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宁雨欣心里的温馨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祝英红开始行动了。
她看着祝英红的身影消失在二楼。
动了动手腕。
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细线从她指尖伸展蔓延开去,隐没在楼层之上。
二层。
祝英红站在书房里,在书架中的缝隙间游移。
书房的空气里还有没有完全散去的酒气。
暖黄的灯光柔和铺满了房间每一处。
大约是经过设计的,不会产生大块让人不舒服的阴影。
即使已经接近半夜,一走进来,依旧依稀有种青天白日下的感觉。
既是奢侈,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防范。
就在五分钟前,王珂喝得大醉,闯上了二楼。
祝英红恰好看见了这一幕,前来找人帮忙。
书房里只有祝海生和他的老仆人。
祝海生就算再和善,这种安顿的小活儿也不可能亲力亲为。
于是祝英红如愿以偿地和祝海生两个人单独留在了书房里。
事情到了眼前。
她反而不着急了。
书房很大。
隔音材料将楼下的鬼哭狼嚎一股脑挡在外面。
祝海生爱听一点古典音乐,唱片里动人醇厚的音乐声缓缓流淌着,早秋的天气早已经凉下来,晚风里还有蔷薇花的香气。
她将开了一条缝的窗户整个打开。
音乐声“呼啦”一下没入了夜色里。
和蔷薇花的香味难舍难分地飘远。
祝海生原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有些难懂的书。
祝英红突然大开窗户,楼下嘈杂的音乐声霎时间也跟着涌了进来。
愣是把他吓得指尖一颤。
祝海生抬起头。
看见祝英红站在窗边,小半张脸好融进了夜色里,但看得出来是笑着的,带着几分狡黠意味。
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祝海生愣了一下。
随即也没什么脾气了。
他放下手边的书,语气温和地问:“明天没有安排么。”
祝英红摇摇头。
然后又点点头。
祝海生挑眉。
一时间没懂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不过他隐约察觉到了自已这个女儿今晚有些不一样。
于是他端足了慈父的架子。
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坐下吧,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他问这话的时候眉心微微蹙起。
整个人略微往前倾,嘴角却是带着微笑的。
这是一个很能给人以安全感的姿势。
表示面前的人做好了全身心的准备来倾听你的烦恼,并且愿意去开解和包容你。
祝英红忽然有些恍惚。
她从小到大,跟父亲的接触其实不算多。
一开始,她似乎不那么得宠,基本见不到父亲。
好在出身祝家的孩子从来都不愁陪伴。
她在学校有一堆的狐朋狗友,也过了一段短暂的“青春峥嵘”岁月。
那真的很短。
只有不到半年。
她记得是七岁的时候,她刚刚上小学。
花费不到一周的时间用武力和财力,双管齐下,在班上纠集起了自已的势力,正准备在学校这个“江湖”里闯出自已丰功伟绩。
结果一切都没没来得及开始。
具体什么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忽然从某一天开始,祝英红得到了祝家的重视,开始把她当做下一任继承人培养。
她也失去了再去学校的机会。
征战“江湖”的梦想无疾而终。
她一开始懊恼反叛得不得了。
妈妈……
哦,不对。
应该是那个扮演她母亲的可怜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地进疗养院,基本没有和祝英红见过几面,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那个时候。
她见得最多的就是祝海生。
祝海生就跟现在一样,静静地听着她准备吐出口的牢骚。
既不责难,也不阻止。
像听故事一样津津有味。
他甚至不会在听完少女脑子里轻轻一吹就能捋清楚的所谓烦恼,负起大人的责任给她答疑解惑。
大多数时候。
祝海生摸摸她的脑袋,附和她内心的不满和戾气。
然后从兜里或者面前的抽屉盒子里拿出一把奶糖递给她。
富贵人家出手,哪怕是奶糖这种东西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奶味十分香浓,香甜不腻。
但大约是这中年男人买过来之后除了祝英红根本没有别的送出去的渠道——祝姗姗那两位从小就深有做富二代的觉悟,从小就会花钱,别说奶糖了,各种高级糖果都是一盒一盒地摞在自已房间里。
祝英红第一次吃这奶糖的时候,就感觉往死里粘牙。
吃一口。
那股奶香味能萦绕一天散不出去。
祝英红其实不是个爱吃甜食的人。
她本来就比一般人早熟,左眼看她姐姐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右眼看她弟弟是个憋着坏水的傻子。
并且坚定不移地认为甜点、粉色、轻飘飘的裙摆和蕾丝是能传染软弱和愚蠢的瘟疫——看祝姗姗就知道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祝海生给她的糖。
她一个都没扔。
全都皱着眉头,满脸纠结地吃完了。
祝英红的童年淹没在无数精英教育里,唯独那股挥之不去的奶味和粘牙的口感一直没忘记。
它们和祝英红那小半年在学校的“辉煌”共同组成了她为数不多的童年回忆。
但蓦然回首。
祝英红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保养得很好,小二十年过去,岁月在他脸上并没有留下什么风霜的痕迹。
笑起来依旧温厚得跟谁都能欺负他一下似的。
然而此时此刻。
祝英红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这张脸和记忆里的父亲结合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从小到大,她从未真正去了解过这个人。而这个人,似乎也从未主动了解过她。
原来如此。
祝英红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呢。
“怎么了?”
她沉默的时间太长。
祝海生虽然并没有不耐烦的迹象,但也不那么明显地轻轻皱了一下眉。
他忽然有些猜不透祝英红在想什么了。
祝英红缓缓坐直了。
“爸。”
她唤了一声,开口就把祝海生惊得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温和:“我的亲生母亲被埋在了哪呢?”
祝海生:“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艰涩而惊惶,不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