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一恍眼下已是一片金色梯田,微风拂动麦穗,沙沙的响声,推动碧色绿水的稻田,在田埂上,吹动着一波又一波的金色麦浪。
而远处,日辉推走拂晓之后,已是翠绿的群山尽显,贴着半山腰奔腾不息的滚滚瀑布隔着哪怕数座山峰都能够依稀听到。
此刻群山目接不暇,山间吹动的罡风竟也柔暖,浮动的流云丝丝缕缕划过山壁,接着嫩绿的山松落去人间。
而在那金色的麦海中,有一袭黑衣长发男子尤为扎眼,他漫步在田埂上,身悠轻动,麦穗贴着他的衣袖,偶尔停下驻足远望那群山,此间美不胜收,自是仙人之境。
目光所及,此时繁华已是尽收眼底,才出了那洞天四十个春秋冬夏的神白须,如今又梦一季,只是悠悠然风飘如絮,一身清绻。
轰————!
这才融入这浮世绝色片刻,就不知被什么惊天之举破了雅致,一股狂岚骤袭而来,饶是这片天地本平静如水的流云都被冲散了,大风来兮吹的神白须大袖飘摇,发乱如飞。
可风中又莫名飘着一种熟悉的清逸,夹杂着好似女子般的优柔,吹来时,款款如漂,又有一种思眷和强烈的渴望。
“我道是哪家的大小姐受了委屈,才搅起这么一阵狂岚,好大的气性啊。”
而待到神白须转身,那一身白衣的青衣已是快步走来,也不知是真受了委屈还是闹了脾气,她走的极快,袖袍撞散饱满的稻穗,一路田埂上有些跌跌撞撞。
直至她好似直接飞一般扑在他的怀里,后者双手一张揽下这奇崛雄峰,即便如此还是连连退了几步才止住。
而她自是久别重逢般如归安乐乡,搂着他眷恋。
哪怕过了好一会,青衣都不肯松手,就好像历经了什么生离死别一般不舍,就是神白须也有些纳闷,他只是伸手在她背后轻抚,且不去问,只是由着她
“这天底下最金贵的东西就是道理,小的听了长见识,老的听了会反思。”
“当然了,这天底下也有那些个不讲道理的人,委实是百口莫辩难澄清,你要是有本事呢,当头一棒能老实也就老实了,要是不敢下这个心思,就当做遇人不淑吃个哑巴亏,就算做善事了,毕竟恶人自有恶人磨,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我早也说过,老东西有老东西的路要走,年轻人干嘛抓着那点成见过不去,大好江山何处不可栖?人一生四海为家遇风遮雨随遇而安,非要有个归根才能算来过吗?”
说到这里,青衣才终于肯松开了手,她只是笑着甜滋滋的,抓着神白须的双手,握着,有些冷,却也慢慢升温。
他好像总能说出点什么为她解闷,无论是什么样的心事,到了他这里也都抽丝剥茧,饶是再繁琐的毛线团也能细细道来。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矜持,年轻人是有更远的未来,但也不能因为所谓的追求自由而忘了老一辈前人栽树,你当然是见不得这些迂腐的。”
“我不是没见过你抨击这个国家的某些弊病与暗处,也知道你瞧不上这等成见之别,说什么传承也都是在给自己犯下的错找借口,但要道理都像你说的那么通透,这人也就失了真性。”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神白须那般清白,这可就是你强人所难了。”
她竟罕见的没有胳膊肘往外拐,可在这极为明显的大是大非面前竟也疏忽,少有的认亲不认理,只不过她忘了,在她眼前的,是曾经领导暴风雨的安可赫尔菲斯。
“老来万年历,这天底下哪有一生下来就会走路的人,在世为人,谁又能一蹴而就?道理说归说,也只是看听的人能不能悟透,说什么强人所难何其冠冕堂皇,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一年是活,十年不也是活,这天底下凡是长久存在的传统就一定是正确的吗?不也有人愿意拿着两把旧刷子洗新房?既然做不到那个份上,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这天底下有的是人愿意去争去取。”
“再清白也是一个跟头一个坑栽过来的,活得久就能得人先机明人之见,那水王八是不是也一样可以靠数日子得道飞升?”
“一场阴谋自酿其祸也就罢了,惹了是非却还明目张胆的高高在上,到头来还让小的出来顶,一代剑林天骄守个宗门不是刮风就是下雨,最后好不容易万难得解以昭沉雪,结果小的回来还要摆谱甩脸,倚老卖老未必也太不要脸了点。”
他不留余地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下来好像谁也不姑息,到了这里青衣也都低头皱着眉头,也真没想到他竟会厌恶到这种程度。
她之所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为了不想让这段过去纠结她和神白须的关系与距离,如果可以跳过这段恩怨,她宁肯就挣扎着这一段心结。
可她也不希望神白须觉得她不思进取,有些坎不迈过去终究会成为日后的障碍,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心魔,一错大错。
所以他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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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里,牵着他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只是巴不得缝上自己这张嘴。
可她也有一些庆幸,亏得当时四娘把他支走了,要不然武殿内指不定一场唇枪舌战,甚至还要为此大打出手,在那时,你死我活可就不好说了。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因为这些事吵?不是为了我,就当是为了你,好不好?”
她不得不委曲求全,也必须委曲求全,他的一顿斥责已经让她失了方寸,她还没有把握弄清楚当下神白须的情绪起伏。
毕竟相识不过两月,他对她知根知底,可她,又突然跟他阔别四十年,本就对他一知半解现在更是全盘皆失,这步棋她怎么也不敢下。
“那照你这么说,还是我要求太高太苛刻了?认清事实就这么难吗,说什么为了我,你不觉得有些自欺欺人吗?”
这一句话更是让她心死了半截,以至于指尖都冰凉,她哪里敢抬头再去看他,只是低着头,握着他的手也有些颤抖。
可她又不想松手,她还想解释,可又怕说出来之后乱上添乱。
委实是心如乱麻,方寸大乱,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因为寻找不到解释的答案而感到煎熬。
呼————
只是下一刻,温柔的秋风再吹动金色麦浪时,这山间遍走的青岚终于绕过一圈后又吹了回来,吹在这片梯田,吹在两人的身上。
神白须双手托起青衣的脸颊,扶正她的视线,两人再对视,透过他混黑的眸子,她能看到金色的星星。
他亲昵的轻抚她的脸颊,最终好似爱不释手的搂在怀里,近乎一个熊抱,把她整个人包裹,以至于她胸口有些积压的喘不过气来,却也受宠若惊。
“……你不生气吗?”
“我能生什么气,我只是牢骚,怨自己不是这神骁剑林鼎鼎有名的剑仙,不能一剑开天不能一剑独尊,更不能一剑睥睨天下,怨自己不是那横贯千古的真英豪,无名无分。”
“说到底是我神白须拖你的后腿,我但凡是有哪怕那么一丁点名声在外的林内峰山,也要拼着惹他人耻笑的耻辱争上一争,痛批这群青剑门的天纵之才到头来只会为难一个女子。”
“而把这千古亘古不变的传承压在一个小女子的肩上,又能算什么真英豪。”
“就算不能让那群比你更老的老东西回心转意,也得刮一刮他们的鱼目混珠,至少不用借着这层身份逞英雄。”
“比我更老?你明摆拐着弯骂我。”
“是啊,因为你和那群老东西一样蠢,一样不识好歹。”
她是那个气啊,所以她张开银牙就咬在神白须的脸上,只是毫无下力,而闪动着的泪花却在诉说少女的钟爱,她知道,他没变,一点都没变,四十年又如何。
两人也算得上是小别胜新欢了,回一趟故里,揭开一段往事,解开一条心结,这条路,对于青衣的未来来看,总归是好事。
神白须本就是外人,虽说神骁不排在,但或许是因为这里并没有游牧民族的精神气息,他总感觉自己难以融入。
再加上神骁人忽快忽慢因人而异的接人待物,他多少被弄的有些敏感了,对于那些所谓的人际关系,他现在觉得,能不需要他接触就最好不接触。
然而呢,到了他这个高度的人来处理这些事就只能事必躬亲,所以那四十年的田园生活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他的。
“你有想过出云的事究竟该如何处理吗?或许作为局外人的我不该问,但我能有你,多多少少也有出云的撮合。”
“并非因为同是女子的可怜,也不是相同身世阴影下的怜悯,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中间人,多多少少做的有些极端,虽然我也理解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的道理,可……”
回想起神白须那晚的所作所为,他绝对不可能清白,然而也是上御出云作茧自缚,挑谁不行偏偏挑了个神白须征御。
而至于她的失败,或许从上御司南败政的那一刻起,从她的预谋渐渐落实后,就已经有了预兆。
眼下两人手牵手走在田埂上,不宽不窄的田道刚刚好容纳下两人,身在田野,别是一种风光,只觉得天造地设,好似那恋蝶掠过田野。
“李世卿很早就说过了,她的所作所为所图太大,一个血肉之躯是支撑不起那样的野心的。”
“她不是赛娜,仅仅只是撑着一副皮囊的骨架子,任人摆布当然什么事都可以借名去做,为非作恶也不过徒增些恶名罢了。”
“可她是传承了九千年且源头是那位神骁的千古一帝创建的上御一族的嫡长女,这个身份就代表她在政治的路线上只能走正确的道路,一旦稍有偏离,只会万劫不复。”
“你也知道神骁人眼里容不下成见与是非,世族之乱如何的沸腾已经无需赘述,仅在当世,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算得上治国有道,因为只要为政,就不止需要一个人思考,是一群人,可她却偏偏要走这么一条羊肠小道,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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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御司南的独裁,还不够前车之鉴吗?”
“李布施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把神骁政层之内的阴霾扫的干干净净,十二门当立也当兴,这份功德之所以德高望重,不是因为调整了当时神骁的政态,而是真正做到了上顺民意,下应民心。”
“神骁再乱,也不可能跳出李世卿操弄的那张磨盘,政层的秩序再糟粕,也拖不跨李布施的躬耕,那个时代之所以洗革的如此干净,就是为了给后来的人腾出空余的位置。”
“而她上御出云却偏要再一次全部推倒,要这些人呕心沥血的建树一炬付之,岂不是蜉蝣撼大树?”
“就算最后成了又如何,那顶桂冠终归不属于她,从上御司南保举上御执做继承人的那一刻,在她因为女子不得当政的偏见驱使下而谋划图并整个神骁的阴谋的时候,世族之乱的覆辙是否上演就已经是时间问题了,我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给了她一面镜子。”
田埂上漫步,神白须谈吐整个神骁的前朝与当今,两位绝顶文武治略者之心胸一目了然,政治之弊害孰轻孰重,皆在他三言两语之间明媚。
哪怕是青衣也觉得他好像天生就是握笔杆子的从政者,也是个文武双全的料。
倘若他竟不是那为祸一方的顶世罪犯,如果作为一个执政者,会不会被李世卿更压迫?又或者会不会比李布施更仁义?
“和外面世界的这些个大小国事一对比,青剑门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好像根本就不值一提。”
“委实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惯了,也难得你这么一个外地人能见微知着的这般透彻,到了现在,棋子入局翻身做主,可真比初入神骁时扬眉吐气。”
“遥遥一想,盘龙会湖亭,我多以为是个狂悖不羁的登徒子,不过凭着着争凶斗狠的粗蛮,谁料粗中有细,胸有千卷,越说,就越是可笑。”
她牵着他的手,摇摆的幅度随着两人的步伐而微微晃动,她时不时靠向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偶尔掠过麦穗,光顾青山也俯瞰云卷。
她自是知足的美满,就是过往之事有些难堪,也在和他的执手后释怀,她就当是他遇人不淑,是自己有眼无珠。
可好在老天有眼,才没有明珠暗投。
她在相遇他之前对命运深信不疑,而在与他磨合以后,却只对他的命运深信不疑,背离那片黑暗以后,她似乎也无羁无绊了。
手里提着的除了剑,也只牵着他了。
“心有沟壑并非真潇洒,红尘无挂才是真逍遥,上御出云一叶障目,天大的神赋也都腹水东流,她就是不甘心被这尘世的俗规俗矩压低了脊梁。”
“天底下你又见过听过多少女子能于纵横交错的政局中一身清平?古人所写的怀才不遇,文人所笔评的平步青云,哪一个是女子应该操持的?”
“并非一个国家的主形势是政治,而是秩序的根要就在这之中运行,你要以世俗的偏见去推动这所有人维持的齿轮,将它打散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可不就是不知天命逆势而为?”
“经书难成智略,天上文人,地上宫阙。”
“庙堂之上的清高者皆嗤笑吕见祥一生非凡造就,革新换代壮哉之举,最后却销声匿迹沉溺于温柔之乡,更是取了个青楼妓女做舟畔沉杆,要一生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姚青采乃是前朝乱政风云中唯一秉持‘躬民为政’治略的‘禄印司’执掌,当世大儒姚子午之女,是享誉‘清怀一甲’盛誉的一方的清流名胜。”
“为了响应当时吕见祥高台革政的策略,禄印司以世族之家掣肘王允奢兵权之乱而尽数灭门,仅仅只留下了新生代的这些个年轻人以祚薪火传承。”
“出身名流,却愿意为了黎民众生而孤注一掷又是何等的忠烈?禄印司清怀一甲的称誉也自此成了世族一称最高的名誉,誉为‘与国同寿,与民同兴’,禄印司陪同皇陵入葬,千古无二,青史载名更是殊荣。”
“那哪里是香醉楼有位美的出名的花魁,委实是红尘乱世无有净土容身这尊鸿恩大佛,才在那风尘之地提曲做楼,一介女子尚且能够点评天下大势前后五百年,那天下苍生又岂能不知吕见祥之志?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年仅十二芳龄的姚姬身在香醉楼早就见惯了人情冷暖,她自是知道自己一介女子,红尘中掀不起多大的浪花,能在此容身,也不过是念着前朝禄淫司匡扶为民。
老板娘“朱露”更是个不凡女子,那所谓的香醉楼听着的确是那风月之地不错,实则却也不过是一个听曲闻风的舞楼,多的,都是诸如姚姬那般的有才却无处容身的苦世女子。
然世人的偏见即是如此,花魁一名,也不过是姿色佳众而被纨绔且尚有些墨水的公子哥少爷们的点评罢了,在那花帘幕后,这位奇女子也不过寻常人家一般。
然姚姬大儒之后,又岂是胸无点墨之人?在那个被吕见祥开辟的盛世下,庙堂的纷乱也仍旧显而易见,只是他们忘却了这盛世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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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年仅十二芳华的姚姬就写下了《烛台吹雷》这篇千古名篇:
“经书难成智略,天上文人,地上宫阙;不知琼楼高几许,云遮星月,沉幕山河;倘见巾旗飞絮,秋吹山听,不知屠苏;才见盛世得红颜,玄门似锦,书玉成华。”
“勾月成对明星,云渐微,听惊雷;过眼锦旗飘如乱,红山涂炭,遮蔽明灿;却忘清逍不客,拂下清幽,快意如仇;千载成名高中就,去数名流,尽掷杯酒。”
吕见祥抢娘子那天,走的那趟春风十里,是姚青采这一生最短最慢的路,她只是羞艳的在他怀中,虽多活了那江花红胜火的万万里,却躲不过吕见祥这命途如注定的穿心一箭。
“也是到头来,吕见祥终得抱美人,是他这个狂生撇却众生,在梳去俗世的百愁后,争得风流。”
“所以聪明的女子并非上御出云那般出世惊鸿睥睨众生,而恰巧是姚姬那般坐听风起,俯瞰云山。”
“她本就是这人间最浓郁的烟火,淑风百媚就是市井百态,而诸如她这等红颜,在凡尘中自然是不胜枚举,可这对于她的一生,却恰逢此道。”
“以她上御出云的得天独厚,今后神骁未必不能再出一位裴心平,只可惜一错再错所图太大,举起这王权,却祸害了志业,毁了一身铅华。”
她听着这些也是频频点头,却也偶尔皱下眉头,到了最后也是灿烂一笑。
她只觉得,他的要求太高,对一个怀有执着的女子如此要求,未免强人所难。
他自然是清者自清,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总结当然言之有理,可上御出云雾里看花不明就里,岂会又像他神白须那般澄澈?
可她也觉得,话里有话说的在理,因为她是见识过的,无论是同李世卿与虎谋皮,还是在半宝川的雷厉风行,每一步的决断,都准确无误的落实在关键点上。
所以他能如此的大做文章,也是情有可原,神白须的确有那个资本。
而每每听他说的这些她都知道而且也都熟记于心的古记史篆,她就每每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许多儿时诸多难以理解直至现在也不明就里的道理,到了他这里,都如竹筒倒豆子一样简单明了了。
“可小夫子难道不也觉得这些道理委实太大了吗?顶在一个小女子的头上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况且,身在迷雾不自知,是不似旁观者说的那般透彻的。”
“第二个裴心平,那得是多得天独厚的天纵之才才能担得起的头衔啊,神骁九千年来数不尽的名流追逐的不就是这殊荣吗?可又有多少,都已经走到棺材里了还不知天命,这等的评份,何其荒谬。”
“也就你神白须征御敢说这样的话了。”
神白须听了这话也不自觉的笑了,这种话,他听过可不止一两次了,而他又想起当日九龙瑶台前那一位位不可逼视的煌煌神君,也是,这样的话也就他才敢说了。
可他也不是没接触过这些神明的另一面,只是仅此一帜的殊荣都让神白须占了去,才熏陶出了这般心胸。
登高望远,本身就需要有百折不挠的能耐才登得上这绝顶,神白须走到今天又何尝不是一步一个脚印,哪怕是同神明做赌,也未必见他皱过半点眉头。
而从姜泽岚的评价中可以得知,他这个人,在驱使自我意志的时候,是看不到自己的,所谓使命必达,其实也是一种不择手段。
可如青衣说出来,却只是觉得调趣,于是他停了下来,伸手摁在她的唇上,在这金色的麦田中,两人于悦然间深深吻,风吹簌簌,红颜如媚。
“人间花好,世人才苦苦相留。”
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又刮了刮她的鼻尖,在她脸红轻吐气中再吻了她。
是夜,也是星穹吐露璀璨时刻,藏锋山落钗峰明月当悬,普照众生,山间青岚微微几许来,吹拂青峰。
神白须最终还是不愿去住那门内执务安排的香庭别院,他终究是受不了那些脱离俗世红尘的无忧缱绻,本就是一介布衣血肉之躯,自然眷恋那人间的烟火。
他在峰下别地的稻田处挑了一处僻静地,右逢流水,左见高山,凉院内别无景置,对照月冷的石板桌凳。
抬首即是远山的江山万里,延绵山势泼墨一般的水墨画,惹人牵恋,院内石溪,清清冷冷几尾锦鲤寻风捕月,寂静来风,吹动一款桂花摇。
月下,一袭黑衣的神白须手中夹着一张又一张一叠又一叠的信报,隔着风吹能看到上头其实也不过寥寥几字。
大致上都是一些近段时间的境况报告,纸上笔记公正轻瘦,细镂如翠,落款精致,神白须大致上打字得知不是出自周登楼之手。
而最后一封信件上落款“南宫彦”,这三字的出现令古井无波的神白须的思绪微微惊起涟漪,只觉得这女子也是大胆,好言相劝也劝不住。
而这信封竟然还有督要司执掌林沛的印案,就更让神白须觉得南宫彦是动用了千机门的立场写的这封信给他,也是挑明了立场,是十二门唯一一个表率,也是最先表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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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神白须觉得草率,却也合乎那奇女子的作风。
“这南宫彦也是胆大包天,真就以为千机门万年传承是铁王八岿然不动了。”
“也不知道宇文台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情愿让南宫氏一个纸上谈兵的文书派做掌门,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其余三氏竟也毫无怨言心服口服。”
兴许是见神白须神作沉思,早早落座一旁的青衣并没有急于开口,而到他拆开最后一封信件以后,她才做此评断。
神白须听后只是看向青衣,又转过脸去一笑,青衣不解,却也没问。
“宇文台要是没那个底气,她南宫彦又岂会这般顾头不顾腚,轩辕宇文两氏军政两业平步青云都没敢在盘龙骁卫之争上站队,她南宫彦几斤几两?”
“就算出云半道崩殂,十二门也未必能瓜分盘龙会,光一个女子从政出云就压的十二门喘不过气来,更何况一个继承李世卿衣钵之后的神白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得罪一个好过得罪俩,更何况出云已经落马沦为阶下囚。”
“他们只是觉得我一个外地人本土当政,不会在乎那么多愚俗陈规,觉得我新人乍到有能力但没心机,又是他国罪首,不日消弭,才敢这般搬弄是非。”
神白须将信封一一堆好,叠放如一搁置在青衣大腿上,后者自觉端在手里,像个打下手的丫鬟。
只是说完这些理清的思绪,神白须又眉头微微一皱,青衣再不解,却仍是没有张口询问,只是静静看着他。
“还有什么让你顾虑的吗?”
静置了足足一两刻后青衣终于还是忍不住询问,闻言的神白须回过神来,改了改坐姿,靠在藤椅上。
“搞不懂裴心平这个老娘们发什么疯,死又不死,还半死不活,招人恶心。”
青衣闻言,心中一惊,她微微看了一眼神白须,后者神色自若,语气虽然唾骂却并没有厌恶的情绪,她以为不是真心话。
她自是听说了国际上吹旗门裴心平的动向,劝住了李布施归川的谋划,堵在了国门口,但她想不通这怎么就惹上了神白须的厌。
“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话一出,神白须脑袋一斜,他两手伸展,靠在藤椅上,一手搂住青衣好哥们似的平移过去,另一只手又拍了拍青衣的大腿,看向她。
“陈拾玉,跟你有屁关系?”
“跟你有关系就是跟我有关系。”
“好个贤良淑德的小娘子陈拾玉啊,当时在天都府议政摘掉中枢令官帽子的时候就应该举荐你做候选人,指不定日后史书上就脱颖而出一位母仪天下的女帝来。”
“你神白须心眼子就小到这种程度?阴阳怪气倒是有一套,你要真有本事何必在这里和我一介妇人倾吐愁肠,那中枢令的乌纱帽何等桂冠,现在嫌深陷窘境了,带着别摘啊。”
“那你说这话就不缺心眼了?神骁国乱的这口黑锅我背了,李世卿乱朝革政的锅还要我背?他李世卿都死了,怎么还说起父债子偿的道理了。”
“那南宫彦也是个祸水东流的货,生怕我在神骁没了音信,政变十二门的风波刚过,就用督要司执掌的印案给我送信,头七掘坟似的,我还没死就开始给我通灵了,我找谁说理去?”
“那难道不是你自己妇人之仁?天都府一跟头把上御出云摔死就好了哪还有那么多事,张冠李戴摇身一变就是整个神骁的大英雄,非要纠结个无愧有愧是非对错,想做好人那你来神骁干什么?”
“再者,她南宫彦不给你写信你就不回天都府见骁卫了?明摆了自己心里有鬼经不起敲打,还要骂那裴让是从中作梗。”
“活一把年纪就得罪你了?我看你是这场风云局呆的久了,患了被迫害的妄想症了,觉得是个人就算计你,疑心鬼。”
“陈拾玉!”
“你姑奶奶在此。”
说到最后,神白须竟急得站起身来,唯独青衣面笑如花,一双金瞳死死盯着他,别说多情丝纠缠了,只觉着是含情脉脉秋波流转,好像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美的风景一样入了神。
见他急了,她自是心里乐开了花,饶是能在这斗嘴上赢他一回也此生无憾了,而她之所以说那些话,哪里是骂他,是在训他神白须做的太仁义。
他做的那些事但凡再退半步都不至于变成现在的局面,他脱身太早,就应该赖着骁卫给他背黑锅,让底下的神骁群民去替他争吵。
反正神骁历来群民愤慨执政者不平的案例不胜枚举,他神白须又何尝不能效仿?
放着捷径不走非要寻着笨法子绕远路,可不就是自讨苦吃?
所以她伸手,拉住神白须的手,两只手紧紧握住,把他拉了回来。
她两只手扣住他的掌心,放在大腿上,靠在他的肩头,没有谁生气,单单只是斗嘴。
“今日在武殿上,往事优柔扔的并不痛快,虽说也是一吐为快,可我终究还是觉得累赘压抑,所以才总想,凡事要是都能像你一样做的有头有尾干干净净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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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是你,没有那份胸有成竹的底气,老实说,时至今日我陈拾玉能走到现在也都是全凭这一身武艺,一想到你走的以后,所遇难事皆不能为你出谋划策,就憋的心都沉闷。”
“年少时哪里患过这些忧愁,要不是有着一身大长生的神韵,怕是现在也都苦思出一头白发了。”
“你就没有让我放心的时候。”
女子愁肠的倾诉不比那桌案上的美酒,却胜于沉醉之后的恍惚,她这般吐露心肠怕也只会对神白须,对于血缘,因为四甲子和那些糟粕事的影响早就有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若说牵挂,神白须是唯一,若说执念,神白须更是注定,她已经绕不开这个人了。
“云落谷剑冢赤愿难眠,历经百年仍旧灼热,一把剑就是一份夙愿,千万把照澈那孤寂的深冷,我本不该问,可我就是你说的那种笨女人,二叔心事重重也是为此。”
“所以我想问问你,倘若泯灭的肉体可以涅盘重生,那蛰伏的愿望是不是也会因此而蜕变?我该如何决断?”
神白须嘴角一勾,他想以为是多么天大的难事,归根结底还是青剑门那档子破事。
说来也可笑,百年积郁整得是里里外外诚惶诚恐,一座宗门和一座天下之间,相隔阂的不过是彼此间的见识,人看的长短,是根据环境因素决定的。
所以在神白须年少时品读的那些社会学中,他自以为其中最根本的智慧,不过于超然当世的慧心,可这种东西,终归是少数。
所以才会有团体,而社会就是在这种数不胜数的团体中逐渐形成的。
人要攀登,就必须要借助团体与团体之间的差异,互相比较从而寻找更优秀的,从而在这之中提升自己。
而个人的优秀,不能仅只成为榜样,他必须愿意分享自己的智慧给更多人,从而才能提升整个整体的效率。
“你倒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笨也就并非无药可救,可我也没你说的那么清白,你把我当成主心骨,就不怕我给你带到沟里去?”
“榜样这种东西,怎么看都应该是更诚实的人才能做的。”
他当然也想让她自己做主意,毕竟四甲子,有些事,终究要自己面对才能彻底同纠结根断。
“倘若你竟也会骗我,那死了也情愿。”
神白须白了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就是明摆的赖着他,知道他绝对会心软。
“你既然愿意问我,就说明你也知道我是一个明事理的人,那这也表明,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还不确定,还不肯定,只是想要一个建议,一个评断。”
“我呢,对于回忆纠缠当下这种事呢,向来主持当断则断不留遗憾,人生不是为往日的错做讨还,而是为未来的愿望做实践,不能用以前拥有的来比较当下,人总要向前看,这是书上所写的最浅显的道理。”
“而我也说过你陈拾玉的命比起我神白须来只苦不甜,尽管在高处却也孑然一身,如今归途在前,已是光明大道,为何不走?”
“你既然已经铁了心把心揣在我身上,就是你的命都是我的,我要你去死你就去死的心甘情愿,如此这般委实也是蛇打七寸,想不到我用在那风云局左右逢源的套路的回旋镖也打在了自己身上。”
“这么说,以心交心,还真是我理亏了。”
说到这里,青衣笑了,笑的很灿烂,她巴不得这辈子什么事都赖着他,倘若真的就没有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再让她一剑一了百了,也同样痛快。
只是她觉得,他的方法会很正确,更稳妥。
“那明天云落谷点剑你愿意来吗?”
她竟是小心翼翼的问神白须。
“倘若你能在那群老前辈面前袒护一些我这个年轻人,我或许会考虑考虑,毕竟你也知道,他们都觉得是我神白须猪拱白菜。”
到了这里她也是窃喜,只靠在他的肩头,像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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