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忙到很晚，第二日元佑便也更困些，却是一个好觉都不给他，一早便闹哄哄不得安宁。
他门都不用开，就知道谁来了，果然一推开门，柳湘瑶的小儿子跟世安吵得正欢，反正就是又吵又闹要他哥赶紧回去管理燕家商铺。
世安也不甘示弱，“蒙正，你不要又闹。反正父亲说了，娘亲再嫁就是燕家女儿，你管理跟我管理那是一样的，我不回去。”
一听大哥还是不回去，自己回去又被压着要管那些，蒋蒙正就烦恼不已，“大哥，你讲讲理，那是你燕家祖业，我姓蒋好不好。就算从娘亲算，燕叔叔是娘亲正室夫君，我爹就是个继室，那也是你继承祖业，你不要耍赖。”
蒋河坐在一边干咳了几声，这臭小子没个正形，几句话把他变成继室了。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柳湘瑶头疼自己这些年这么用心守住了这些祖业，临了临了，两兄弟谁也不想要管，想想就气恼。
蒋河比他们两个可有眼色多了，就开始给自己娘子扇凉安抚，笑着支持自己儿子，“娘子，我觉得蒙正说得对。你得劝世安赶紧回去，要不然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过几天逍遥日子。”
柳湘瑶瞪了他一眼，“我劝得动吗？”
元佑双手环抱，悠闲又有些没好气的看着这闹腾腾的一家子，“柳湘瑶，你就不能小声点吗？”
柳湘瑶正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对着他也没什么好气，“几十岁了，你睡那么多干什么。”
元佑被噎了一下，蒋蒙正却像看到了救星，“元先生，你来了。你可一定要劝劝我哥，燕叔叔可是给你那么多医书古籍，你们这样的至交好友，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哥败家子，让燕家祖业落在我一个旁姓人手中。”
燕世安没好气瞪了瞪他，“你说谁败家子呢？没大没小的。”
元佑没好气瞪了一眼这孩子，选择他也没错，还挺会蛊惑人心的。
元佑将他的手拨开，悠闲坐下，“你们一家子事儿我可管不着，燕家二老将燕府托付给你娘亲，让你娘亲决定。”
蒋蒙正又一次推卸责任失败，垂头丧气看向自己爹爹求救，可惜对方也没法，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柳湘瑶一个眼神锁定两个儿子，“你俩出去争去，不要在这里惹我烦。”
两个人听到命令，互不相让就出去继续争谁能自由自在。
“你怎么回盛京了？”，元佑疑惑问道。
“一是要定下绿柳山庄下一任掌权人，二是我接到了一封信。”
柳湘瑶将那封信递给他，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吾期将至，速归。”
这个字他是见过的，看来赵洵应当偶有清醒，才会给柳湘瑶递信，想起昨晚那瓶药，他心上一紧。
柳湘瑶接到信后就一直很担忧，只是又不好前去探望，“王爷身体到底如何了。”
先皇驾崩后，赵洵便一直辅政，后来小皇帝亲政，为了树立皇威，他自污出局，被降罪幽禁王府，与王府有关的人和事表面上自是要斩断的，就连江回和宋帧都被遣走，临死也未再回京见过他。
这些年他们虽然还是秘密保持着信件往来，但是关于他的身体，他不说，他们自然不得问。
元佑犹豫着要不要说那瓶药的事情，可赵洵那种人的心思，说了又有谁能拦得住吗，他不确定。
“他操劳多年，可以说是油尽灯枯，他既然写信给你，想必他自己心中也有数。”
听元佑这么说，柳湘瑶心中便有了数。
赵洵此次要她回来便是要她完成当初的诺言，在他死后秘密将他带去云城安葬，豪华棺椁、香火鼎盛与他没什么意义，这京中也没什么他挂念之人值得他生死相依，他只想葬在那个被人爱过、护过的地方。
“对了，我还想问，安儿，他的身子如何？”
燕世安生下来便比别人体弱，为了保养身子，便让他拜在元佑之下，这些年也从来让他随心所欲生活。
但是燕家的基业，若是他可以担得起来，自然还是应该给他；她倒是放心蒙正，但是世安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依靠，她不得已还是会多为他担忧。
“你们燕家富可敌国，好好保养没问题。但是管理生意毕竟耗心耗力，这孩子表面像你沉静稳重，内心像他爹爹洒脱不羁，蒙正也是个好孩子，他会护住他大哥的，你还是好好问问他们二人的意愿吧。”
蒋河本是个江湖人，儿子也像他，此时这样说，不由得想再给自己儿子争取一下，“元先生，这祖业就是燕家的。这可不能让小孩子胡闹。”
柳湘瑶瞪了他一眼，“你还真以为，我俩能治住他们两个。让他们俩自己争省事多了。”
蒋河看了眼自己娘子，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娘子高明，转移矛盾，两个崽子还敢跟你斗，太嫩了。
等卸下你身上的担子，我们夫妻俩也是时候去享受一下生活了……”
虽然很想为自己儿子争取一下，但是一想到赶紧处理完，他娘子就不用操劳，跟他一起去享受生活，他就放弃了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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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河本是江湖浪客，当年于客船之上对柳湘瑶一见钟情，随后紧追不舍在她身后，后来抱得美人归，育下一子，但对燕世安也是视如己出，对燕家的生意从来不曾染指半分，始终保持着外人的姿态，在燕家他想带走的从来只有柳湘瑶一人。
也就这样心性的人养出来的儿子，才会跟燕世安亲如兄弟，对燕家那份产业始终不存心思。
元佑看着蒋河这个汉子滔滔不绝畅想要带着柳湘瑶去过什么逍遥日子，心里暗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儿子也可以成为垫脚石，操心子孙福，不如自己享福，夫妻俩贯彻得很彻底。
刚才谈起赵洵，他就心上不安，昨夜捡到那瓶药后又检查过，但他那个人，向来狡兔三窟，会不会还有其他的药。
他想要再去一趟王府，可还没等到说出要去王府的想法，却被外面的惊呼打断，“你是临安侯谢昶，真的吗？”
一听这名头，三人也就起身迎了出来，毕竟临安候谢昶，在如今的黎国，那可是能让人为之一震之人。
“你真的是临安侯谢昶？”，少年心上藏不住任何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谢昶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不由得夸了一句，“翩翩少年郎，你叫什么？”
被谢昶一夸，少年脸上浮上一些羞怯，忽得想起来自己高兴地失了态，还未自报家门，“在下淮溪袁灏，见过谢候。”
“谢侯，那是以茶道闻名天下的袁岱朱之子，他祖父章鹤你见过的。”
袁岱朱好茶，年纪轻轻便于茶道造诣为天下闻名，但是谢昶向来不好此道也未必知晓，提到章鹤才让他心中有些印象。
谢昶点点头，章鹤当年文章名动天下，他虽不懂这些，倒是对他的好官声听得不少。
“章公的孙子，果真气度不凡。不知你的文章是否有你祖父那般出色，要在明年春天让这盛京争相传唱了。”
提及文章，章灏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章雪凝噗嗤笑出声，“谢候，您误解了，灏哥哥不是明年大考的学子；我大哥的文章或许有一日可应谢候吉言，不过我灏哥哥则从无此志，他日日受着祖父教诲长大，心里却惦记着昔日谢侯爷威震北境的风姿，为此还跑去北境游历了一番呢。”
章凝雪一向最是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心中所想，今日恰逢良机，便想趁机替他表白一番，争取一二。
“谢侯爷，雪凝听闻侯爷座下有九大弟子，个个神勇不凡却又各有风趣之处，我这哥哥虽然文章不及兄长，但是一直跟在叔父身后又受祖父教导，祖父也常常夸他是个妙人，不如侯爷看看哥哥有无资质加入进去，凑个十全十美。”
章凝雪大胆直言，章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不知该如何说了。
章凝雪大方得体，有些风趣，倒让谢昶略有青眼，“元先生，不知你在哪遇到如此一位妙女子。”
元佑笑得开心，“的确是个妙人，我替师姐收的弟子。”
“有趣。”，谢昶顿了顿才笑出来，便只这样赞了一句。
“小丫头，你哥哥半句没说，你倒妙语连珠，像是比他还急似的。”
章凝雪换上几分笑意，“哥哥有一心上人，祖上三代皆是英雄豪迈之人，若不能拜在你门下，他还不知道要蹉跎多久才敢上门去一表心意。”
章凝雪几句话逗得章灏红了脸，在场之人都噙着几分笑意，“有趣有趣，小姑娘你这不是着急你哥哥成才，这是要拿我的名头去替你哥哥做媒了，哪家的姑娘？”
“北境齐侯的曾外孙女，上官将军和齐将军的孙女——上官岚”
谢昶意味深长喔了一声，想到上官大哥就一个儿子遗憾得不行，所以格外宝贝那个孙女，这小子想打她的主意确实需要把皮练得厚实一点。
“袁公子，你的意思呢？”
“在下资质平庸，不敢企求跟侯爷弟子争锋，但愿能侍候齐侯左右。”
谢昶看着这张让他有些疑惑的脸，若是真是袁家人，看在唐泽的面子上他也应该成全他并帮他一把。
但是若真是袁家人，堂姐当初将他悄无声息送离，肯定是希望他及后人能置身事外，平安长大，将他带到军营，带至朝堂，岂不是辜负了当初的用意。
“谢侯，你座下几位公子不都亲自经过你试炼，你不如就给这位痴心的袁公子一个机会，若资质不错，你岂不又得一员大将，两全其美。”
众人都如此说，现在也只好先应下来，如果确定了他的身份，给唐泽和章鹤去信问一问，若是他们都不愿后面再婉拒也可。
“这是我的令牌，你做好准备了去侯府找我。”
“谢谢侯爷。”章灏激动地看着手中令牌，像是得到了一次认可，满院子都是他的惊呼之声。
少年意气，简单而清澈，令他们这些过来人心上一喜。
小辈们去争相祝贺凑热闹，柳湘瑶自有眼色告辞而去找那两个儿子。
谢昶将一本书丢到元佑怀里，“公孙大人偶然得到的，他说你可能感兴趣，托我送你，谢你前年替他夫人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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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佑看了看，看来又得一本好东西，二人谈笑间已让进了里屋就坐，“这孩子长得好像一个人。”
众人散去，谢昶就迫不及待想证实自己心中的想法，“像袁家那位公子是吗？我也觉得实在有些神似。
当初师姐若是要为袁贺秋的儿子选一个好去处，章鹤确实是一个好选择，所以你心中疑惑的那个可能性是极大的。”
元佑先是肯定了他的猜测，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章鹤嘴严着呢，这些年我们也没交情了，实在不好去开口相问呀。”
他也好奇，不过他就是一个郎中了，不如让这位有手段的侯爷去操心，等着看结果比较好。
谢昶一听此话便恼了，“你既然心中已有此猜测且极有可能，怎么还让他拜在我门下，堂姐可不希望他们再卷入朝堂是非。”
元佑笑了笑安抚这位侯爷，打趣道：“谁让你谢候名声大呢。”
元佑少年时沉稳老成，如今老了，倒反倒喜欢玩笑得紧；谢昶不悦他插科打诨，有些不开心。
“你别急，少年人自有自己的选择，你拦得住？再说了，他在这世上还有唐泽这等亲人，拜在你门下，也有名义好相处照拂嘛。”
谢昶叹了一口气，“虽然今日不同往日，南楚故人也没什么，但是你看他那个脾性和章家小姐对他那般维护，想必章鹤待他极好，章鹤肯定找我麻烦。”
“他拦得住，今天我们还能在这里看到他，你不要管他，总不能让一些旧事世世代代束着少年吧。你少时一气跑去北境扬名立万不说，怎么老了，开始想安排小辈的事了。”
想起少年意气之时确实令人神往，只不过他现在行至人生生死路口，有所爱之人，有儿女，有徒弟，心中牵绊多了起来，做事也就世俗了起来。
元佑看着他这边伤怀便有些懊悔，他当初带着一身荣耀从北境归来，伴随他回来的还有一身疾病，才有了他们二人这些年的相交。
他诊完脉收回手，谢昶有些紧张问道：“我还有多久？”
“我不是让你好好活到今日了吗？你还不相信我。”
他不说就问不出来，只能由着他，“行行行，元大神医。”
“对了，我说你每半年回京一次让我诊脉即可，怎么提前回来了。闲来无事？”
谢昶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闲来无事，不过没这福气。沈郑钦拜相，提出了一些兵权管理的改革，我此次回京便为此事。二来，肃亲王与他颇有怨节，于国于我谢氏，我都得回来。”
黎国前期为了战争，设立大都督府司掌天下兵马，但是如今北境已平，皇权逐渐稳固，为了皇权安定，分化都督府军权是大势所趋。
听到这个名字，听到他的境遇，元佑倒有些震惊，“沈郑钦拜相了？”
谢昶当初知道是他的时候也有些震惊，“嗯，我猜测是肃亲王的手笔”
沈郑钦其人跟肃章王府向来不对付，他当年从晋王之乱中全身而退官复原职，后来一边做官，一边没事就上个折子弹劾赵洵，赵洵也不客气，将他天南海北贬了一遍。
他也没气馁，贬到哪里就治理哪里，一副不死就要干的倔脾气，收拾了不少人，在寒门清流及天下学子中威望极高。
如今要改制军权，稳固皇权，赵洵让皇帝选择此人，自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在边境多年，对军中那些事是有了解的。
“一个时代结束了，要开启新时代了。肃亲王和陛下都选择了他。”
元佑静静地坐着，听着这盛京宁静的生活；师姐当初选了他，说他是那个能体会离乱之苦的人，会给天下带来和平，如今看来他当真做到了。
元放从外面气喘吁吁跑进门，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师傅，王府来人传信，那位王爷于今日凌晨过世了。”
元佑愣了半刻，坐在那里怔了半响才缓缓起身出门，一切终究没来得及，他不想再让别人替他选择了，于保留清醒的时光里结束了他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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