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风翩翩,半生才知停。”
六绝剑冠之霏渠,六剑中剑罡最气盛者,也是六人之中最早成剑的修剑,而青虹贯日这一名,就是从他当日成剑时所说。
云落谷点剑的仪式,也是这位首位布置的,而所谓的点剑,就是以自己成剑之势铸一座剑峰,立于那青天之上,遂为青虹。
霏渠,姓陈名远道,字得真,他所成剑道,乃是魔道剑,怀中长剑赐名,“青虹”,陈家六兄弟中位列老四,也被称作“陈剑四”。
神骁剑林中,凡以魔道剑为登顶攀高之志者,皆悬剑青虹,求的不是那青虹贯日之势,而是陈远道摧枯拉朽之心。
六人中,陈远道悟性最高,更是天赋出众,走一趟万里江山,他于市井悟剑,所求一个“归”字,于城镇铁匠铺内锤锻铸剑。
已经在剑道上卓尔不群的陈远道非但没有去奢求那所谓的登峰造极,而是在人世中沉沦,行有九流,上高下低,他无一不在体验,于这滚滚红尘之中,蒙了尘。
历时十个冬夏,他已是一身布衣,人间看雪,所求不过一个“静”字,因此,他巡山卧野,繁花锦簇间流连,他潇洒,却也孤独,不问世事。
春潮彭拜,盛夏如澈,风扫落叶,银装素裹,他俯瞰日升日落,出世之道云遮雾绕已过十年,春秋已是耳畔之风,光夜不过眼前之变,而陈远道仍旧凡心不定。
一夜雨来,于风中坐听山摇的陈远道成剑了,始至终章,所求乃“真”。
直至陈远道成剑之后,神骁剑林才有了这青虹之说,他自是石破惊天,恍惚二十年间再睁眼,已是俯瞰人间。
而他所持魔道剑,剑心澄澈,如始如归,就像那飘落的秋叶,吹来的春风,纵使千年万年,春去又来,复如始初。
他剑出青罡横扫八荒,气冲寰宇势不可挡,真乃人间一风流,却又凝神静气飒然不羁,魔道剑以执念成剑,千古来,从未有过陈远道这般人。
也因为他的精彩,剑林中才有了那青虹贯日之说,其中深意,不过一人登高,所比喻的,乃是以人力绝顶苍生。
随着陈远道的势起,紧随其后的便是陈却择成剑天道,又一座高峰平地惊雷,而在这之后,陈定玄,陈惹凡,相继成剑,再到那陈不夜古来今往第一天道剑,最后,再是陈之义。
六剑已是俯瞰东洲,而自此之后,青剑门成立,陈家六兄弟坐立初始,开门立户,招徕天下有道之士,大张教化且有教无类,更是桃李天下。
而“点剑”一礼,也至此成立,尹知缘设立云落谷剑冢,万丈高楼平地起,千里江山如雨后春笋拔地而出,遂成了那藏锋山。
点剑仪式在整个神骁之中是有迹可循的,它的成立是经受过神骁政府承认的一种类似于祭礼的仪式,凡民间成剑者,皆可登名在册神骁《剑录》,流传于世。
而时至今日,点剑仪式已经逐渐成为神骁修剑得道的一种证明,例如离玄机兵解祭剑的以死明志,他散道众生,立起了这神骁剑林最高的不周山,那剑峰巍峨直通天穹,悬挂在天际之外,是天下修剑神往的大道。
群锋问芒一役之后,青剑门开始步入衰落,可剑道的高度却从未下降,反而在众人开悟之后更添锋芒,而六剑,也因为大势所迫而分道扬镳。
每一位剑士的执着,就是他成剑的初衷,而陈远道,他自众生中来,自然也投身众生中去。
陈远道一生无挂,血缘不是命运的指引,志同道合也并非归宿,他是六剑中最醒目的,也是最痴执的,所以在他离开青剑门时,也许是心有不甘,又或是无可奈何,他将长剑青虹的本胚留在了云落谷剑冢,而在他当日离开时,向天下放言:
“倘有善者,皆可执剑。”
青虹作为陈远道的剑道传承定入云落谷,而陈远道那句话的意思,已经清晰了然,他愿撇却此身的非凡,去做铸就今后剑林非凡的基石。
陈远道离开青剑门后,听柳陈却择兵解,青剑门群龙无首,第二把落定云落谷的长剑名为“不觉”。
在这之后,青抬衣一剑平定群锋问芒后人间蒸发,传承的纽带崩断,青剑门落尘,没入云中不知处。
陈惹凡投剑云落谷,名为“望凡”。
陈不夜投剑云落谷,名为“焚竹”。
陈之义投剑云落谷,名为“卸甲”。
陈定玄投剑云落谷,名为“才闻”。
六剑星落红尘,而神骁剑林却又初入另一个新时代。
六绝剑冠的传承永远定在青剑门云落谷,而青剑门山门的神庭门永远敞开大门,传承就在那里,却无人接取。
因为今后神骁剑林的人永远笃定自己脚下的大道,他们不去奢望继承他人的道路,他们以志叩路,且行且修。
而那传承,也永远熠熠生辉,他们象征着来者曾经的辉煌,更象征着逝者的永垂不朽,是里程碑,却也是车前鉴。
而那柄悬挂在青剑门武殿最中央穹顶的木剑,名为“众生”,它存在的意义并非警惕修剑者本心澄明,而是预示着剑士的命运与手中长剑息息相关,为剑而生,为剑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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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眼下庭院仅剩下神白须一人,旭日被群山遮蔽,愿望而去云遮雾绕,可谓众生初醒。
一袭黑衣的神白须庭门前站立,他抬头望向门庭上一四字牌匾,上刻“月悬即明”四字,蔚然风光,大意淋漓。
那鱼白肚不过刚刚攀上半山腰,青衣就被青剑门六剑侯请去了武殿,神白须介于身份原因,不能同往,青衣自是不乐意,只是在神白须的叮嘱下才不得发作。
眼下青剑门都知道,老祖宗有颗掌上明珠,就在山内闭门不出,未得谋面,不知几许,只知道曾在前山门前铸剑,与那半宝川的声名狼藉。
徒子徒孙自然也有抱不平者,可需知神白须即便臭名昭着,却也是当世一顶一的至强,先前盘古城神庭门同武圣陈也先一战就已名震四海,眼下国乱平息,更是平步青云,任他们颇有微词也敢怒不敢言。
倘若真要说,神白须目前在整个神骁的知名度还真就不低,而且成就也是颇高,之所以没有封号和民间流传就是因为这家伙出身不净。
再者文人士子口诛笔伐,虽说是绣花枕头可终归也算得上众评,风口不好自然也就口碑差,庙堂之上更是趋之若鹜,委实是坐实了臭名昭着。
但在整个神骁修者眼中呢,神白须反而一身磊落,甚至还有着不俗的评价。
盘古城神庭门同武圣一战后,在武者眼中自然无限拔高,无论胜败与否,能在陈也先手下走过神庭门就代表拥有足够的资格在神骁武林开宗立派。
在此之后半宝川凭借罡劲胜过上官语蛰的清罡气,三生相已登紫金,又得武祖唐听行传承,刚柔并济,堪称傲视群雄。
饕餮城区前一剑退三宗,后奇袭千里解围骁卫,同青愈方论道,双剑带毒之身血战白下霁,又于雨谷一剑胜了青衣,饶是神骁剑林也擎天一柱。
九龙瑶池前诸神问道,携淤泥之身而登金玉琼台,半宝川种药女且求赐名,拂白衣圣僧何以舍半生愁云,天都府以解戴罪之毒白下霁,与玄祁宗纵谈神骁千古,在这修道一途中,神白须一知深浅便直入青天。
现如今,也已是一身大道,是那足以名垂青史的风流人物,只不过骂名远远多于名誉,而他这个人,也褒贬不一。
“先生也知我辈修剑之心胸?”
看着那四字牌匾的神白须终于回过神来,一声清冷女子的轻语将他从沉思中拉回,他才转身,再去看那女子。
他早就说过,神骁漂亮的女子都是来自山上的女冠,但青衣也说了这是迂腐之见,眼下这女子就很符合他的迂腐之见。
冠如月,面如华,身似燕,神似玉,濯然如翠,芳黛绝艳,那自是好比山前明月,妩媚多娇。
她一身白衣,和神白须的黑衣呈现反差,络绣锦缎,臻衣华服却不逼人,只觉出尘而忘尘,自是那人间绝色而又风姿绰约。
神白须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虽然知道这不体面,可那女子却也并未怪罪,只是好似笑又不笑的盯着他。
而他很快收回目光,又看向头顶牌匾,又再回望,那女子仍旧亭亭玉立不烦不燥,一身清幽醉人至极。
“不懂。”
憋了半天,这神白须也没憋出什么花屁,也不知道是不是甩脸子,别过脸来就是一句把话题掐死的回复。
而那女子,却也神色不改,她仅是上前,临了距离神白须差有两三步,她同样抬头看了看牌匾。
“月近峰陈之义点剑时所提,以剑入道者发此宏愿,即登大道,则莅临众生而行山止水,成剑自是照拂群山,为后世开辟。”
“道理虽然说的天一般大,却也不过投身报业这简单的四个字,只是那知行合一终究是约束自身的标尺,欲布道天下委实好高骛远了些。”
“先生以为呢?”
这女子嘴角勾弧,双眸好似摄人心魄,洞悉着神白须全身上下每一处经络,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身清幽就如丝如缕的缠着神白须。
而神白须最怕的就是这等拂去尘忧的神仙气,所以才气动振来一阵青岚,微风吹拂这女子,她微微侧身抬手,衣袖飘飘,却也不恼,知道这位先生受不了这些无忧缱绻。
“山有多高,在人的脚,天有多远,在人的眼,小子血肉之躯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到诸如陈之义这般心胸与高度,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大道三千必有登高者践行这箴言。”
他抬起手,意指身后群山,而那群山,也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唤,吹来阵阵山岚,神白须身微动,若惊鸿。
“前辈剑砌群山,峰从万刃,才是真正的布道天下,神骁甲子论世载联袂,传千年精粹,才真正是这天下剑林的悬月,自是群玉山头拂照,不舍凡尘,小子拜服。”
神白须笑着抱拳,半弓着身子行礼,衣袖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作何种情绪与面色,只是心悦诚服好似。
这惊天之姿的白衣女子,便是昨日武殿劝进青衣继承正统的尹知缘尹白玄,神白须所说剑林悬月,还真就对称这女子当世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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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神白须毕恭毕敬的行礼,尹知缘并未急于还礼,她知道这不过是先礼后兵,也知道这位小夫子对青剑门的老一辈心有不满,他自是见不得那些迂腐的,她再清楚不过。
山外听了太多这位的事迹,此刻竟真也一模一样了。
尹知缘上前,她伸出手压下神白须抱拳拱手的双手,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她纤细的手指竟也微凉,手背抵着神白须下颚,他半躬身,形态滑稽。
她左手拂去遮住神白须前额的头发,再前倾一步,神白须整个人现在终于站直。
“眼下妙语连珠,心中却烦闷腹诽,也幸亏你在神骁尚短,没能学会那大长生的养气心法,才做不成那古灵精怪的狐狸。”
“该说你聪明好呢,你精于藏势却拙于藏气,要说你愚笨吧,神骁人为人处世的精深你却面面俱到,到头来也只能是个三脚猫,蹩脚也可爱。”
“是不是觉得我一介小女子自是不愿讲什么道理,所以才想糊弄些俗套打发了我?你先进之都遥遥领先的西方千星之城却只能教出这等庸俗粗鄙,也是徒有虚名了。”
要不说五十步笑百步,现在反而还真的显得神白须小肚鸡肠,尹知缘笑靥如花不温不火,她收回手,点了点神白须胸口。
“有事说事,别搞地域黑,况且谁跟你说我神白须为人正直了?国际上铺天盖地的新闻媒体报道我神白须有多臭名昭着你不知道?山里人没信号是吧”
“我本也就没想过要搭理你,是你自己没事找事,现在还找理由批我,这不是胡搅蛮缠?”
“怎么,仗着活得久岁数大就跟我整你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那套倚老卖老?也就是在你们青剑门好使,到了外头,我可不服你。”
这神白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全身上下就嘴皮子嘴硬,还别说,这一套下来还真给尹知缘整得眉头微皱。
“好个伶牙俐齿的刁蛮之徒,我看你孤身在此无人宣照才好心嘘寒问暖,到了你这里反成了庸人自扰。”
“也罢,你自是瞧不起我这等迂腐寒酸的小女子,也是嫌了低贱生怕惹得一身骚,我不叨扰你便是了,省的碍了你的眼。”
说着,尹知缘大袖一甩,气冲冲的转身就走。
而神白须这下反而有点没了分寸了,需知这尹知缘剑林独尊,这般人物岂能没点傲气?
他不过苛责了几句,这女子便如此受了天大委屈般,委实让神白须摸不着头脑了,一听她好言来此,不过嘘寒问暖,自己却莫名让人吃了闭门羹,实在理亏。
“小子一介野生,睡在草里长在风里,哪里知道山里的规矩,委实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仙君不与秋蝉语冰,定是怀纳四海之心胸。”
他这才是毕恭毕敬的作揖,近乎九十度的弯腰一躬到底。
并未走远的尹知缘得闻此言,只是笑如狐媚,她慢慢退后,在距离神白须数步后停下转身。
“仙君?先生可是在称呼小女子?如此称谓,怕是担戴不起。”
她转身弯腰在神白须一侧,侧耳倾听笑问道。
眼下两人同拜,竟也有些荒谬,按理说这女子的辈分,仅仅只是点头致意都算是天大的恩典了,眼下躬身,怕不是要折寿。
“山高路远,路远水长,这人间登峰者可不就是直入青天做了俯瞰众生的神仙?”
“也只是流连忘返这红尘纷纷,遂才坐山观海,小子七尺之躯也不过凡胎泥身,自然膜拜。”
她笑了,只是听着这人花言巧语,这会还真不知道到底是服还是不服,但至少,他都有态度。
“行啦,你神白须纵使不是那天下第一的莽夫,这贫嘴,也是技压群雄了。”
她伸手点了点神白须肩膀,后者这才起身,这起身后,四目相对,她也才透过那双眸看清这于他方翻云覆雨的浪子的真心。
他一个外人,到了这山里,却是意外的宾至如归,躬身而起的那一刻,恰逢这山岚回青,映着他那一身黑衣,委实惊艳了。
他一头长发,也不知道哪里修的这份得天独厚,竟恰似那书卷之中游离人间的道君,又好似,那一道神光落下尘间的谪仙。
怕是这卧野万里的藏锋山还真不足以遮蔽这位真君的眼帘,眼角群山,也不过浮生一梦。
“你如此在这里同我碎嘴,就不怕在那云落谷点剑的小娘子苦等久了?”
“仙君来此,小子我不敢僭越啊。”
“怎么,话里有话,拐弯抹角的刺我?真就把这仙君的虚衔扣在我头上了?说你神白须小肚鸡肠是一点没错。”
“姑娘不喜欢,那小子不提就是了,只是初来乍到寻山问水,难免错路,姑娘胸怀四海,海涵则个。”
“好啊,就仗着长你几岁就这般蹬鼻子上脸,还竟也调戏起我来了,真不怕我割了你这登徒小儿的舌头?”
“冤,委实是冤了,姑娘这对人不对话,小子心诚则灵,如此遭了姑娘冤屈,就是跃下那剑峰山头让岚间的罡风大卸八块也洗不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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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问心无愧,若姑娘真因其所扰,小子任凭发落悉听尊便,只求个清白。”
见神白须再拱手作揖,只觉得像是那聊斋中见不得女子姑娘的白面书生般,又羞又躁。
她也是让这玩世不恭的小子逗乐了,只是莞尔一笑,望着他的神色也深了几分。
“知你神白须能言善辩,却也不知竟这般巧言令色,怕只怕是口蜜腹剑的笑面虎,先礼后兵来了。”
“再时,可还望先生在天下群峰面前莫要点评青剑门的不是,权且记在小女子一人头上,要打要骂,小女子一肩担之。”
到了这里,神白须却也只是一笑,他似乎已经挺胸抬头了,突然就莫名的硬气了一般,又或者说,他本就没将这些纷纷论论看在眼里。
也是这奇女子不拘世俗,才能和神白须所见略同。
“小女子尹白玄,见过白先生了。”
尹知缘施身万福,如此,千里春江色也都暗淡了几分,饶是这山间的秋风吹来,遂成了这别天一色,眼前佳人,千骄百媚,绝代芳艳。
而神白须也知道,这傲然的女子拜的不是他神白须,而是他救下青抬衣,解去那桎梏身命的恩情,他自是自知之明的清醒,所以也坦然受之。
只当是一报还一报,一恩还一情。
可他是男子,哪里懂得女子的心思,他就是古板,认为神骁只要是年纪稍长一些的都只置弄人情世故是非对错,压根不会在意那些儿女私情。
可眼前的女子,分明不是,只是他肉眼凡胎,看不出来。
“姑娘定是为了云落谷点剑一事而来吧。”
到了这里,两人也终于是“登堂入室”,开天窗说亮话了。
“先生于青剑门恩重如山,不仅拾回了那沧海遗珠,更是补其缺玉完其壁身,青剑门能在今时今日再得开门楣,先生如有再造之恩。”
“而至于小女子是不是为了那点剑之事…您猜?”
到了这里,神白须本也以为双方差不多都应该开诚公布了,只是没想到这女子还卖了个关子。
在外看似名誉极盛的剑道独尊,也会玩弄那凡间俗子的俗套,似也拂去了几分出尘的仙人气度。
“即便不是云落谷点剑的事,怕也是昨日武殿议会没决断的悬抉,能让尊驾来找我这个当下神骁臭名昭着的乱国贼,怕也只有这青剑门的门楣能请得动了。”
“可小子丑话说在前头,要我劝进没戏,要我退步更没戏,你们青剑门的百年陋习我没心思去争去抢,而至于什么剑林的名盛清誉,我也不感兴趣。”
“倘若她陈拾玉愿意为了天下诸生再修四甲子剑道,就算我神白须瞎了眼,人各有志,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活法,我管不着。”
神白须这话说的那叫一个光明磊落,可真就对了那句认理不认人的话,哪怕是尹知缘听了也都觉得这男子委实大义的心如玄铁。
倘若青衣哪天真犯了错,这男子也毫不犹豫这般的痛下断绝?当真无情了些。
“先生口齿伶俐,却比我们这些小肚肠的女子都更要刻薄,自言自语言不由衷委实尖酸了些,如此这般托些大话,就真不怕日后着了因果?”
“也究竟是如何的遇人不淑,只叫先生觉着我们这些名门出身的徒生就必定会为了所谓的名誉折腰,怕是在那庙堂尔虞我诈的斗争司空见惯了,觉得是个人都心思各异八面玲珑。”
“我们这些不过也是大山底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野生人,高不出先生多少,先生就不能开开圣恩,少说些圣人教诲?”
这女子软硬不吃且会软磨硬泡,委实是抓着神白须的脊梁骨拨弄,稍微说大一些就好像委屈了,说小一点吧,就又扣个玩世不恭的登徒子的帽子。
神白须深深吐出一口气,那女子只是眼袋含笑,似在幸灾乐祸。
“小子也只是表明一下立场,姑娘要是不爱听我也可以说点别的,别弄得小子好像那十世恶人一般,动不动就罪大恶极。”
他抱拳求饶,只求这位仙君别再使那些古灵精怪,他就一凡夫俗子,遭不住。
“既然先生都这般恭维了,那小女子要再不给先生寻个台阶下,就是小女子没有人情味了。”
说着,尹知缘寻着一旁的藤案落座,她看向神白须,莞尔一笑,拍了拍一旁的木椅,示意神白须落座。
“先生是山外人,想必也不曾见过那点剑仪式的壮阔,也就懂不来这其中的规规矩矩。”
“小女子耳濡目染,略知皮毛,先生想听否?”
神白须到了这也是气笑了,这女子没头没尾,说的话就跟天上飘的云一样不轻不重却遮人眼目,他没有落座,而是站在木椅一旁。
尹知缘单手垂腮,好似媚眼如丝,他那一身劲松般挺拔的身躯反而没能挡住她的视线,而他站的位置,尹知缘刚刚好可以平视。
“还望仙君为我这下界尘世的凡夫俗子指点迷津,拨一款波澜壮阔。”
神白须作揖礼拜,尹知缘笑靥如花,恍如雨后潋滟明媚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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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只见那尹知缘抬手空中虚指一点,好似风吹褶皱波澜起,万里来风吹千山,只顷刻间,方圆万里的千万座山峰神光俱显。
那本就剑峰挺拔的青峰闪烁着辉光,直直冲进天穹处,化作一缕缕神辉吹风而动,恍若一座天河汹涌澎湃。
呼————
尹知缘背手一推,万万座好似剑尖的山峰接连轰鸣回应,它们好似有了灵慧一般的褪去青藻绿意,竟变得金玉似翠,整片天地虹光倾泻,犹如摇曳的瑰丽星河。
那尹知缘就正如天上的仙君,仅只是挥挥手,天地众生皆匍匐跪拜,天地闻之虔诚,乾坤见之周折,这片天地化作一片瑶池,滚动如浪涛的金光风起云涌,涌入这人间盛世。
那一座座金玉剑峰,就是一位位剑道魁首开辟的光明大道,是其一生最恢宏的精粹,而在这一刻,尽数共鸣尹知缘点动的剑气,可谓万剑归宗。
神白须望眼群山,即便是他这般能够触摸天壁的人也为之喟叹,这人间裹着金衣,像是泼下来一般的耀眼,那剑峰巍峨浩瀚,直视却不逼人,只觉温润如玉,神清气宇。
卷动的缕缕剑气大风来兮,吹动山河如画,宛如一卷又一卷的山河画卷,尹知缘只是纤手一抬,千山万里皆在动舞,在她股掌之间雀跃翩然。
“这一曲飞鸿来曳,先生可满意?”
她抬手大袖一挥,金光褪去,再染青山,万万里江山再逢春色,邀宴人间客后,风归缱绻,不改模样。
她身上那搅动的无尘清忧再次化作一缕缕青丝缠绕着神白须,风的每一次涌浪,他那一双混黑的眸子就愈加明亮透彻。
她已是同神白须并肩而立,一双扫过秋色的洛水眼眸浸溺着神白须,全是倒映着他的模样。
“那要不说神仙就是神仙,动动手指就是泼天大的手笔,小子也算是开了天眼,得见这人间盛颜,仙君雅量。”
他笑了笑,却也是心服口服的拱手作揖一拜到底,到了这里,那女子也是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尹知缘本就是这藏锋山的开辟者,眼下群玉在她手中的演变不过随手一推,可在那些追求剑道绝顶的修剑者眼中,却是天赐的机缘。
这其中所蕴含的剑道真意来自于一位位剑道魁首的呕心沥血,也同时是尹知缘对剑道的顿悟与真意,她绘给神白须看的可不单单是那心旷神怡的金衣翠玉,更是自身所成大道的本初。
所以神白须也才觉得身有重担,虽只不过救下陈拾玉,可这般恩谢,委实有点过了,所以他也觉得,应该有价。
“但小子也知道那知恩图报赠之泉水报之甘霖的道理,姑娘这般的鸿天赐福,小子试想这天底下的千金万两怕是买不来的”
所以他左右掏了掏袖口,只是哪怕连一枚百藏川都掏不出来,委实是穷的叮当响,兜比脸干净,所以当他反应过来去看尹知缘时,那仙君只是噙着笑,双眸如月。
“……仙君尽管开价,小子自然能凑过来,多长多远的报价都担得起。”
他自然也是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凭着这些本事赚它个盆满钵满富甲一方准不是问题,可尹知缘这种人开的价,会是那人间的纸币铜板吗?
“说了就当做是先生为拾玉替劫的赠予,但既然先生撇不下这份礼尚往来,小女子就只好坦然受之了。”
“先生入川之际,同武圣陈也先对峙时听闻手上缠着一手赤红雷霆,小女子听奇,当世未曾得见过那罕见物,自是也想开开眼界。”
“昨日山门外的雷潮澎湃,想必定也是出自先生之手,小女子自拟了一座福地洞天,其内乾坤正好差了先生这一股至刚至阳的天地气。”
“若先生愿意,每年冬初至,可再临青门,为小女子这洞天增一处锦绣。”
“当然,小女子也自是知道先生如何的身不由己,红尘不定身世游离,也是难痛快,所以,小女子也不白拿先生的,那拟造洞天的乾坤术,小女子愿一并送上,无须先生再做回礼。”
试问,这能够凭借自我手段截取天地大道法则的乾坤术是如何的难能可贵,生下来没有也就这辈子没有了,轮你是一方圣人还是天降谪仙,没有的就是没有。
而那些能够后天悟得此术的,哪个不是天纵之才冠绝千古的绝代天骄,又是如何的毛鳞凤角稀世罕有。
这尹知缘要么是个鸿天齐运的神仙,要么就是个愣头愣脑的败家娘们,很明显,她更像是前者。
而神白须也是心中惊愕,诸如这等的礼尚往来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怎么看都是尹知缘血亏。
并非寂灭雷不值钱,委实是在神白须用来置弄一片洞天造化太简单,不过动动手的事,可那乾坤术的造诣,是生而难求的。
“…先生不肯吗?”
见神白须久久没有回复,尹知缘竟少见的有些忧虑,而神白须并非在揣度利弊,而是这女子的用心。
她想束住神白须,可却又给了一份大乾坤术,她给他看那万千剑道凝聚而成的剑山,可那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剑道的造化,这般掏心掏肺,神白须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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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仅仅是为了一份恩情?她尹知缘算老几啊?
“姑娘要么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鼎黄贵,厌了人间烟火才进山修道,又是在大道中直登青天平步青云的天骄,天下万般磨难千般苦役竟是不能阻碍,遂才这般不看重机缘气运。”
“最是难消美人恩,眼下小子兜比脸干净,又是那贱命一条,哪里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跟姑娘构换。”
“怪也只怪不得本领行人间,两袖空空才悲叹,老周你不能怪我,你兄弟是个俗人,可就是歪打正着老是遇着神仙,也是无福消受了,这会委实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了。”
这神白须说到最后也是自顾自喃喃自语起来,念着周登楼的称谓碎碎念着些什么。
而尹知缘从见到神白须的那一刻起,也就不曾收敛笑靥如花的脸,她总噙着一种笑,像是朝思暮想盼春的梨树。
“小子这里有位挚友赠的一件至宝,自觉是个了不得的物件,只是不通其中机要,就当个观品欣赏,留在我这不通地理天晓千玑万枢的俗人手里委实暴殄天物,姑娘如若不弃,就权且当做还礼。”
神白须自袖袍中拿出那金檀木盒递给尹知缘,后者眉头微微皱,双手小心翼翼接下。
打开盒中一观,即便是尹知缘这等人物也都挑眉一惊,她抬眼看了看神白须,后者神色自若,她才知道他说的不是谦虚话,是真不知道这物件的通天。
所以她又小心翼翼的关上盒子,她走上前,将金檀木盒递了回去。
“先生大抵也是个不知机缘气运的败家子,还好意思调侃小女子的不是,这等天养之灵,世间仅此独有,即是天道都也垂涎,赠于小女子,岂不落了尘?”
“先生真不知道这不世木的至伟之处?”
她以防神白须真是谦逊,又问了一遍,而神白须也是摇头,这下她就更是皱眉了,甚至双眼中有了份恨铁不成钢的幽怨。
“小女子就说这物件的其一神通,先生闻过便知其中神造煌极。”
“长生永驻,起死回生。”
如此这般,也就一语惊醒梦中人了,神白须才恍然大悟。
可他也没有去看那金檀木盒,而是望向远处青山。
周登楼啊周登楼,真是好个最是痴情人啊。
也难怪当日神白须询问青衣周登楼做此的缘故她支支吾吾说又不说,原来这其中的因果,仅限他这二人尔。
可不知是命运从中作梗还是天意如此,在神骁一行之前,周登楼因为政务在身而没能将这不世木赠予伊芙琳,从而阴差阳错致使那命运的天秤倾斜,仅仅只是晚了一步,却天差地别。
而哪怕周登楼所爱之人已死,他却也并没有以不世木的神能同样换回崔禾,而是选择独自忍受痛失所爱的孤寂。
即便是他最看中的弟弟段九禽那般执着的追也不悔他都没有托付,哪怕是看着悲剧一步步发生他都没有任何的动摇。
因为他不忍,不想让那女子再轮回一次尘世间的苦果,她本就是一介女子,就应该高高兴兴平平淡淡的一生平安,也是遇到了他这么个人,风云中泛起云涌。
就像伊芙琳遇到神白须一样。
这不世木,就是周登楼的心结,是他一生都无法渡过的煎熬,爱而不爱的理智,恰似勇敢与懦弱的取舍。
他是爱得太深,才看不清因果,不是因为爱的太深,才舍不得。
可他却又为什么相信神白须?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可他就是相信神白须。
“先生浮世沉沦,难道不比小女子更赖于这物件?”
可神白须却不这么认为,他以为,爱一个人不是全部,倘若一生都得而复失,也不过重蹈覆辙,与其让痛苦一度轮回,不如将这些美好,赠予他人。
诸如神白须这种苦果中颠簸轮回的人其实也配不上这物件,周登楼的托付又何尝不是一场自我救赎,在他释怀那苦役后,这物件对他而言早就可有可无了。
而这等非凡造物,又怎么可能是他神白须一介凡夫俗子可以染指的?再者,他是一个从不去相信什么命中注定的人,周登楼的托付也只不过是一句劝诫,仅仅只是告诉他尘世万由,始不由终的道理。
而眼前女子,天煌之才,万年独有,何不成人所愿?
正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他愿意做那借花献佛的人,就有如白衣持渡一般。
也为这青衣姑念遗留的故土,再拂去一片阴霾,于这天下,这众生,这大道中再立起一座比不周山更攀高的峰峦。
而传承也可以就这么留在尹知缘的手中。
“那都拿出来了,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可是…先生,这礼委实太重了。”
神白须瞥了一眼尹知缘,后者双瞳泛着洛水,透着清澈的弧弯,是他的模样。
呼————
他伸手透过尹知缘的耳旁,捋起她系着的三千青丝,抬手一抽,竟抽走了那系在发尾的红条与玉簪。
顷刻间,那款款如瀑的青丝好似失了凡尘的拘束,流入红尘般随风而起,飘絮如落雪纷飞的乌发在风间舞动。
这绝美的春色令那身后如此多娇的青山都成了陪衬,只叫人觉花好落时,人间惊鸿。
“姑娘莫恼,小子是个腼腆人,不好开口询要那些金银细软,只得临下观望,取这小物件,姑娘要觉得不妥,可以讨价的嘛。”
红条绕手,玉簪泠泠悦耳,尹知缘只是面色泛着微红,看着神白须不言不语。
“我就说先生是那山下风流青行的登徒浪子,现在众目睽睽,您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神白须只是笑笑,手里抓着的红条玉簪莫名有些炽热。
他当然不知道这一手抓走的东西是什么,明面上只是一枚玉簪一条红带,实则是直接把某个人的整颗心掏走了。
尹知缘捧着金檀木盒,双眸透着春色,不恋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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