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雪渐渐远去,耳侧只余风声响动。
“童战,我害怕……”
天雪贴靠着石门,低低诉语,“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一路过来我都在想,万一你不在了,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尤记得往昔带尹仲回水月洞天时,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谁又能想到最后,失踪的是她,中毒命不久矣的也是她。
“醒过来的那天,我一点都不想来找你,因为我知道,一旦看到你,我所有的坚持都会变得不堪一击,可我还是去了,当我躺在喜床上听着你用那样轻松的语气告诉我,你也很开心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其实过得一点都不好。”
天雪想起那天,心里一阵翻腾,“你是不是累了,这么多年,一个人,是不是很辛苦?”
“苦的不是一个人。”
一声疲倦且虚弱的回应传出洞外,“而是没有了你。”
天雪双眼通红,胸口揪疼得厉害,她轻声细语却又情意绵长地说,“我回来了。”
似乎受到这句话的鼓舞。
童战突然拿出把匕首用力刺破自己的大腿,血,滔滔流出来,将他的衣袍染得越发辨不出本来颜色。
雁灵儿连忙去夺他的匕首。
童战却朝她跪了下去,“山这样陡峭,路这般凶险,她本就零落不堪的身子如何能坚持到现在?”
童战说,“一定是惦念着我,才勉强上来的,我终于晓得,当年她为什么要让月牙扮成她的样子陪在我身边了,因为她知道,她走了,我会有多绝望,与其如此,不如让我觉得她一直都好好的活在我身边,而今我的想法同样如此,我要她好好活下去。”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后,她会如何?”
雁灵儿万分心疼地望着他,“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可我明白一件事,就是,你宁死,也想让她活着。”
雁灵儿说,“既是如此,只有你活下去,她才会活下去不是么?”
童战轻笑,神情却是那么落寞,“我可能做不到了。”
“她就在外面,难道你不想见见她,看看她有没有如你一般的在逞强吗?”
雁灵儿的话似乎点醒了他。
坚强勇敢的天雪,何曾在人前示过弱,就是当年面容尽毁时也不曾有半分软骨。
他将带血的掌心紧紧贴在石壁上,小心翼翼地挪动,是啊,自己都差点没走上来的山路,她的身子又是如何上来的呢?
童战心痛万分,突然扬起匕首一下一下划过厚重的石门,发狠了般,重复用力,企图把石门凿出一个洞来。
心里越是急切,越是力不从心,何况他的身体状况如此糟糕根本奈何不了石门分毫,他身上的伤口也因为剧烈活动血流不止,雁灵儿几次想替他包扎都被他挡开了。
他就是要争取,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时间。
“天雪……”
童战终于懂得当年她垂死时的不甘还有不舍,“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好多好多。”
尹天雪哭得没了力气,倚着石壁道,“等你出来,慢慢说给我听。”
“地狱岩的花该开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漫山遍野就都是花,我还种了几株寒鸦春雪,不知道今年有没有盛开,前年都差点死了,你也知道那花喜寒,又极其依赖土壤,地狱岩从前都是火,土壤躁得很,我费了好大劲才把花养起来。”
童战陷入回忆,神情恍惚,“我总想着带你去看,一年年却只是我一个人闻着花香寂寞来去。”
“今年我们一起去看。”
她的身体疼得厉害,弯曲膝盖尚不能缓解,只好坐在地上,将头死死抵着石门,“御剑山庄里的那盆寒鸦春雪也长得极好,当年要不是你硬要夺去种,可能都枯死了。”
“是啊,全靠童心,当年我一心想着和你约定,却未曾想如何去种这花,你走后的几年,才慢慢熟识了这花的习性。”
童战说着,慢慢闭了眼,他实在太困太累了。
“哥哥说那花像我,倔强坚强,独自盛放,所以特意送给我的。”
天雪说,“可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像它。”
“不,我的天雪就是那样的,举世无双,高贵冷艳却又平易近人,独一无二。”
童战笑着回答,意识逐渐弱去,而后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么。”
天雪微阖双眼,长长的睫毛无抑制地颤动……
她抬头去看苍茫的天空,只觉满眼都是寂寥。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的,柔柔的,像花一样慢慢飘下来,天雪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死死抱着自己的手臂,脑海中父亲的脸完全淡去了,下一个便会是童战吧……
“你听着……”雁灵儿的声音从洞内传出来。
“什么?”她挣扎着爬起来。
雁灵儿说,“必须立刻打开石门,否则他会死。”
“我,我要怎么做?”天雪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你我其实都一样,不一样的只是你我的身份,你所经历的不过也是我曾经历的,也许我们可以互相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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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雁灵儿看看一旁昏迷过去的童战,“他现在撑不下去已经昏死了,要救他,必须打开石门,让我主子替他诊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要如何将门打开?”
天雪虚弱不已,只能靠着石壁勉强站立。
“这洞后面有个悬崖,崖上住满了乌鸦,这些乌鸦是认主人的,若是你能够驯服它们,进入乌鸦洞,就可以触碰到机关打开这门。”雁灵儿说。
“可是上来时,我已经惹怒它们了,要如何驯服?”
“那是你的事。”
雁灵儿道,“记住光打开门还救不了他,必须保证在两个时辰内,我能带他去见我的主人。”
“好。”尹天雪想也不想拔腿就要去悬崖。
“等等……”雁灵儿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条件。”
尹天雪猜到她不会轻易的帮自己,遂平静问道,“什么条件?”
雁灵儿的手轻轻拂过童战安静的脸,一字一句说,“从此以后,你不可以再见他。”
尹天雪咽喉发涩,一阵难受,手死死抵着胸口,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嗓音回道,“劳烦姑娘替我照顾好他。”
“会的。”
那回答仿佛本该如此,甚至透着一分得意。
天雪深吸口气,大步往石洞后面走去。
踉跄地步伐暴露了她内心所有的脆弱,她觉得自己真的快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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