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很努力地模仿了,乌棠也很清楚,就算学来了乌莲的行为举止,他和乌莲也终究是不同的。他学不来乌莲的豁达,笑起来也没有虎牙。
乌莲是高悬天边的暖阳,他就是一坨烂透了的淤泥。
他只有一条多余丑陋,只剩半截的蛇尾巴。
妖的原型状态极大影响了他们化为人身的状态,这条尾巴让他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跛足,直到他结成金丹。
乌棠其实很讨厌与人接触,但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他不得不忍受着尔虞我诈。
他竭力隐藏自己妖的身份,努力修炼,想活得久一点,想让“乌莲”这个名字被更多人知道。
乌棠不够聪明也不够圆滑,还有点傻,总是轻易听信别人的话,刚入世时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骗。
人果然都是坏的。
他想当个好人,因为乌莲是好人,顶着这个名字的也得是个好人。
但当个好人的前提是先活下来。
于是笑着与人虚与委蛇成为了他自主学会的第一个课题。
他一面兢兢业业玩着扮演游戏,一面在暗地苦苦寻求能够逆转时间的钥匙。
他太想回到过去了,外面的世界凶险,没有乌莲撑着,天都要塌了。
寻觅多年仍旧一无所获,乌棠绝望发现,时空是无法逆转的,但却能穿梭,而穿梭时空的唯一方法就是回忆。
可他快要记不清乌莲的脸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二十四年前,修真界问世了一对据说不限制使用者修为的双生法器。
一个是名为“诛山河”的屏风,另一个是名为“般若千面”的折扇,法器外观不错,能力也受人追捧,唯独惹人诟病的是,这对法宝出自一名邪修之手。
大多数人只知,这对法器除了不限制修为,另一个强有力的竞争点是它们更易催生器灵,可以最快体验到拥有宝可梦精灵的快乐。
但乌棠却无意间得知了它的真实用途,它能够凝聚人的魂魄。
那名邪修锻造这两样法宝的本意是想禁锢人的灵魂,使之为其所用,所囚之人拥有记忆与意识,因而能够使出生前的术法。
这能力与驱尸术大同小异,只不过他走的是意识主义流派,他不玩尸体,他玩灵魂。
比邪修传统流派更加恶劣。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乌棠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是他要找的钥匙。
-
那扇屏风最后被一位神秘的大乘女君拍下,折扇则是落入魔域手中,数年杳无音讯。
但乌棠不怕等,也不着急。总归他那时只是个小小金丹,没本事也没资格跟人家抢,他能做的只有不停修炼,不停与各路修士争抢秘宝机缘。
佛法、丹术、幻阵、音道。
只要对他有用,能让他多一层生存保障,他来者不拒,一并修习。
什么走火入魔根本不在怕的。
他也想过要不要顺带修个剑术,但是由于剑术不仅对天资有要求,还得日日花大把时间练剑才能有所小成,他就放弃了。
他的时间太宝贵,自然要挑见效快的学。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乌棠觉得没头发舞剑看起来有点蠢。
好在上天似乎格外垂怜他,十六年前,他与同门师兄去封阳山游历时偶然间发现了一块屏风碎片。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碎片出自何处,拿在手里时抑制不住的颤抖,大脑甚至自发地延展补齐了整面屏风。
然后,他正式开启了满世界瞎溜达的生涯。
十六年,封阳山、锡山、九嶷山、平湖岛、荆山、洛川岛…兜兜转转的最后,他又回到了嘉定山。
这条路不好走,他摒弃从前的天真,杀了许多人,也背叛了许多人。乌棠不会再因为杀人而感到恐惧,也不会因欺骗他人而感到愧疚。
曾有被他背叛之人怒斥他:“乌莲,你就是个烂人!”
面容昳丽的小和尚嬉笑望来:“谁说我是人了?”
“还有,”
巍峨钟声兀然响起,荡出层层沉闷的回音。那人最后残存的意识,是小和尚骤然阴郁的眉眼:“我最讨厌别人连名带姓骂我。”
他有很重要的事做。
他还不能死,他也不想死,所以只能别人死。
乌莲还在等他。
-
时隔几十载,嘉定山已与从前截然不同。凡人受不了战乱之苦,纷纷举家搬迁,那位大能的洞府也被反复洗劫,有价值的东西被拿的一干二净,没有了利益的引诱,外界修士也不愿再踏进这片遍布困阵的荒山。
那扇屏风终究碎过,即便他费尽心思弥合,也无法将原本的能力发挥到十成十,再加上乌莲死去多年,灵魂早已散去,他又废了不少心思,四处搜寻典籍,寻觅聚魂之法。
好在该死的修仙界虽然不能让时空倒退,但是对于魂魄却大有研究,科技树点的很满。他历经波折,终于在一卷记载邪修禁术的古籍中找到了追魂的方法。
唯一麻烦的是,那禁术无法精确到个体,只能一视同仁,将某地某段时间死去之人的魂魄全部唤出。毕竟是人家邪修拿来炼魂的阴邪法术,也别要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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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万无一失,他又修了一段时间的邪术,任谁见了都得说一句丧心病狂,是能和陆采芳相提并论的丧心病狂。
一个不顾走火入魔,杂糅肆意地修习多种道法。一个不顾自己小命,疯狂地将魔气与灵力相结合。
顺带一提,陆采芳是他偶像。
他最初接触的佛法本是世间最为浩然正气的道,天生与邪气相克。
所以修真界常常能听闻某某山的剑修堕邪,某某岛的媚修堕邪,又或者某某山的音修堕邪,却从未听过哪个山头的佛修堕邪。
但他本也不是由心魔而被迫沦为邪祟,虽修习邪术,却也分出心神保持大脑清晰,不被邪气趁机而入。
乌莲肯定不希望他成为邪修。
于是如何将邪气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范围成了另外的难题。在这个过程中,乌棠又实打实地吃了很多苦。
即便成功施展禁术也不意味着高枕无忧,他还需要在短时间内,从成千上万漂泊无依的破碎魂魄中,精准找到他要找的人。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换算成现代算法,只有短短几秒。
当然,在故事的结局,他理所应当地做到了。
从地面徐徐腾空升起的光点颜色各异,裹挟着不同的情绪,像是洒落人间的繁星,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但他一眼就找到了。
乌莲的灵魂如果有颜色,那一定是像雪一样洁白无瑕。
乌莲的灵魂如果能做表情,那一定会笑得露出虎牙,对他说:“阿棠,你回来了。”
——一如他曾在无数个午夜的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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