里的豆子,他捻开来看,碎成一摊粉末,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浇了水揉一揉虽然没起什么沫,但洁净能力还是有的,最重要的是留香,虽然他没这个需求,但这毕竟是李二郎辛苦买来的,不好拂了他的一番心意。
他的头发早就长到及肩了,用澡豆搓了搓头发,这下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花香了。
这又激发出他的另一个需求:香皂。
洗了澡,他拿出早就没电的手机,板砖做不了就做镜子,照着反射的镜面给自己刮了胡子。
他早就受不了自己胡子拉碴的样子了,吃饭掉渣喝汤沾油,每天都得着重清洗,太累了。
刮掉胡子,他感觉头都轻飘了不少。
不过刮刀太锋利,又是第一次用,不免划了几道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