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子剥完了一个柚子，有仆人送来新的，他原地不动，继续剥。
柚子味道清新，但现在还不到柚子成熟的季节，人工香氛，是闻香味，还是看人……
顾璇心里苦笑了一声。
等了一个小时，杨玄墨才来，一路说说笑笑的，崇信的余老爷子也来了。
两人落座，顾璇是个晚辈，一一问好。
余老爷子起身让坐，而杨玄墨一动不动。
“你坐吧，他是小辈，让他伺候敬茶，你也享受享受。”
“这不合适。”余老爷子看了看顾璇，忙笑道：“现在顾璇是当家的男人，跟咱们平起平坐，生意场不讲论资排辈这套，免了吧。”
顾璇反倒一脸笑意。
“两位都是我的长辈，今天不谈生意，就当是家人聚会。难得给我这个机会，我得把握不是吗？”
仆人送来两杯茶，好家伙，一杯比一杯烫手。
顾璇深吸一口气，笑着奉茶，第一杯敬给杨玄墨。
“顾氏和杨氏是世交，我年轻无德，不配登门，还请叔父赏脸，喝我这杯茶，以后多多提点。”
“那不敢。”杨玄墨端坐，却并不接茶杯。
“听闻你最近去云南一趟，是游玩呢还是另有安排。”
“啊，是我那小儿子做项目，顾璇跟去看看，也是朋友之情嘛。”余老爷子笑道：“我口渴了，我等着喝茶呢。”
杨玄墨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指尖点点桌面。
“放下吧。”
顾璇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恭恭敬敬放下茶盏。他的手指已经烫得麻木了，端起第二杯，敬给余老爷子，又说了一番恭维话。
余老爷子痛快接下茶盏，同样的恭维话回敬给他。
“你不必如此，如今的小辈个个有出息，将来未可知谁掌管这个世界，如今能有他们孝敬你的机会，你还不接着？”
杨玄墨碰也不碰那杯茶，也不看人。
顾璇就那么站着，赔笑脸道：“叔父开玩笑，我们晚辈无论如何，也只是仰赖前辈荣光，既见识短浅又资质粗陋，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也不尽然，有些晚辈也还是很出彩的。但只是群狼环伺，自身难保。”
“您是指幼之兄吗？”顾璇问。
“是他又如何？他苦厄缠身，是自己德行不修，怪不得任何人。”
余老爷子眼神示意顾璇。
顾璇只当没看见，依旧温顺地笑着。
“叔父不必担忧，此事已有人承担了所有，幼之兄过于良善，被人利用，是不得已，我明白的，一定替他妥善打点，不叫他担惊受怕。过后，如果他还愿意，仍然可以在光熙有一席之地，具体的，仍由杨舟安排，我没有意见。”
“这是推给杨舟了？”杨玄墨面色一冷：“杨舟可是不保自己的兄弟。”
“叔父说笑了，哪会呢？他是碍于盟友情面，只要叔父一句话，他无有不应的。”
“未必吧。”
“那么，我可以给叔父一个保证。此事到王歆这里就结束了，不会多牵连任何人的。光熙如今正在困难时期，外面有人破坏，巴不得我们内斗，这些我都明白，不会让那些小人如愿的。”
“小人？”杨玄墨看向余老爷子：“我听说，顾璇的女朋友是个医生，还是gk集团鼎力扶持的人，一边和顾璇谈恋爱，一边和光熙打擂台，这样的女人……呵，所谓的小人，难不成是她？”
余老爷子笑呵呵的。
“哎，年轻人谈恋爱再正常不过了，咱们都是过来人，又不是顾家的长辈，怎好干涉？”
他看向顾璇：“你坐吧，你站着干什么？长那么高的个子，我们说话都要仰着头。”
顾璇笑起来。
“是我错，我该像这位小哥一样跪着伺候。”
他手掌比了比那在条案旁剥柚子的男孩子。
杨玄墨鼻子里哼出一声，轻飘飘地一句：“坐吧。”
顾璇走向另一边，落座。
“我有鼻炎，闻不到味道，否则，真应该好好享受一番。”他看着杨玄墨，道：“叔父好风雅，与叔父相比，晚辈竟是个野人了。”
“你喜欢你带走，不过是个玩物。”杨玄墨笑起来，抬手示意，那男孩子乖顺地仰起头。杨玄墨手掌托着男孩子的下巴，指头捏着他的脸，忽然狠狠用力！
男孩子的脸被捏得变形，眼神瞬间痛苦，但很快克制住，露出谄媚的笑意。
这张脸妖艳美丽，狐狸一样，可眼神空洞至极，完全无法聚焦。
顾璇五内翻涌，一口老血涌向喉头，这一刻恨自己没用，也只能像这个男孩子一样去笑，去取悦他人。
“叔父抬举我，我可没有这种好福气。虽有个女朋友，也分手了。我这样的人，只配孤独着罢了，难为杨舟顾念少年相识之情，否则我真是孤家寡人。”
杨玄墨丢开手，那男孩子喉咙挤出一声，迅速低头，跪得更畏缩。
仆人过来，送上热毛巾。
杨玄墨慢条斯理擦手，面沉如水。
顾璇看向余老爷子。
余老爷子眼睛眯了眯，略一思索，选择不参与。
剥柚子的声音成了唯一的声响，那男孩子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但动作仍一丝不乱。
过了一会儿，杨玄墨才道：“听闻你有个弟弟？怎么不带来见见？”
顾璇心里冷笑，可算知道为什么余老爷子也在了。
“这是个误会，已经验过nda，并不匹配。且我哥哥当年去山西只是路过，并没有逗留，这大概是个谣言吧。是杨帆姐姐亲自帮忙验证的，叔父不信，可以去问问她。”
“一介女流，她懂得什么？说不定人家骗她。”
“叔父说这话，晚辈不懂。”
“你不懂？就好比杨舟的三姐，被一个姓赵的律师欺骗，把家传的生子秘方都给了人。对了，那个律师是你的亲信啊，你不知道这件事？”
“有这事？”顾璇站起身来：“哟，我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杨氏的家传秘方一向珍藏密敛，想必三姐与她要好，所以才倾囊相赠。”
“你何必装傻呢？”杨玄墨直接戳破，赵惠宜就是段景兰的私生女，一向缠着杨舟，甚至索要生子秘方，她意在何为？
“杨舟是我哥哥最得意的孩子，是杨氏的天才，多少世家千金倾慕他。区区一个律师，不过是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之辈，若无人指点，她敢痴心妄想吗？”
“那自然是不敢的。”顾璇纳闷：“您是说赵惠宜和杨舟……我没听说过，不可能吧？我们只是一起做事业，多少有些交情，北京那边规矩不严，事情又多，都是我管理无方，也都是因为我这些年身体不好，大家多多照顾，有很多事情，都帮我分担了，说起来……”
顾璇叹息一声。
“多谢杨舟这么多年帮我，他无怨无悔的，我也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他如果看上谁，我肯定帮他说和。但我估计以杨公子的人才，他看上谁，人家肯定喜欢得不得了，也不用我多事了。”
“这么说，杨舟和赵律师的事情，你不知情？那可就是你的错了。杨舟读书读成了书呆子，有人骗他，你不帮他留心么？”
“那当然，我是应该帮杨舟留心，虽然杨舟并不需要，也是我的责任。可是我问过杨舟的，他跟赵惠宜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果真？”
顾璇郑重点头。
“杨舟不说谎，他的话，叔父还不信吗？”
杨玄墨一脸高深莫测，许久没说话。
“其实，杨舟本来有更好的前程，最近族中也在考虑，或许你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就让他回来，传宗接代也是正事。至于光熙地产，另外安排合适的人就是了。”
顾璇一脸尴尬地笑起来。
“叔父是怪我不关心杨舟的婚姻大事吗？我身边实在没有合适的人，年龄相当的，只有一个赵惠宜，多年朋友，形同手足，若论男女私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果真么？”杨玄墨看着顾璇：“你敢保证吗？”
“本来无一物，我就是月老，也牵不成红线。”顾璇笑着，笑容无比甜美。
杨玄墨收回目光，终于拿起茶杯。
“茶冷了。”
仆人立刻来换上新茶。
顾璇顾自道：“记得小时候，我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而那时，杨舟就已经是天才，是国之栋梁了。就算是现在，我仍然是跌跌撞撞摸索着小马过河，许多事情仍然要靠杨舟提点。幸亏少年偶然间与他相识，虽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承蒙杨舟不弃，是我高攀。如今一起做事业，我名义上是老板，实则多多仰仗他。这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里轮得到我说话？”
不等杨玄墨说话，顾璇突然吸吸鼻子，眼泪就流了下来。
“怎么哭了？你别这样，你叔父也没怪你。”余老爷子赶紧垫一句话。
顾璇摆摆手，勉强笑起来，可眼泪仍旧像断线的珠子。
“我无才无德，只是姓顾而已。从小蜗居在四四方方的天地中，也不知道父母疼爱是什么感觉，只有哥哥相依为命，杨舟不嫌弃我，嫌弃我的人多了……我也是……”
顾璇擦了擦眼尾。
杨玄墨冷眼看着，顾忌余老爷子，到底还是使个眼色，让仆人送去热毛巾。
“听说段景兰死了，你总算出了一口气，你小时候受她的委屈，日子是很难过的，这我都知道。可是……”
杨玄墨语气重了些。
“在你难过的时候，杨氏并没有放弃你。若不是杨氏施压，你这条小命就丢在新加坡了。当年你哥哥出事，你受重伤被带回国，杨舟力挺你，杨氏也是帮你的，直到如今。我们是最坚固的盟友，也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顾璇再次泪奔，频频点头。
“多谢叔父，多谢杨家的各位前辈。我明白，如果不是杨舟救了我，不是杨舟这么多年倾尽所有帮我，我肯定活不到现在。或者哪天想不开，一死了之，或者被人骗光了身家，一无所有。是我德不配位。”
“哎！你也别这样说，你也不容易。”余老爷子眼泪巴巴的，叹息一声：“这孩子，命真苦。”
顾璇默默拭泪。
“因此今天叫你来，也是惦记着你的终身大事。”
杨玄墨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他要给顾璇介绍她的小女儿。
顾璇赶紧站起来。
“有件事我不敢不说，我是有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的。这精神分裂是遗传基因的缘故，来自段景兰，我哥哥也是受疾病影响，最后疯了想杀我。我就算结婚，我也不能有孩子。一年之中，我住院就得半年，幸亏自家开医院的。就这样还连累别人，怎能忍心？我女朋友和我分手，虽然不是嫌弃我，但也是因为我在生活中脾气不好，矫情娇气。一个女人，终究还是希望男人顶天立地，给她做依靠，谁喜欢另一半整天哭哭啼啼的？”
杨玄墨皱了皱眉。
“这我听杨舟说了，但问题不大。我还没说是谁，你就一番推脱，是瞧不上我杨家的女儿？”
“那怎么会呢？”顾璇笑起来：“其实，难以启齿，我倒也不局限于男女，只要谁在我身边，我就会喜欢谁。这个杨舟说过的，他说我缺爱。”
顾璇颇为不好意思。
“两位长辈别见笑，我没办法，杨舟也没办法。而且顾家一向出渣男，从顾长河到顾圻，不都是如此吗？我想结婚，可以结，但如果是杨氏的女儿……”
顾璇停顿了下，重重地叹息一声。
“我已经拖累了一个杨舟了，就不要祸害其他人了吧？将来如果杨舟实在找不到合心意的，我俩凑合凑合算了。”
杨玄墨一下愣住！
余老爷子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他赶紧忍住，一脸看好戏。
顾璇泰然自若。
“其实杨舟多好啊，一表人才的，虽然不爱说话，但只要他说了，就一定很有道理。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他也习惯了。如果杨舟不嫌弃，我当然没问题。虽然我不够贤良淑德，不会洗衣做饭，也不能生儿育女，但毕竟也算是青梅竹马，总比外人可靠，是吧？”
杨玄墨如同吞了苍蝇，脸上五光十色的。
“你不喜欢就拒绝，我也没有逼你，不用说这些怪话。杨舟是我家的希望，不传宗接代怎么成？”
顾璇“啊”地一声，神情呆滞。
“哦，我知道了，那我不去招惹杨舟，叔父放心就是了。”
杨玄墨咬了咬牙，举起茶杯。
“既然来了，用顿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