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光线越来越暗,本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此时村学正陷入一场厮杀。十几个正值壮年的男丁尽是在战场上饮过血的战士,盯着山匪的眼神全都带着杀气。
村学外依旧牢牢地被人包围,誓不放过任何一个山匪!
可能是“麻三”忽然的叛变还是对峙时男人们的眼神过于凶狠,山匪的气势竟没一开始时那样嚣张,斜眼看着地上的东西,被李二郎砍下来的那颗人头还冒着热气。
下一刻,双方撕斗在一起。
能顺利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体素质都比较强,作战意识也很好,甚至还有人分出神提点一下李二郎该怎么挥刀不吃力。
胜利的天平单方面向一边倒。
李二郎杀得浑身是血,结束时拎着滴血的刀走出村学。
里面的十一个山匪一个不留,全都人首分离。
本以为是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结果竟然安然无恙地救回小孙子,李阿翁欣喜地拍了拍李二郎的肩膀:“好!好!做得好!!”
“唔……”李二郎扶了一下后背:“阿翁,别拍了,我背上有伤。”
李四郎可怜唧唧地看着李二郎,兄长浑身是血,没有地方可以让他投怀送抱:“二兄,隔壁阿奶家有伤药,她说可以去她家包扎伤口!”
这时,剩下的小孩全被带了出来,他们毫发无损,只是受了惊吓,见到家人时一个个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唯独剩下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人群中有些不知所措。
“瑜郎!快过来!”李四郎站在李二郎身边招手,李瑜愣了愣,最后还是走过去。“阿翁,阿兄,他就是与我同宿寝的同窗。”
噢,李四郎曾经说过他有一个爱哭的同窗,原来就是李瑜。
李阿翁不敢再拖,连忙带着他们去隔壁有伤药的人家。
灯光下,才看清李二郎凌乱的头发下满脸青肿,似乎被群殴了。李二郎主动解释道:“阿翁,脸上的伤是我自己打的。”
这下李阿翁明白了这些伤痕的用途了。
脱下衣袍,李二郎背后有一道刀劈伤,并不严重,在砍中之前他就已经出手格挡,所以刀刃嵌进身体的深度不深。
天气寒冷,李阿翁快速帮孙子清理伤口后撒上药粉,赶紧穿衣,出门前几人连连感谢送药的妇人,掏了钱可那老妇人却不收,直接推了回来。
这时,马蹄声从另一处远远传来,是县尉和他的手下。
村民赶紧出来迎接,县尉还在打马前行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他身后的差役和征用走的村民推着几辆板车,板车上都是一袋袋粮食。
“这些是后到的两人交给山匪的粮食,他们来不及运走,便弃在原地。村正?”
老人上前一步:“在。”
县尉声音洪亮:“你先妥善保管这些粮食,待我通知粮主后再交还与他们,之前你切莫失职。”说完后他看向李二郎:“你便是他们说的二郎?”
李二郎因背上有伤,只能抱拳略略弯腰:“是!小子李长祥!”
“好!这一次干得漂亮!”
两人一来一去匆匆对话间,围观的人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李二郎一知晓打仗的消息,就连夜赶往石梁村,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
石梁遍地都是石头山,他摸黑寻到一处高地,躲在石山上观察石梁。
村学已经被山匪劫持,而此时石梁村民还未发觉山匪的目标是村学,没能及时将村学的孩子们转移。此时强行闯进去只会惹怒他们,反而打草惊蛇,惊慌之下,这些贼匪很可能会拼个鱼死网破,不利于解救这些孩子。
石梁村位于敛苍山脉西端边缘,地势起伏,山地多平地少,四周的山多为石山,树木顽强的从石缝中迸发生长,将石梁村包围起来,整个村子倒也映衬得生机盎然。
他藏匿在黑暗的山中,潜伏着,伺机寻找破局的机会。
这时,他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匆匆从山上下来,里面还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我……不能留在山里帮他们运粮吗……”
“就你那小身板,运粮?让你去哪就去哪,否则……”
“哎!哎!我明白!!”麻三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瑟缩,看来他在山匪窝里混得也不怎么样,“只要能帮龙哥他们报仇,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你小子还敢提?撇下他们自己跑了!还说什么野男人!这次你要是还敢跑,下次打的就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腿!!孬货!!”
“是是!”
李二郎心生一计,弓着腰伏下身子,悄无声息地摸了上去。
随后一声惨叫,只见那麻三忽然从山上滚了下去,撞到一块石头后停下来。黑暗中,麻三挣扎了许久,随后捂着脸唉声惨叫:“哎哟哎哟……”
那群山匪也不着急,而是不慌不忙地走下来,乐呵呵靠近。几人看到麻三靠着石头滚得一身泥,衣袍上都是破口,头发凌乱,头破血流伤得不轻的样子。
他们幸灾乐祸完赶紧催促道:“别拖拖拉拉嚎叫个没完!!”
“是是!”麻三赶紧起身,跟紧这几个人,悄悄地跑进村学。
村学里的夫子已遭残害,尸体正摆在院子里,而孩子们,一个个像捆牲畜一样丢进一个寝房里,门口由两个山匪看守。
不一会儿,村民发现山匪的目标是村学,那时,李二郎已经顺利潜进村学里了。
而那个麻三,早就在翻下山时扭断了脖子,一命呜呼,被他藏在石头后。李二郎趁机敲肿自己的脸,迅速换上麻三的衣袍,借着黑暗的遮掩,混进山匪之中。
“你很聪明,让小孩们都记着一句话。”
李二郎偷听到的山匪运粮的路径和山匪寨子的方位。
县尉接下这个案子时就没想过能办得这么漂亮,伤亡比预想的小了不少,而且还知晓了山寨的方位,这样就省去士兵漫山遍野地搜查,只要呈禀上去,兵营派兵剿匪时就可直捣黄龙。
“我今夜就赶回县城禀告县令,自会在他面前替你请功!”县尉高兴得打马离去。
一入夜,就实在冷得厉害,李二郎他们也要赶紧回家,省得家里人一直得不到消息而提心吊胆。
于是他们告别了石梁村的人结队返回。
山匪连同板车一起拉走了,板车可以给,驴是万万不能给的,所以他们只能牵着驴走回去。
李二郎身上有伤还有血,身上又冷又疼,李阿翁和其他同行的人劝他也像四郎和瑜郎一样,骑驴回去,李二郎推脱不住还是骑上去了。
一行人回到村里时已经是深夜了,他们还得连夜把驴还回去,以后再赔板车钱。
最后一只驴是李瑜家的,同是下李村的人连人带驴顺路送回去了。
李二郎重新站在院门前已经过了一天了,三人里只有他最为狼狈不堪,也累极了。
一直待在书房里的人忽然听到敲门声,先是一惊,谨慎地没有出声,随后听到四郎的声音:“阿娘阿奶!我们回来了!!快快开门阿兄他受伤了!!”
里面的人还来不及高兴,便相拥着出来,手忙脚乱的打开院门的几道木栓。
李三郎提着唯一的灯笼,连忙让门外的三人进来:“二兄受伤了?”他才问完,就闻到李二郎身上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味道浓的让不明情况的几人都吓呆了,以为李二郎伤到性命,马上就要不行了,可他却还行动自如,自己走进院子。
灯光往上一打,李阿娘顿时尖叫,心疼道:“怎么脸也受伤了!哎哟!晴娘,快快去寻些消肿药,锦娘你与我去灶房烧水,阿娘你快快扶二郎回房。”几人分工有序,李阿翁没人管,自己关了院门,带着团郎和四郎去二郎房间等着。
还是家人在身边最好。
“三郎,你去灶房让阿娘给我热些汤饼吧,我饿得很了。”李二郎知道身上的伤没那么严重,只是脸肿得面目全非,有些吓人而已。他全身只有后背那道小伤,在石梁就已经止了血。
毕竟经过野猪事件,他已经不敢再那么冲动了。
可家里人紧张得小心翼翼,李三郎更是吓得面无血色,他赶紧想办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他给李四郎使了个眼色,李四郎乖巧地贴着李三郎:“三兄,我也饿很了,你与我一同去灶房吧!团郎,我们走!”
团郎只知道大人都回来了,很开心地跟着四叔:“走!吃饼!”
李阿奶坐在李二郎旁边,慈爱地看着他:“平安回来就好。”
李阿翁和李二郎两人累极了,徐晴去拿药那一杯茶的功夫,回来时看到两人都睡着了,一个手支在炕桌上撑着下巴睡着了,一个直接倒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徐晴把药瓶交给阿奶,也去灶房帮忙。
灶房里,李四郎正滔滔不绝地说今天的事,此时他们才知道当时情况竟然这么凶险,山匪居然针对他们家,拿了粮食还不肯放人!
“二兄昨晚便潜进村学了,夜里忽然抓着我捂住我的嘴,把我吓了一跳,随后就听到他说他是二兄,让我不要害怕,跟着在同窗身边不要哭闹,也不许告诉别人二兄的身份!我当然不会说!我又不傻!阿娘,当我知道二兄就在身边时,立刻就不害怕了!你别哭了……”
李阿娘心疼地搂住李四郎:“好孩子!你与你二兄都做得极好!”
李三郎:“二兄的脸是如何弄的?”
李四郎小脸表情一缩,好像自己也觉得疼似的:“二兄他要扮成麻三,自己用石头砸的。”
灶房的两口灶,一口烧水,一口热汤,李阿娘又泡了些饼子进去,拿了一摞碗:“我们今晚也没吃热食,一起去房里陪二郎和阿翁吃一顿。”于是李三郎抱着盛汤的陶罐,其他人又拿碗又拿筷子,还有的拿饼子,一起去李二郎的房间。
李二郎闻着香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端到眼前饭碗,李阿娘端着碗:“汤饼做好了,四郎帮你掰的饼,细碎着呢,小口小口吃得动。”
他脸上的伤确实肿的厉害,肿得嘴巴都难张开。
李二郎接过碗,汤里有胡麻油的香味,顿时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各种感觉在温暖中慢慢恢复,又饿又累,唯有脸上的痛感似乎消了一些。
“阿奶在你睡着的时候给你上了药,今晚三郎给你洗头擦背,千万不要让伤口沾水。”
短暂的温馨似乎让他们暂时忘记如今边关正处于战争中,不过从另一方来说,既然他们能忘记边关在打仗,那就说明战争的影响确实不大,似乎只有开始时才有紧张感,经历四郎的事后,那种紧张感都淡了不少。
这一晚,李二郎被伺候得很舒服,他们在房间里洗澡,趁着李三郎去倒水的时候,唤了声“四郎”,李四郎噌的一下从一边的炕上起来,眨着眼:“我这就去!”说着,小孩披上披风,屁颠屁颠地溜进书房。
“纪阿兄!”
纪清越听到李四郎的声音,赶紧跑出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二兄让我给你报平安,纪阿兄,我与二兄都无事!”
“可我怎么听到你阿娘说二郎受伤了?伤到哪了?”
李四郎记得二兄让他不要说,于是支支吾吾起来:“就是为了救我伤了脸和背,是二兄他不让我说的。”
纪清越叹了一口气,他什么也没有,以前他受伤了,家里人都是炖鸡汤煮肉给他补补,现在菜地的菜已经有小部分蔬菜成熟了,刚才他打着火把去摘了一些下来,算得上提前采摘给李二郎补补维生素。
“这些是我的菜地里新收的菜,你拿回去放在灶房里,你阿娘看到了便会煮给你们吃。”
李四郎脆生生地感谢:“谢谢纪阿兄!”
这夜房间里的兄弟三人睡得都不踏实,李四郎是迟来的惊恐,整晚都在做噩梦,李三郎抱着他不断安抚,而李二郎,脸上疼背后也疼,怎么睡都会挤到伤口,根本睡不踏实。
不幸的事终究会过去,日子还要照常过。
翌日一大早,大家都按时起来了,李阿娘与徐晴看到灶房里的新鲜蔬菜,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李阿娘拨了拨篮子里的蔬菜,一看就是摘下来没多久的,不由得嘀咕:“这莫不是仙人吧,这么冷的天也能种新鲜蔬菜?卖到县里可值不少钱呢!”
徐晴在一边故作繁忙,心里感慨,那就是仙人,嘴上却说:“二郎说小年的时候给他做一顿牢丸吃,那人想吃牢丸想了许久了。”
李阿娘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开了,嘟哝道:“他也是奇怪,竟然想到在牢丸里包韭菜猪肉和韭菜鸡蛋?这是哪里的吃法?”
“阿娘,既如此,我们便多包几种,既用猪肉也用羊肉,既做肉馅也做素馅,小年的时候做多些也无妨,叔母他们也过来吃饭呢。”
“说得对!不过,这韭菜鸡蛋又如何做?”
李锦娘刚好喂完鸡鸭过来,被李阿娘叫住:“锦娘,你去看看你二兄他们醒了没,醒了就让他们赶紧起来,去叔母那拿东西回来,我们说好了,小年她准备吃食,大年我们操办!”
“哎!”李锦娘来到门前,看到门开着,团郎也在里面,就把阿娘的话跟他们说了:“阿娘要做牢丸,家里没有新鲜猪肉和羊肉了,要你们去叔母那拿回来,叔母他们明天要过来吃饭呢!”
“行,我们知道了!”李二郎挣扎地起来,一夜过去,脸上的伤算是消肿了,但青一片紫一片,十分热闹。
团郎一直在闹,好久没人陪他玩了。李锦娘走进去,拉住小团子:“叔叔们穿衣呢,姑姑抱你!”
她抱着胖团子,看着李二郎慢慢地穿上衣袍。
昨天那件衣袍要是没沾血,补一补刀口再填东西进去,还是能穿的,可是上面沾满了血,算是废了。
“阿兄,阿娘不知怎么做韭菜鸡蛋的牢丸。”
李二郎和李四郎一愣,抬头就看到三郎和锦娘都在盯着他们。
李三郎补了一句:“昨晚我看到四郎从书房里抱了许多蔬菜出来。”说着他看向李四郎。
李四郎瑟瑟发抖,躲在李二郎身后。
二兄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