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祖籍河北,距离北京不远,只不过家里老人眷恋故地,始终在老家居住,一个叫石头城的山村。艾瑞克虽然常年在外,但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感情深厚,这时候难免全心全意扑在老人家的病情上,可能也是融资洽谈无音讯的一个原因。
何一晓觉得这是个机会,赶紧回房间换了衣裳,招呼一声顾璇就要走。
万方赶紧拦住。
“要么等师父师娘回来?”
“不等了。”
何一晓心想等爸妈回来也没有太大意义,也只不过是当面道别,而艾瑞克那边,老人家病危可等不了,若不赶在关键时刻到场,去也是白去。
顾璇自然乐得配合,帮着劝说。
“师弟帮忙跟叔叔阿姨解释一下吧,事情比较紧急,我们失礼了,下次再来赔罪。”
何一晓不管那些,抬步就往外走。
万方一时情急,竟然追上去,拉住何一晓的胳膊。
“阿姐!”
那眼神,满腹心事,欲言又止,顾璇看得清楚,没忍心说什么。
何一晓“啊”了一声,忽然摸摸口袋,回头往堂屋里张望,看见手机放在桌上,折身回去拿,一边点开微信一边指挥顾璇:“你去楼上,帮我把充电器拿下来。”
“哎,好嘞!”顾璇得令就走,上楼扭发扭发,心里笑话这个小万弟弟,我给你让出场地来,倒要看看你怎么发挥一下。
“听说阿姐和任家安分手了,是真的吗?”
顾璇拿了充电器,到楼梯口就听到这句。
他踮着脚尖往下迈步,可是木楼梯“吱呀”一声,他赶紧全身绷住劲儿,竖起耳朵倾听。
“是的,分手了。”
“那……那……那你是和顾先生在一起吗?”
“没有的事。”
“可是,他和你回家。”
“只是顺便,你想说什么?”
何一晓把视线从手机屏幕里拔出来,看向万方。
她本来就高,又站在门槛里边。万方在门外,仰头看着她,姿态卑微又可怜。
“其实我可以休假一段时间,保护你们的。”
哦,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好姐姐心不在你,你就是原地撒泼打滚也没用啊,更何况,又是一个木头。
顾璇大大地摇头,心说这小子也不行啊,也难怪,要是他敢想敢做,有近水楼台的便利,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他几步跑下楼,一把把充电器塞进何一晓手里。
“走吧走吧,车在门外,我们去叔叔阿姨遛弯的地方看看,见到面道个别。”
何一晓立即应声,行行行,赶紧走,别在这里打哑谜。
上了车,车子开出一段距离,顾璇回头再看,万方站在何家院门口,说不出的落寞。
“你师弟喜欢你,你总算知道了吧,不是我多事了吧?”
何一晓没给手机充满电,问白七七要了个充电宝。
“胡说什么?”
“才不是我胡说,你装傻充愣,也不是好人。”顾璇笑起来。
白七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夫人,你刚回家就有桃花啊?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呗。”
何一晓指指顾璇。
“你问他,是他招桃花。”
白七七哧哧地笑:“哎,老板,你怎么到处开屏?”
顾璇脑筋卡壳,看看何一晓,看看白七七,竟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车子在去机场的路上,何一晓联系了她的师父,长顺道长,请他去看看老人家。如果还有得救,帮帮忙。如果实在不成了,做一场法事送送。
艾瑞克那边感恩不尽,虽没提融资的事,但也试探着问问何一晓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可以来村里。
“就只是村庄条件差,恐怕怠慢了您。”
“没事,我老板也在,我们一起过去。”
“顾老板?”艾瑞克十分惊讶,停顿了片刻,才回话:“真的是……有劳大驾,就怕事情忙起来顾不上招待啊。”
“没关系的,我们这就出发。”
挂了电话,顾璇碎碎念。
“他恐怕不是担心招呼不周,是知道我矫情又多事,精神也不好,身体也不好,万一病在他家,他嫌麻烦。”
何一晓刷着手机,头也不抬。
“那你就别病!”
顾璇愣了下。
“哦。”
车子在湖边兜了一圈,找见了何大人和陈夫人,何一晓与顾璇下车去道别。
老两口倒不是很意外,只是问先前说好的元旦回家还作数吗?
何一晓说:“我不是已经回过了嘛。”
“可是元旦还要好几个月。”陈夫人说:“你们单位不放假的?”
何大人也帮腔。
“回吧,我们一家人去上香。”
顾璇插嘴:“是去鸡鸣寺吗?我一直听人说起,没去过。”
“一晓是修道的,自然去洞玄观。鸡鸣寺58年改成了尼姑庵,去一次寡三年的,你要去你个人去,别拉着我们一晓。”何大人说着,手里的太极剑挽了个花,剑光凛冽。
又挨呲了,顾璇赶紧把嘴巴抿紧,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不存在。
陈夫人拉着何一晓的手,执着地问。
“元旦带着张冲一起回家,好吗?”
“那时,他不一定……”
何一晓无措地看向顾璇。
顾璇勇敢上前。
“那时他要有空,一定带他回家。叔叔阿姨放心。”
“太好了。”陈夫人笑起来:“小顾也一起啊。”
顾璇立马开心起来,笑得像朵花似的。
“您放心吧阿姨,我一定来蹭饭。”
一通电话打到云南。
梁时雨脱了手套,摘掉口罩,走到安静地方,回拨回去。
“干妈,好久不见啊,您老人家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是不是另一个惹你生气了?”
“讨嫌鬼,你们都是讨嫌鬼。”陈夫人隐隐有些鼻音,像是哭过了似的。
“讨嫌那你别怪我,我是跟姐姐学的。”梁时雨笑起来:“好啦好啦别生气啦,她不就是分手了嘛,反正你也不是很喜欢任家安的。”
“我喜欢不喜欢,任家安毕竟也是正牌男友,青梅竹马的。他虽然个性强硬了些,也是前途有理想,有铜钿,蛮好的年轻人。十几年的感情忽然分手了,家人听着也伤心啊,一晓又是这个年纪,恐怕不好再找。”
“那……那你们也不知道他欺负姐姐吗?”
“怎么欺负了?什么时候的事?”
梁时雨又没法说太多,不过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且一晓姐姐才不苦着自己,人家早有新人在怀。
也只能跟着长吁短叹。
“干妈别担心了,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好结果的。”
梁时雨这么一说,对面陈夫人更不行了,吸吸鼻子俨然要哭起来。
“何家虽不是吃斋念佛的人家,也是积德行善,从不与人为难。到这一代,难道就结束了吗?我也没要求一晓嫁个豪门,只是希望她和喜欢的人白头携老,我和你干爸早点抱孙子,就这么难。”
远远地有人招呼梁时雨,她急着走,又挂不掉电话,只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就提到嫁豪门的事了?
“她怎么惹你生气了?我说说她。”
“你说得了她吗?”
“我……我尽量。”
陈夫人叹息一声,把这两天顾璇上门的事说了。
梁时雨越听越心惊,顾璇和何一晓共同回何家不为要紧,要紧的是,他们说了张冲的事,也就是说,顾璇知道张冲是他弟弟了!
那么也就是接受了呗,有惊无险,平安顺利过关呗。
这倒也是好事。
不过,陈夫人随后又说起有人尾随顾璇与何一晓,听说是个杨家的小姑娘派来的。世家联姻对象,见顾璇与何一晓过从亲密,派人跟踪。
梁时雨压了压怒火,告诫自己冷静,这关我什么事?我俩已经分手了,他爱跟谁跟谁,我管不着。
如此这般,默念三遍。
“干妈,有钱人就这样,藏头露尾,神神秘秘的。也正常。”
“正常吗?”
“你没听说吗?”梁时雨急中生智随口胡编:“有个国外的大老板专门找了两个和他长得像的人,给人家整了容,做他的替身,遇到危险就把替身推出去,自己躲在安全堡垒里。”
“啊?”陈夫人心理平衡了些:“真的啊?真有这样的事情?”
“我还能骗你吗?”梁时雨语气十分笃定:“相比之下,顾璇还算好的呢。姐姐谈个恋爱你都管不了,人家大老板的事您就更别操心了。”
“哎……我是想,这小顾看上去一表人才,爱说爱笑的,你看你姐姐也老大不小的了,她也分了手,时机刚刚好。干妈是想问问你,你觉得小顾和你姐姐有没有可能?”
天空有乌云飘过,遮蔽日头,大地一时昏暗,远处的人像是开了倍速,场地清空,只剩她一个呆呆地站在许多物资集装箱的中间。
铁皮箱子忽然凭空拔高,像是青砖灰瓦的江南小巷,没道理地无限延伸开去,没有门,也没有窗。
“喂,你有没有在听干妈讲话啊?”
“张冲的事,您跟干爸嘱咐一下,千万不要告诉外人,就是徒弟学生、大伯大伯娘也都别告诉。他是做机密任务的,知情人越少越好,晓得吧?”
梁时雨听见自己在这样说,如同听到隔音不好的墙壁邻居的饭桌谈话,连电话对面的声音都遥远了。
“啊?可是你大伯大伯娘知道他了呀,视频里见过的。”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您听我的吧,我……我不会骗您的。”
“那这样子我不放心啊,一晓又什么都不讲。”
“我还有事情……”
“元旦,一晓说好了回家的,小顾也来,你也来呗。”
“我啊?”
梁时雨心里苦笑两声,你看好的女婿和你女儿回家,我跟着凑什么热闹?我是谁家的野丫头?
“到时再说吧,先不聊了。”
梁时雨挂了电话,不放心,直接关机。
她来到一处僻静的小房子门口,守卫早就打过招呼,替她开了门,告诉她尽快。
“好,我知道。”
房内光线昏暗,小木床上睡着一个女人,和她身量相仿,梳着同样的短发,样貌也有几分相似。
梁时雨把手里的餐盒摆在床头桌上。
“你吃点东西吧。”
姜织雨闭着眼,一动不动。
她额头上的红印还未消退,那是一枚子弹,本以为是要命的,却没有让她死。
一枚橡皮子弹,来自何方?
“你救了我?”
“算不上,只是你还有点利用价值。”
“倒还算坦荡。”
姜织雨翻身起来,摸过勺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天之中唯一的一顿饭,吃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尽快饱腹。
“我想问问,顾璇为什么没有答应你的条件?你只是想换个身份过活,能够给他提供情报,对他来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姜织雨抬了抬头,盯住梁时雨的脸,这张脸看不出诱人也看不出娇嫩,如此平凡,败在你手下,你还要来问我,是炫耀吗?
她不说话。
“他不愿意做,我可以。”
姜织雨失笑。
“你又为什么做这种事?”
“当然是条件交换咯。”
梁时雨拿出一个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上。
有身份证,户口本,银行卡,两个医学博士学位,一个语言学硕士学位,七项专利的公证文书。
“你拿了这些,可以去找个海外小国隐居起来。这些专利的收益虽不足以让你大富大贵,但至少能让你一辈子有汉堡吃。”
姜织雨看着那些文件,浑浊的眼神渐渐明亮。
她伸手去够。
梁时雨一把按住她的手,缓慢摇头。
“现在不行,你要为我做一件事情。”
梁时雨说着,撑开文件袋,把桌上的文书一样一样重新放回去,合上牛皮纸袋,一圈一圈绕着白棉线。
“做到了,这些才是你的。”
边境的村庄里,家家户户高楼洋房,外立面一个比一个豪阔。
张冲站在一家门外,这家纯铜大门,到处拉满电线,监控探头密集到无死角。
发小猛哥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哀哀哭嚎,求张冲饶命。
先前阿爷给一把柴刀,让张冲把猛哥砍了泄愤。
张冲虽然接过,却只是扛在肩膀上。
“杀了他有什么所谓?他还觉得是他一个人牺牲换来了全家太平。我不要,我要他懊悔,要他一辈子痛苦!”
炸药埋在房屋四角,用引线拉出来,所有人退后。
合闸,爆破,房子掀飞!
烟雾腾空,巨大的爆破声攻击所有人的耳膜,瓦砾落下,崭新的小洋楼化成一堆瓦砾。
张冲深深呼吸硝烟,心里的一口气平息了小半。
猛哥倒抽一口凉气,晕倒在地。
阿爷冷冷地看着他。
“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