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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0章 是共感
    第70章 是共感

    那是一個淡紅色, 類似刺青般的印記。

    如果只看整體意象的話,很像一顆被困住的星辰,就這麽烙印在五條悟的左手手腕內側, 怎麽也清洗不掉。

    不過比起刺青這種用外力浸染皮肉形成的圖案, 這個印記更像是從血肉裏生長滲透出來的。又因為他本身膚色過于冷白的緣故, 所以顯得格外紮眼, 視感上更像是被指甲掐出來的不正常紅痕。

    六眼解析出這是一個極為強烈的伴生詛咒,出現在芙洛拉失蹤的那天,與某種深刻的情感聯結有關。

    “有辦法能解開嗎?”這是其他人的第一反應。

    但夏油傑看得出來, 五條悟似乎并不打算這麽做, 反而一直任由這個詛咒糾纏在自己身上。

    “因為你覺得這個詛咒的出現和芙洛拉有關嗎?”他這麽問,眼神裏則是明顯的不贊同。

    不是不贊同詛咒的來歷, 而是不贊同五條悟這種不作為的态度。

    “可是悟,你也不知道任由這個詛咒存續下去, 你自己會發生什麽事吧?”他說着, 回想起這幾天來,其他學生們都在因為芙洛拉的失蹤而難過。

    甚至前幾天, 為了到底要不要在報告裏确認芙洛拉已經死亡的事,禪院真希和野薔薇她們還和五條悟鬧得很不愉快。

    “不是沒有找到屍體嗎?渡邊那家夥也只說她是被重傷帶走, 特級哪有那麽容易死!”禪院真希非常不理解,強烈的憤怒和疑惑讓她難以冷靜,“更何況你是她的專責教師,怎麽可以就這麽輕易宣布她死了?!”

    一旦宣布死亡,那就意味着咒術界不會再投入任何人力物力去尋找芙洛拉的下落。這對她而言無法接受。

    明明如果是彙報成失蹤, 那麽咒術界一定會為了找回特級術師而努力。

    然而面對學生的質問, 五條悟卻并沒有解釋什麽,只是仍舊堅持了這個決定。

    于是當天晚上, 乙骨憂太也從沖繩趕回來找了他。

    少年臉上還帶着任務連軸轉與長途旅行後的清晰疲憊,略顯烏青的眼圈加重了他本身神态裏的憂郁清冷感,甚至是濃郁到了有點病态的程度。

    見到五條悟以後,他第一次忘記了習慣性的禮節,開口首先便是:“芙洛拉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雖然我相信,老師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才不得不這麽做,但我很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麽。”

    說完,他又緊跟着補充:“如果是因為老師不方便出面去做什麽,或者不能親自找芙洛拉,那請讓我去吧。不管怎麽樣,我都會想辦法去找她的。”

    聽完他的話後,五條悟安靜片刻,視線即使隔着眼罩落在他身上都格外有存在感,甚至是沉重到讓人感覺相當緊張。

    可只看下半張臉的話,他的情緒又是極為捉摸不定的,唇邊笑痕又淺又冰涼:“啊,能說出這種話,憂太其實還是很生氣我這麽做的吧。”

    所以才明知道五條悟不是輕易會被外力束縛的人,卻還是那樣說了。

    “我只是不太明白。”乙骨憂太聲音低下去,孔雀藍的深色眼睛望着他。

    “能理解憂太的心情。”夏油傑安慰道,“不過悟這麽做也只是為了給其他人看的而已。”說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告訴他也沒關系吧。”

    于是在乙骨憂太驚訝的表情中,五條悟三言兩語解釋了理由:“她和傑的任務名義上雖然沒變,但實際上是交換執行的,這是只有我們知道的事。而那個讓她出事的任務,名義上就是派發給傑的。”

    “伊地知找不到究竟是哪裏洩露出去,那就說明她的任務行蹤已經被周圍的人特意觀察并摸清過。而且那個人并沒有引起芙洛拉的注意。”

    “是高層的人嗎?”乙骨憂太握緊手。

    “是內部的人這點可以肯定。畢竟任務派發部門牽扯到的人太多,這個之前已經說過。所以盡管我和悟都有這個懷疑,但暫時還沒有證據。”夏油傑解釋。

    “而且能觀察到她任務行蹤又讓她毫無察覺的人,應該是平時就認識甚至經常出現的,比如學校裏的人。”五條悟說。

    “可是最近因為進入咒靈活躍期,來往學校裏的人每天很多,還有來自京都的人。”

    乙骨憂太說着忽然一愣,瞬間聯想到一些讓他很難受的可能:“您……是說……因為懷疑學校裏的人出賣了芙洛拉,所以……才不告訴大家?難道說……可是!”

    “我并不是在懷疑我親自教的學生們。”

    五條悟很快解釋道:“只是對于那個還潛藏在學校裏的人來說,大家現在這樣的反應是他希望看到的。宣布死亡以後,高層就不會再有理由派人介入這件事。這樣一來,尋找芙洛拉的計劃也會省事很多。”

    乙骨憂太聽懂他的意思,這種“省事”雖然代表不會有其他人幹擾,但也讓所有責任都落到了五條悟和夏油傑身上。

    五條悟繼續說:“以及,對方擁有可以随意模仿他人外形的術式。但是之前傑和伊地知在暗網調查時,沒有看到過哪個詛咒師有這樣的術式,否則一定會宣揚出來接高價任務。所以推測,那個東西大概率是個咒靈。”

    “而能讓芙洛拉在高度消耗以後,毫無察覺有異樣的模仿咒靈,等級不會低于一級。”夏油傑補充,“再加上渡邊說,那個東西可以和人流暢對話,做出各種類似于人的反應,我猜至少是特一級,甚至特級。”

    “而且……那個任務地點出現的很多咒靈都是異常的嵌生體。所以那個模仿咒靈……不對,應該是整件事,都和吞生半界的持有者有關系。”乙骨憂太反應過來,“是他收買了能借着任務之名随意進出學校的某個人,并且能影響到任務分配。”

    “所以這個人在咒術界的勢力比我們想的要深。”

    夏油傑進一步分析:“不過很奇怪的是,他的所有活動都和針對芙洛拉有關,但吞生半界是三十五年前失蹤的。安靜蟄伏這麽多年就只是為了對付芙洛拉,這怎麽看都很不合理。所以我和悟也傾向于他大概率和高層有脫不了的關系,這件事我和冥小姐會去想辦法找到線索。”

    “我已經讓歌姬去京都那邊調查三十五年前的學生資料了。如果我直覺沒錯,偷走吞生半界那個人應該就是曾經京都高專的學生。只要找到那個人是誰,後面的事就會好辦很多。”五條悟最後總結。

    聽到這裏,乙骨憂太所有疑慮都打消了,只問:“有什麽是我可以做的?”

    五條悟思索幾秒,忽然說:“那憂太就和伊地知一起調查下渡邊和真這個人。”

    “老師是懷疑他?”少年眨眨眼睛。

    這個方向他倒是沒想到過。畢竟渡邊和真是通過高專學校審查進來的人,平時和芙洛拉接觸也不多,基本都是遇到解決不了的任務了才會碰到。

    “我信任的人向來很少。”五條悟很淡地笑下。

    那種笑意和他發梢披淋着的光色一樣,又冷又刺眼。

    “畢竟我要是那個帶走芙洛拉的人,就不會這麽‘大意’地留下一個提供線索的活口。”

    所以盡管渡邊和真有解釋過,他是因為受傷太重暫時昏迷過去,最後是被伊地知找到并帶出莊園,甚至伊地知也确認了這一點,但五條悟還是懷疑他。

    “我明白了。”乙骨憂太點下頭,緊接着注意到他手腕內側的印記,不由得問,“那個印記還是沒有辦法消除嗎?那老師您……”

    他格外擔憂地看着五條悟,被對方伸手拍了拍肩,反過來安慰:“沒事的。”

    那時候夏油傑還以為他只是不想讓學生擔心,所以才說沒事。但現在他發現,五條悟是真的不打算消除這個印記。

    “為什麽?”夏油傑靠在教室窗邊看着他。

    這裏只有他們三個,家入硝子坐在他旁邊的座位上。五條悟則坐在芙洛拉每次聽課時固定會坐的位置上,沒有立刻回答。

    是在走神嗎?

    他最近經常走神。

    這種沉默讓夏油傑想起在芙洛拉失蹤當天,他收到消息便立刻趕到西島莊園,看到五條悟正站在那遍地血跡前一言不發的樣子。

    他摘了繃帶,雪白的發絲垂落在臉側。

    冰川透藍的眼睛放空着,像是被大雪磨洗過的冰面,底下是深不見底的藍洞,吞沒所有情緒。沒有表情的俊美臉孔像是從石塊裏雕琢出來,看不到任何細微處的變化與柔軟,冷峻得非常吓人。

    連帶着旁邊幾位輔助監督和咒術師都因為太過害怕而站得遠遠的,望着五條悟的背影,滿臉不知所措。

    夏油傑停頓幾秒走過去,看着地上那片觸目驚心的血跡,頓時意識到:“芙洛拉……”

    “我找不到她。”五條悟回答。

    六眼視線之內,到處都是星之彩留下的熟悉咒力痕跡,燦爛虛幻得仿佛銀河投下的倒影。

    但是唯獨沒有芙洛拉的身影。

    他跟着地上的痕跡一直找到莊園裏那條河流旁邊,發現了另外幾種陌生的咒力殘穢——一種是非常特殊的青灰色,六眼分析出這是能夠随意模仿他人的術式。

    一種則是完全沒有術式的陌生普通咒力。

    以及星之彩。

    熟悉的歐泊石色與其他咒力殘留重疊在一起。

    五條悟猜測那應該是吞生半界的痕跡,他在每一個嵌生咒靈身上都看到過這種格外紮眼的顏色。

    這是他最後能找到有關芙洛拉痕跡的地方,其他的不知道是不是被面前湍急的河流分散吞沒。

    他找不到她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星之彩以一種對六眼的敏銳視力來說,非常緩慢卻又堅定的速度逐漸黯淡下去,露出石頭地面原本的冰冷黑灰。

    他找不到她。

    莊園內外,河流兩岸,整個街區。

    他找不到。

    明明不管在哪裏,周圍有多少其他人,他總能一眼就看到她的,現在卻好像憑空蒸發一樣。

    他找不到她。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視線不斷追逐搜尋想要的目标卻一次次落空,過量的信息毫無節制瘋狂湧入腦海,帶來難以忍受的疲憊與強烈疼痛感,連光線落在眼睛裏都有種灼燒般的痛苦。

    好像有荊棘正在由內而外地生長出來,張牙舞爪,鮮血淋漓。

    “後來我看到她了。”

    “什麽?”夏油傑回過神,終止了回憶,難得沒能跟上對方的意思。

    “芙洛拉。”五條悟說,冷漠平直的聲音只有在說出這個名字時才會稍微緩和些,“我後來這幾天都看到她了。”

    家入硝子愣住片刻,問:“在哪裏?”

    他用指尖點一下自己的額角,然後說:“只是看到。而且剛開始的時候只有睡着的時候會,後來就時不時總能看到。”

    說完,大概是注意到夏油傑和家入硝子臉上的表情太震驚,五條悟又補充:“不是幻覺。已經讓二年級的直美試着用幻視術式影響過我了,完全不起作用诶。所以應該是這個印記帶來的效果。”

    “所以悟才不想消除這個詛咒,因為你能看到她。”夏油傑明白過來,但又所以一時半會兒沒想到還能說什麽。

    他甚至有點不知道該先驚訝,這個詛咒居然強大到能影響五條悟,還是該先驚訝五條悟居然是為了這個才一直放任詛咒存在。

    看着好友明明平靜正常得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外表,家入硝子同樣有點愣神地喃喃開口:“你這家夥是哪裏壞掉了嗎?你怎麽能确定那不是詛咒帶來的幻覺?”

    “很确定。”他只這麽說,指尖勾了下眼罩邊緣,意思不言而喻。

    又是只有他能看到和理解到的東西吧。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而不解釋的原因大概是解釋起來太麻煩。

    家入硝子這回沒再說話,只垂下視線習慣性想去口袋裏摸煙,但又想起這是室內,于是只能作罷。睫毛投下的陰影讓她眼下烏青近紫的疲憊痕跡看起來更重。

    夏油傑看了看她,似乎是想說什麽但又咽回去,只轉而問:“那你都看到了些什麽?”

    “很多東西。”

    最開始是在夢裏。

    五條悟不經常做夢。

    畢竟六眼這種痛苦的恩賜,并不是眼睛一閉就能徹底關閉接收,阻止那些鋪天蓋地的色彩與信息進入大腦。所以大部分情況下,他都是被累得實在撐不住才能短暫地睡着一會兒,一晚上最多能睡三四個小時。

    這種睡眠效率根本沒時間去做夢。

    但是那天晚上,他坐在房間陽臺的沙發上很久,手裏拿着那枚從西島莊園找回來的,還帶着血跡的紅色四葉草耳墜,就這麽動也不動地盯着不說話。

    那上面還殘留着一小片薄薄的星之彩,現在也在非常緩慢地消失。也許再過兩天,就要連六眼也看不見這僅存的痕跡了。

    這時,一個帶着隐約哭腔的聲音落進了他耳朵裏。很細微,很勞累,有種懸浮在空中落不到地的虛幻感,卻又熟悉得讓他瞬間心頭收緊。

    “老師?”

    五條悟愣一下,連忙起身看向聲音的來源。

    房間裏沒有開燈,但不妨礙他什麽都能看清。而被六眼視線鎖定的地方,只有一盆正在盛開的白色茉莉花,是之前芙洛拉送給他的。

    那盆茉莉花是她從家鄉帶來,唯一跟在她身邊的紀念物。後來因為養得很好,分株的時候,她把長得最好那株給了他。

    幻覺嗎?

    那時候五條悟也這麽想過。

    直到晚上睡覺時,他在朦胧間被一陣格外斑斓眼熟的光色喚醒。

    那種迷幻如歐泊石的光輝與漫天飛舞的蝴蝶,毫無疑問是星之彩。

    意識到這點後,他幾乎是瞬間便清醒過來,本能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些到處都是的蝴蝶。

    然而視野卻不受他自己控制,甚至連身體也很僵硬,不跟随他的想法行動。

    轉頭間,他看到了夏油傑。

    準确的說是十年前還在高專時期的夏油傑。

    他朝自己問:“那是什麽?”

    五條悟愣一下,還想問他在幹什麽,視野卻突然又轉回了那些蝴蝶不斷湧入進來的地方。

    是一切光與色彩綻放的裂縫。

    芙洛拉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滿身狼狽卻又如此鮮明多彩,生機勃勃。

    他微微睜大眼睛,天青凍藍的虹膜上滿是星之彩在燃燒。張口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卻發現自己說的話根本無法傳達出去。

    起碼從夏油傑和芙洛拉的反應來看,他們都是聽不到的。

    他仿佛被困在一個封閉隐形的空間裏,沒有人看得到他,一切都與世隔絕,靈魂與意識都被束縛在十年前的【五條悟】身軀裏。

    詭異得連做夢都不會這麽離譜。

    所以他本能想要求證實感,想知道被無下限隔開在咫尺之外的那個少女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而當她掉進自己懷裏,幾乎與他額頭貼着額頭,臉蹭着臉的親密。熟悉而真實的體溫隔着衣衫傳來,手指被她柔軟的長發纏繞撫摸時。

    五條悟終于确定,眼前這個人就是真實的。

    但他還是沒有辦法和芙洛拉說上話,只能通過勉強影響這副身軀的行為來盡可能多地看着她,并嘗試詢問她現在在什麽地方,又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才會這樣。

    不過這很困難。

    因為一副身軀裏的兩個意識會打架。

    一場夢境裏,他聽得最多的就是“老子幹嘛要這樣?”“老子一直盯着她會被當變态的吧?”“到底怎麽回事,老子沒想看她的……她望過來了,轉頭啊轉頭……什麽情況?”。

    五條悟面無表情地蹙下眉,從來沒意識到原來自己十年前這麽讨人煩。

    于是在視野焦點再次挪開後,他直接下死手,強硬摁着這副少年身軀的主意識短暫讓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芙洛拉身上。

    “悟。”旁邊夏油傑在叫他的名字。五條悟和十年前的自己同時應了一聲,這才勉強分了點注意力過去,疑惑他叫自己做什麽。

    “你是很想看她嗎?”夏油傑問,金褐色的狹長眼眸裏全是若有所思。

    “老子沒有!”主意識還在掙紮。

    五條悟冷冰冰出聲:“安靜點!”

    雖然以六眼的視野範圍來說,他根本并不需要特意轉頭才能看到芙洛拉,但注意力會有主次之分。在專注于手機或者別的東西時,芙洛拉那邊的畫面就會相應虛化一些。

    在這片精神空間裏,一切都不算是實質。彼此似乎是以咒力來抗衡,并相互争奪身體控制權。

    只不過比起十年後的五條悟是作為入侵者身份進入,十年前的少年體意識顯然更占優勢。所以每當五條悟想要徹底搶奪控制權時,他都會被阻擋。

    咒力在六眼的維持下消耗程度近乎沒有,但精神負擔則極為明顯,是反轉術式都無法治療的疲憊。

    不過五條悟暫時不打算去管這些,只掐着那團掙紮不已的主意識開口:“她身上有血受了傷,立刻帶她去找硝子,問她昨天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才會到這裏來。”

    “老子就不!馬上給老子出去!別在老子腦袋裏叽叽歪歪的!”少年反抗着大喊,語氣裏滿是咬牙切齒的惱火。

    像極了那種被大貓壓在爪子下動彈不得,所以只能氣到喵喵大叫的小貓咪。

    兩相抗衡間,芙洛拉的聲音忽然打斷進來:“老師,您怎麽了?”

    兩個意識同時松開手看向她,發現她正滿臉擔憂地看着自己。

    分神的剎那,少年終于拿回自己的身體控制權,結束了那種詭異的左右互搏狀态,湛藍瑩亮的眼睛掃向對方。

    四目相對的時候,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迅速将墨鏡推回去遮住眼神,語氣生硬:“叫誰老師呢?都說了別用這種大叔一樣的稱呼叫老子。”

    見到芙洛拉微微愣神後抿唇不做聲的模樣,夏油傑提醒好友不該那麽說:“老師明明是很尊敬的稱呼吧。就像悟也很尊敬夜蛾老師一樣。”

    五條悟轉頭瞪他:“那不也是大叔。”

    剛說完,他又很輕地嘶了一聲,伸手揉了揉頭,好像被什麽看不見的外力猛地打了一拳。

    “搞什麽啊……”他自言自語,滿頭銀白微翹的短發都被揉得炸起來,發梢都被照透得亮晶晶。

    “對了。”他像是想起來什麽,猶豫片刻後,用一種有點含糊的語調問,“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聲音被逐漸拉長壓平,直至離開五條悟的意識。

    他從一片清晨的朦胧冷光中醒來,躺在教師公寓的房間裏,看到自己手腕上那個淡紅如掐痕的印記。像是有誰在徹底墜落之前,曾經用盡全力拉住過他的手。

    接下來的幾天,類似的通感症狀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

    有次甚至是在開會的時候,夜蛾正道叫了他好幾次才把他拉回現實,聲音幾乎能震碎會議室的玻璃窗:“……你有在聽我說話嗎,悟?!”

    五條悟這才勉強回過神,臉色不太好地站起身:“抱歉。”然後直接離開會議室,走進外面灰霾密集的冷雨中。

    這已經是第三次有人把他從這種通感症裏喚醒。

    第一次,他看到芙洛拉将手放在了無下限上,熟悉的燦爛光輝瞬間流淌開,将整個屋頂都照亮。

    驚訝之後,十年前的五條悟問她:“要來高專嗎?老子給你寫推薦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次,他看到他們在商場裏,芙洛拉在挑衣服,打算把自己身上那套滿是血跡又已經破掉的制服換下來。

    沒過幾分鐘,穿着西柚色紗質連衣裙的少女走出試衣間,跑向他的動作格外輕盈。跳躍的長發搖曳在身後,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團棉花糖做的雲。

    他愣愣看着她湊近過來,有些尴尬又急切地小聲說:“拉鏈卡住了,我手不方便一直捏着,怕弄壞了……你能不能幫幫我?”

    幫什麽?

    五條悟睜大眼睛,看到她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朝自己轉過身,伸手攬過滿頭薄粉長發掀到一邊,露出一截低垂着的纖細脖頸,像是天鵝。

    不透光的墨鏡不如眼罩那樣封閉。他能從邊角洩露進來的光色裏清晰看到少女膚色瑩白,肌理細膩的半個後背。

    開叉的拉鏈卡在白色胸衣的邊緣,微微突起的骨骼撐起一段狹窄的光影,讓他的視線正好能從高處沿着她的脊背滑落,最後停滞在被腰帶收緊的地方。

    “你……你這人……是不是……”他一下子有些結巴,臉都開始詭異發熱,嘴上好像想朝對方訓斥什麽,卻又在她轉頭和那雙淺碧綠的眼睛對上後,瞬間卡住所有想說的話。

    “老師……”

    “老子不是你老師!你這人有大問題吧?老師就可以這樣幫你拉拉鏈了?!你那個老師也有大問題,馬上給老子去舉報他!”

    說着,五條悟動手幫她把拉鏈噌一下拉了上去,動作急促得半點也不溫柔,甚至是有些驚慌。

    第三次,不知道那邊已經過去了多少天,但猜測來看,時間應該不會短。

    幫芙洛拉入學高專的事已經早就解決,他們準備一起去海邊度過這個短暫的假期。

    提出帶上芙洛拉的人是五條悟。

    很矛盾也很莫名其妙的。

    說的話也不怎麽好聽,大概意思是“她這個人不對勁,不看着讓她老實點,對其他人絕對是大麻煩”。

    夏油傑收拾着東西,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悟什麽時候這麽體貼地為周圍人考慮了?寧願委屈自己也要保護同學呢。”

    “老子本來就超體貼!”

    “夜蛾老師應該有不同意見。”

    然而真到了海邊又是一團糟。

    因為芙洛拉不會游泳,也不會任何水上運動的緣故,她只能自己留在岸上望着海面發呆。夏油傑見狀便主動留下來陪她聊天。

    剛開始還好,等到兩人不知道聊到什麽,彼此都笑得很開心的時候,被一個人丢在海邊的五條悟突然感覺非常不爽。

    “喂,你們兩個!”他走過來,芙洛拉疑惑轉頭,下意識眯起眼睛。

    怪就怪這人實在太白了。不管是膚色還是那頭雪白得一塵不染的發色,站在陽光下就完全成了曝光過度的發亮,跟加了特效似的。

    “來海邊光聊天算什麽啊?而且不是傑你說想來海邊的嗎?”他語氣不太好。

    “也不能把芙洛拉丢在這裏不管吧?”夏油傑說。

    “我沒關系的,你們去吧。”

    她說完,忽然被套上一個救生圈,是五條悟剛單手丢過來的,跟投籃似的精準無比。

    然後就是手忙腳亂的游泳教學時間。

    因為實在克服不了小時候經歷帶來的恐水陰影,芙洛拉只在齊腰深的淺水區撲騰兩下就有些想退縮。

    期間她不知道是踩到了海沙裏的什麽東西,頓時被腳底那種又軟又硬還掙紮的觸感吓得立刻收回腳。身體搖晃間,一個浪頭過來把她拍進水裏,瞬間引發了她的恐水症,讓她尖叫救命。

    五條悟伸手試圖去撈她,卻被芙洛拉掙紮出來的水花濺一臉:“你倒是站起來,能被這麽淺的水淹死的只有身高殘廢吧……不是,別拖老子下去……你看着點抓,摸哪兒呢你!這是老子褲腰帶不是你的救生繩,你這家夥……呃,別蹭啊。”

    來不及聽清他在說什麽,芙洛拉驚慌失措地抓住五條悟不松手,像只樹袋熊那樣雙手雙腳纏上去,完全是本能依賴着自己最信任最喜歡的人。

    濕透的衣衫遮擋不住失控的心跳,她緊緊抱着對方,掌心之下是對方潮濕的短袖襯衣,勾勒出少年尚且青稚的薄薄肌肉,以及燙得有些不正常的體溫。

    好像有輕微的吞咽聲,被海浪潮鳴掩蓋得很不真實。

    她有些詫異地擡起頭,這才注意到五條悟的臉色很紅,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陽曬的,身體格外緊繃,好像在忍耐什麽。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被對方伸手一把按住眼睛不許再看,咬牙切齒喊着:“都說過別蹭了你!”

    芙洛拉眨眨眼睛,微癢的觸感掃弄在掌心,像是抓住了一只蝴蝶。透明泛金的海水順着他的指尖滑過她的臉頰,最後從她下颌處滴落。

    這種鮮活到可怕的感受,從手掌到被她緊緊擁抱着的身體,一直到全身最為緊繃的地方,全都真實無比地傳達到現實世界的五條悟身上。

    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神經的觸感都密集交織起來,共同融化成某種粘稠又晦暗的東西,緊緊吸附住他的感官,密不透風地包裹着他。

    那些感知會一點一點,一層一層,緩慢而深入地浸透到他的神經裏。像是某種慢性有毒的東西,偏偏又充滿甜膩的糖果香氣。

    他能清晰觸摸到那些夏日海水的潮濕溫熱,以及芙洛拉因為害怕而緊緊抱住他時的動作。

    她的體溫。

    落在他頸窩處帶着明顯顫抖的喘.氣,唇角無意間擦過他緊繃的頸筋。

    濕透的海邊衣衫黏在皮膚上,幾乎沒有任何阻擋作用,悶得人格外難受。

    還有少女緊貼在他懷裏時,壓在他胸口處的異常柔軟。

    一切都真實得要命。

    五條悟很快離開會議室,回到教室公寓房間,半躺在那張格外寬大的沙發上。

    房間落地窗的窗簾沒有拉開,只有一道冷光流瀉進來,照亮他的手腕,爬過褲腿,延伸到床邊,陰影籠罩住他的表情。

    片刻後,他仰起頭淺淺吐出一口氣,胸口輕微起伏帶動喉結吞咽,伸手有些煩躁地扯開教師制服的領口拉鏈和眼罩,銀白發絲紛紛垂落在眼前。

    發絲陰影之下,那雙瑰麗的藍眼睛明亮得格外不正常,像是在海藍寶石裏點亮了一簇奇異的幻火。

    他忽然有種預感,這一切還只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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