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康宗始终未立太子。
不是因为不喜大皇子,而是因为皇嗣仅大皇子一人,立与不立,将来皇位都会传于他,无须刻意为之。
可如今不一样了。
丽婕妤有了身孕,万一产下皇子,难免会生出夺位之心。
幽王此时提议立太子,倒是正中康宗下怀。
只是,康宗不晓得的是,幽王并非仅为了丽婕妤腹中皇嗣,才建议康宗立太子。
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更好地护住大皇子。
不管丽婕妤怀孕与否,但凡大皇子出事,于大辉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但若大皇子立为太子,便要搬去东宫。东宫虽紧依着皇城,却又自成一格,有专属的御林军与防卫体系。
不管是谁,要冲东宫下手,远比对付一位皇子困难许多。
“皇弟,你与朕想到一处了。明日早朝,朕正打算将此事提出,尽快册立太子。”
幽王见康宗已有成算,便不再多言,两人坐一处喝了会子茶,康宗以为幽王要告辞时,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恭敬地递到康宗跟前。
康宗诧异地接过,打开一看,脸色顿变,“这,这是……”
“皇兄!昨夜,臣弟在京都闹事遇袭,偷袭之人在十里开外设置弓弩,待侍卫寻去,人早就跑得没了影。”
康宗大惊,十里开外设伏?
这弓弩的射程,超过了目前各国已有的任何一种武器。
“皇兄放心,臣弟连夜封锁了消息。如今京都,晓得臣弟遇刺的只有顺天府和东厂。
顺天府王淮那里,臣弟也已交代不得泄露消息。汪逸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而弓弩,就只有皇兄您和臣弟知晓此事。
臣弟已连夜派人去各国打探动向,此连弩一出,只怕各国局势会发生异变。
大辉需第一时间掌握其动向,方能有备无患,万一危机来临,亦不会手忙脚乱。”
康宗松了口气,幽王就是能干,会办事。
“另外,臣弟已秘密抽调工部的人手,几日内将他们转移至隐秘的地方,专门研究拆解此连弩。用不了多久,应该能够复刻出来。至于隐秘的所在,便是……”
康宗立刻打断他的话头,“皇弟,此事你处置了便好。既是隐秘之所,知晓的人越少越好,连朕都不必晓得!”
幽王顿时肃然起敬,顺势打住了话头。
康宗看着幽王。
幽王是他弟弟,更是军事奇才,素来与自己感情深厚,自己信不过他,还能信谁?
他向来佩服幽王的果决,这一番严丝合缝的布置,在极短时间完成,其行动力、决策力都堪称完美。
至于其正妃之事,他也只是防他来日,而非当下。
意外的收获,令康宗心潮澎湃!
上天待大辉不薄,不仅送来了首屈一指的连弩武器,又有了姜家的财力支持。
假以时日,大辉定然能成为天下之主!
可惜啊,他,看不到了。
康宗的脸上流露出一抹遗憾,幽王心一紧,想劝慰几句,康宗却转瞬笑了起来,“皇弟,大皇子,不,太子便拜托你了。他有你的扶持,一定会比朕做得好,定能成为一代名君。”
这些年,康宗耽精竭虑,一心为国。
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的空虚,缚住了他的手脚,令他纵有天纵之才,亦无法施展手脚。
念及此,他不由得更为感激姜殊暖,若早些遇上,自己的远大图景,许是能早些完成。
这一切,都是命啊!
幽王沉默不语,他能理解康宗的心情,那种既喜又悲的心情,他也曾经体验过。
沙漏慢慢地流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此刻的上书房,安静得令人心惊。
康宗期待幽王再次开口,向他解释姜家小公子的事,却迟迟不见其言语,尴尬得清了清嗓子,不得不主动提及。
“皇弟,那姜氏的孩儿,可是……”
幽王缓缓点头,唇角上扬,“没错,年儿正是臣弟的亲生儿子。……他的尾骨处,亦有莲状朱砂痣。”
康宗闻言,顿时惊喜万分。
姜兆年生于宫外,其母虽与幽王有一夜缠绵,但时隔六年之久,谁也不知期间发生些什么。
因此,尽管年儿长得像极先帝,康宗亦不敢贸然下决断。
毕竟,世间长得相似却并非血脉的人,亦有不少。
如今听幽王这么一说,年儿的确是皇室血脉无疑,只因他、幽王、大皇子的尾骨处,均有这么一颗莲状朱砂痣。
“姜氏同意年儿做大皇子的伴读?”
“是,皇兄!”
康宗高兴起来,侄儿同儿子一处,两个孩子自小相伴长大,感情自然也非比寻常,日后定能更好地相互扶持。
“那明日便让年儿入宫,一起学习吧。”
“皇兄,臣弟想将年儿记上玉牒,不过他的身世,还望皇兄暂时保密!对外只说,是臣弟收养的义子。”
康宗对于记年儿入玉牒之事并无异议,“朕明日通知宗正,嘱咐他尽快办妥此事。”
继而眸光一沉,低声问道,“姜氏难不成尚未知晓,六年前那人是你?”
幽王神情有一瞬尴尬,他的确还未告诉姜殊暖。
连他自己都深感奇怪,自己一向杀伐果断,料不到有一日也会如此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患得患失。
他生怕姜殊暖晓得六年前的事,不喜反怒,彻底厌弃他。
毕竟,她这六年来受的苦,全拜他所赐。
康宗见状,心里明白大半。
他心中有气,姜氏好手段,将自己的皇弟玩于股掌之上,予取予求。
但更可气的是,这一切,姜氏自己浑然未觉,根本不知自己在幽王的心目中,地位如此崇高,一心只想着逃离。
这么一来,他的火气更无处可发。总不见得说:姜氏,望你高抬贵手,给幽王一个准话吧!
不仅不能说,还要变着法子哄人,帮幽王留人,当真是憋屈啊!
“你可曾想过,你刻意隐瞒此事,明明是亲生子,却对外宣称是义子。待日后姜氏知晓真相,可会原谅你?”
幽王眸光一暗,紧抿双唇,一口饮尽杯中茶。
康宗深深叹了口气,恨恨地白了一眼幽王。
他真没想到,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幽王,在情感上竟如此瞻前顾后,真是气便不打一处来!
但又能如何呢?大辉历代都是情圣,认准一个便死磕到底。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明知皇后的眼光、能力、格局均不足以担当国母之职,但他就是将她放在了心尖上。
轮到幽王,也是如此。
罢了,罢了,自己未能做好的事,又如何能强求幽王呢?
两人默默地对着喝着茶,相对无语。
沉默间,宫人禀报,“陛下,大皇子求见。”
大皇子恭敬地入了殿,向着父皇与皇叔行了礼,眼中闪耀着光彩,一字一句道,“父皇,儿臣想让姜兆年入宫,成为儿臣的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