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张冲对一个新环境的了解速度是惊人的,顾璇深知道这一点,也就安安心心等他的消息。
傍晚时候,物资清点完毕,付成华过来汇报工作,张冲也回来了。
崇信的项目距离此地还有两个山头,目前已经完成正负零,正在如火如荼建设。付成华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留在此地协助余清泉统管这个项目,吃住都要在工地上。
顾璇就笑。
“大少爷是辛苦了。”
付成华一脸骄傲,这事也就我能干,换个人恐怕早就跑了。
群山隐没在黄昏的暗影中,顾璇心生惆怅,这地方想要往外跑,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总之一切都靠你,我是相信你的,但是,我也得提醒你,有些话你就别嫌难听了。”
这个地方不起眼,但站在最高的山顶上往外看,就是国境线,就在一条大江的边上有个小村庄,那就是张冲曾经长大的地方。
那个地方才是顾璇投标的真正目的。
那个小村庄集齐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罪恶于一体,此次行动的目的是全部铲除,但在此之前,需要以一个合理的理由铺排大量的人手。
最合适的掩护莫过于项目开发。
崇信在此开发能源项目已算是听到一点风声,本来是抢占先机,如果他们投标,有极大的胜算。但余老爷子不想冒险,表明态度,你们选定谁,我跟他合作就是了。
因此说,也不只有光熙和余家人联络。
光熙找到了余清泉,肯定也有别人找到余家的其他几位公子。
余大公子前段时间搞了一个私生子风波,挑拨顾璇和梁时雨的关系,破坏投标,肯定是有参与竞标的其它公司找他运作。
但无论如何,是顾璇赢了。
他是来看看,但他不能一直在这深山老林里,以防北京或者新加坡有其他变数,因此安排付成华在这儿。
但付氏集团曾出过丑闻,付成华本人也才二十岁,太年轻。
邘剑比较隐晦地提醒了一次。
顾璇也不怕做个恶人,今天就把话挑明。
“我给你大笔的资金,大量的人员,这次的行动只能成功不能有任何闪失。但是,你也要理解我,万一你拿着这些钱越境逃跑,我就必死无疑。”
因此说,在北京郊区小院子里养鸡鸭鹅的付老爷子就成为了人质。
话虽然难听,但事必须得这么做。
“我已经安排专人去照顾你爷爷,你就安心在这里,无论多辛苦,你也咬牙忍着。”
顾璇拍拍付成华的手臂。
“富一代赶上了时代顺风车,富二代有人口红利。轮到你,就是把握机会,拼了这回。”
付成华苦笑。
“行了,我知道了,你不用给我做思想教育。”
张冲在旁“啧”了一声。
“老板训话,你听着就是了。”
付成华看都不看他,环视小屋子。
“你住这儿着实委屈,不然去县城,虽没有酒店大床,也有宾馆标间。”
顾璇看一眼张冲,意思让他直接说。
那张冲就得了圣旨了。
“付少爷,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我带个助理,需要跟你汇报吗?”
“但如果你的助理名叫姜织雨,你就有必要汇报给老板听了。”
顾璇眼神一定!
果然来了!
“啥意思?你想叛变啊?”
付成华丝毫不惧:“让你的保镖先告退,有什么,我跟你单独说。”
“这不是保镖,是我亲信,你就现在说!”顾璇有点不高兴了。
张冲得意一笑。
付成华是悄悄带了姜织雨过来,但他的本意是好的。
光熙面临法国医院的索赔,对方的代表就是姜织雨。过去的一年时间,二人多有接触。姜织雨的意思是也可以暂缓索赔,或者协商一个更好的方案,但无论如何,总需要她跟顾璇直接对话。
她也不是没和顾璇见过,见的那次,二人相谈甚欢。她本以为是个好的开始,接下来就能顺利洽谈了,怎么也没想到过后顾璇的态度竟然彻底改变,避之不见,连谈都不谈。
迫于上层的压力,她只能提出索赔。
但这个过程非常曲折,最终终于能捉拿顾璇,却很快又有新的力量介入,将他保了出去。
“现在姜织雨就在镇子里的一家客店住着,时刻等着见你。说白了,她喜欢你,想跟你家族联姻,之后赔偿不赔偿的,就是家族内部问题了。”
顾璇看着付成华,无语了三秒钟。
“你有没有毛病?人家花了多少钱收买你,你说出来给我听听。”
付成华不解。
“这么长的时间,人家没有发难,都是我拖着的,你不感谢我,还怪我!”
“人家拖着不办是因为你?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那是因为段景兰!”
顾璇大怒:“段景兰在,就算我死,光熙也落不到别人手上。现在她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她死了,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块肥肉,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精神病人,全世界的牛鬼蛇神就要蜂拥而上,你还做梦呢!!!”
付成华:……
“真的死了?”
顾璇懒得理他,怎么给你证明?我把段景兰的尸体砍一块送给你?
但问题是,姜织雨已经来了,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项目是高度机密,你带外人来,本身就是泄密行为。需要提醒的是,这是违法犯罪,你现在已经很危险了。”张冲说。
付成华翻了翻眼皮。
“哪轮到你说话?用得着你吓唬我?”
顾璇摆摆手。
“你不用在这里吵嘴,给你一个任务,把这个叫姜织雨的按死在原地,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确保她不能和任何人联系,直到任务结束,否则……”
顾璇一根指头指着付成华的鼻子。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把你里通外敌的行径告诉给付老爷子,你看看他怎么料理你!”
空气一时寂静。
付成华终于从刚来的时候翻身当家做主人的心态中跳出来,彻底认清现实。
“那么说,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理会姜织雨?可我是为着光熙考虑啊!”
顾璇不说话。
张冲提示付成华,回答,这事你能办还是不能办。
付成华面露不悦,但也无可奈何,认真想想,自己搞定姜织雨,肯定要得罪人,但既然张冲这么问了,就代表着有回旋余地,得罪人的事让别人去干。
“我只懂得建筑项目,其它的真不行。”
他说完,伸手去拉顾璇的手。
“算我错了,可我是一片好心啊。”
顾璇长叹一声,转头看张冲。
张冲点了点头。
付成华放下心来,好,得罪人的事有人去干了。
其实不用顾璇吩咐,张冲已经在第一时间把姜织雨捉了来,现在就在高家屋头的粮仓里。
顾璇简直傻眼。
“你找两个人看着她就是了,弄我这儿来干什么?我能把她怎么着?”
张冲一脸理所当然。
“你是老板,她也是老板,当然老板和老板之间对话。人家贪图你的钱财的同时,还贪图你的美色,也说不定,你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反正你已经分手了。”
“成语词汇量见长啊。”顾璇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早稻已经收获了,现在时节,粮仓里盆满钵满,就在谷堆间,姜织雨席地而坐,被反剪着双手堵着嘴巴。
顾璇帮她解开束缚,请她出去,洗把脸喝杯水,在堂屋火塘前坐下。
晚饭好了,一人一碗面,大家静默着吃完。
“真不是我愚钝,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直说吧。”
姜织雨把面汤都喝光见底,摸出手帕擦擦嘴,虽然身形狼狈,但看起来心情不错。
“上头安排,我不得不做,您理解一下。”
顾璇摇头。
“别骗我,我理解不了。”
姜织雨对着火塘发呆,很久才笑了笑。
“如果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顾璇看看她,她一身朴素,头发也简短了,像个樱桃小丸子,显得年纪稚嫩了很多,和上次相见的都市丽人装扮全然不同,一身没什么名牌,朴素到底。
“我真不太明白,真不明白。”
张冲插嘴。
“喜欢你也是任务呗,你看她这一身装扮,就是spy你喜欢的类型。”
姜织雨竖起大拇指给张冲点了个赞。
“其实我也不愿意的,没办法。”
“用不着你哭诉。”顾璇冷笑一声:“和你们法国医院签的合同,主体不是我,是谁你找谁去。”
“段女士已经不在人世了。”姜织雨笑笑:“你想赖账我也可以理解,但你应该不知道,令兄顾圻就在我们的组织之中。”
顾璇心中一凛,这终于说到重点了。
但他面上仍做不知。
“听说我哥是在荷兰的一家公司工作过。”
姜织雨摇摇头。
“你只是听说这么一点点吗?”
“就只有这么一点儿。但又怎么样呢?工作过又不代表什么,合同关系而已,难道一辈子都搭上了?”
姜织雨看着顾璇。
“何必明知故问啊?”
顾璇满脸镇定。
“我真的不知道啊。”
姜织雨并不生气,反倒笑了笑,那笑容,好像看着一个必死的人走向悬崖。
“献祭一个人已获得永生,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你如果肯正视这个问题,你也一定会明白,我说得是对的。”
“世上哪有永生不死?”如果真的管用,我哥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七八年算什么?如果有,段景兰死于枪口之下算什么?
你除非把这两个人活生生的带到我面前,否则就不必说了。
“曾听你讲过在日本被黑帮所害,被丢入大海的经历,你是被献祭的一个?”
姜织雨毫不犹豫点头,是的。
“那你应该是受害的一方啊!”
“我活下来我就不是受害者,害我的人已经遭受惩罚,我是赢家。”
顾璇目光凝滞。
姜织雨动了动酸疼的手腕,给出诛心一击。
“段景兰的事件之中,她是加害一方,被献祭的人活下来了,于是她受到了惩罚。那么,请你想想你自己,你就会明白一切。”
多年前大船上的惊心一幕重回脑海。
顾璇左手伤口隐隐刺痛。
张冲适时拦截了一下,拉着顾璇走出来。
低矮的谷仓犹如野兽的巢穴,顾璇全身发凉,脚步犹如被铁锁绊住。
但他心内的震惊让他没法冷静。
“难道是哥哥害了我,哥哥被杀,以此保全我?”
“也可能她是故意让你震惊,她故意刺激你这个精神病人。”张冲推着顾璇的肩膀,让他快点走,赶紧远离这个地方。
“别多想了,这个时候无论冒出来什么事你都要装作不知道,都要不在乎,所有事情都是在阻挠你!”
顾璇垂首深呼吸,捏紧两拳,指甲在手心掐出深痕。
“但我不能无视这件事情。”
否则,光熙就永远在对方的名单上,自己就永远是邪教的预备成员。
能不能彻底除掉这些人?
“有什么办法?”他问张冲。
张冲手臂一伸,往远处指了指。
夕阳将尽,山的那头还是山。
顾璇说:“灭了那个万恶的村庄,就能成功吗?”
张冲笑起来。
“山的那头,梁医生在。”
顾璇:……
他以为梁时雨已经完成任务走了,没想到她仍然还在,立时三刻就想去找她。
可是天已经黑了,走夜路在深山中,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打电话,有被拒接的可能,也有被监听的可能。
发短信,就更不必了。
但是,手机有信号,有网络,也就意味着,有办法。
顾璇举起手机拍了一张自拍照,转手发朋友圈。照片上,他的长发捋到脖颈一侧,偏着头露出修长颈项,抬起手,三根手指按住脖颈的中央部位。
图片配文: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好疼啊。
照片刚发出,点赞提示立即此起彼伏跳出来。
各路问候层出不穷,有人暧昧表示是不是床上那点事,有人关切问候是不是有毒虫蚊蝇,更有许多人推荐防蚊药物。
张冲看得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点了一个赞,就在何一晓的点赞之后。
“所以,你的方案是,靠可怜博同情?这招用了太多次,还能管用吗?”
“一招鲜,你懂什么?”顾璇嗤之以鼻:“你就懂吭哧吭哧干活,人家就把你当个免费家政。”
张冲神色黯然。
“我们分手了。”
顾璇不当回事,分手就是说说而已。谈恋爱这事不靠概率,全看圈子大不大。以你的社交圈子,你能够到的最顶级的也就是何一晓了,就算放你出去全世界社交,恐怕年内你也未必能找到超越她的,你自己也清楚,所以那么上赶着。
所以,你也就别怪人家不把你当回事。
可是话说回来,人家不把你当回事,你也是人家的入幕之宾,人家也没别人,你就这么放弃了,就不知道便宜了谁了。
“我警告你,你别犯浑啊!”
张冲摆摆手。
“不说这些,我的事你别管了。”
“我……”
顾璇想想真泄气,自己这恋爱谈得……哎,不提也罢,还指导人家,人家能听从就怪了。
“但我就觉得没必要放弃。”
“不破不立,你不懂。”
张冲说完,大步往前走。
顾璇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他确实是不懂。
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微信,来自【没良心的】。
:你咋了?
天黑了,但好似瞬间亮起霞光。
顾璇瞬间忘记别人的烦恼爱恋,捡起自己的糟糠,清清嗓子,语音回信息。
:我有点发热,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骨头好疼好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