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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杜長順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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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長順殺人了

    “杜長順買斷工齡了?”

    “他老婆勸動他了?”

    黎菁臉色驟變, 她手撐上桌接連問道。

    這一個多月黎菁忙着買房,卻并沒有忽略了杜長順這個人,這是書裏面害死她爸她大哥, 毀了整個紗廠的兇手,她怎麽也不可能放松了警惕。

    現在黎何洋中午吃飯都是和她一起,有時候還陪她去找找房子,她幾乎隔個幾天就和黎何洋說一次她又做夢了, 又和杜長順有關系, 讓黎何洋一定要盯緊了上心。

    黎菁反複的提到杜長順, 黎何洋看杜長順和個邪物沒什麽區別了。

    他現在除了跑跑他們談下來的幾處廢品收購點,別的時間他都用來盯杜長順了, 有時候他沒空,就讓超子他們替他去盯。

    這一盯還真叫他盯出來不少問題。

    這個杜長順他一直知道自己老婆和人偷情, 好些次他不去紗廠上班,其實都盯他老婆去了。

    黎何洋跟着人好幾次看他熟門熟路的走進一條巷子,趴在一間廢棄倉庫窗子邊看裏面他老婆和別的男人幽會。

    第一次黎何洋差點吓尿了,杜長順那血絲暴滿眼球都快凸出來臉色猙獰的樣子, 和地府裏爬出來的惡鬼沒區別,比他和黎菁去看的恐怖片還吓人。

    黎何洋晚上回去夢裏都是杜長順那張猙獰的臉。

    做了那樣一個夢, 黎何洋更認定他小姑是對的, 杜長順肯定是個心理扭曲的人, 絕對的大禍害,都不用黎菁再提醒, 他直接把這個人盯死了。

    聽到杜長順買斷工齡的消息, 黎何洋就感覺腦袋被砸了一棒, 腦子裏只閃過一句:他小姑的夢靈驗了!

    黎菁的夢關乎到家裏爺爺老爸的生死,黎何洋吓得大白天出了身冷汗, 他趕緊拿起電話給黎菁打了傳呼。

    聽到黎菁問的,那話那邊他更急,用力跺一下腳道:

    “沒有!不是他主動去提的,是爺爺,爺爺親自叫他去談的話!”

    “小姑,怎麽辦?你做的夢靈驗了!那,那杜長順那狗雜碎他最後不會真的要放火燒了紗廠吧?”

    黎何洋快吓死了,他蹲在巷子口,大冷天一腦門子的汗,他慌,黎菁也沒好到哪兒去。

    她先前那麽問,多少是抱了一線事情走向和書裏不一樣的期望。

    黎何洋先前盯杜長順,他在家休息或者去外面接活,黎何洋都可以借着受廢品在他周圍轉悠。

    但杜長順到紗廠上班了,黎何洋不可能再跟着他進車間,作為紗廠廠長孫子,車間主任的兒子,他出現在車間太惹眼了,左右人老實在紗廠上班暫時出不了岔子,黎何洋索性不管他。

    想起黎菁說的,夢裏杜長順是因為他老婆偷了他買斷工齡的錢和野男人私奔了,杜長順老娘因為沒錢治病沒有了,女兒也因為餓吃了水仙花死了,他才心思扭曲放火燒紗廠。

    黎何洋感覺他老婆和那個奸夫也是個關鍵,他幹脆趁那個時間段出來盯了盯他老婆。

    一個月暗中盯觀察,再加上傍晚去紗廠活動場那邊閑聽閑聊各方打聽,黎何洋算是把杜長順老婆的情況也摸了個透。

    杜長順的老婆叫秦春蓮,秦春蓮是寧城海縣那邊的,她們那個村是周圍最窮的一個村,村裏的姑娘大都只讀到小學畢業就回家幫忙做事情了,只有秦春蓮一個讀到了初中畢業。

    因為秦春蓮有個姑姑當年就憑借一張臉嫁進了城裏,還在糧油站找到份臨時工的工作,每次回村裏她都是大家最羨慕的一個。

    秦家人就想讓秦春蓮走她姑姑的路子,能夠嫁到城裏,為此哪怕借錢也供她讀到了初中。

    秦春蓮确實也長得漂亮,她到鎮上讀初中的時候就好些人喜歡她,但秦春蓮都看不上,她從小聽多了家裏人羨慕姑姑嫁得好的話,她覺得自己比姑姑更漂亮,姑姑都能直接嫁進寧城,她也可以。

    鎮上縣裏的都配不上她,姑姑嫁給糧站工人,她完全可以嫁給糧站公子。

    抱着這樣的想法,秦春蓮只要放假就往寧城姑姑家跑,哪怕給姑姑幹白工她都願意。

    秦春蓮姑姑知道秦春蓮總往她那裏跑的目的,但她就這麽一個侄女,她願意成全,為了給侄女搭路,她還經常帶着侄女外面四處轉悠,時間久了大家都知道她有個在鄉下的漂亮侄女。

    到秦春蓮十七八歲,糧油站那邊還真有不少家屬院小夥子打她主意,秦春蓮在姑姑家的時候,總能碰上幾個在她身邊轉悠的,但秦春蓮眼界高不是誰都看得上,都沒怎麽搭理。

    就在這時候她遇到了杜長順。

    杜長順的爸杜興發當時在糧油站當副站長,他媽李彩娟在百貨大樓當售貨員,家庭條件好,從小生活優渥的關系,杜長順一直想娶個絕頂漂亮的媳婦兒。

    只是杜長順長得實在不好,說難聽點甚至有些磕碜,他個子不高,最多一米六,人不胖,但看着就讓人感覺到油膩,還帶點小肚子,皮膚不是黑是帶着點髒的那種灰,大蒜鼻子厚嘴唇,家裏面條件稍微好些的姑娘都看不上他。

    秦春蓮也看不上,才十七八歲的秦春蓮,想象裏的自己男人那必然要英武帥氣又家世好的。

    杜長順家世夠了,長得卻太醜了。

    但她看不上杜長順,杜長順卻看上了她。

    打聽到她是誰後就回家鬧着要娶她。

    杜長順是家裏獨子,家裏一直寵着,他想要什麽沒有得不到的,如果杜長順喜歡的是寧城誰家的姑娘,他們家恐怕還要費點心思。

    但秦春蓮一個鄉下姑娘,杜長順想要,那不要太容易。

    秦春蓮不願意?

    沒關系。

    杜家直接出一筆錢把秦春蓮買了。

    秦家讓秦春蓮讀書讀到初中就是為了讓秦春蓮高嫁好幫扶家裏,杜長順不管外表什麽樣,他糧油站副站長公子的身份卻已經足夠他光鮮的出現在秦家人面前,更何況杜家還願意出那麽一大筆錢。

    所以,這事由不得秦春蓮不願意,一碗藥下去,秦春蓮嫁給了杜長順,到了杜家。

    而杜家條件實在好,杜長順娶了她以後又對她千依百順,還經常帶她去舞廳跳舞,她結婚三年沒有生孩子,杜長順也沒讓她在杜母那兒受一點兒委屈。

    秦春蓮那幾年日子過得是真好,她慢慢也沒那麽抵觸杜長順了,還給杜長順生下個女兒。

    但這好日子随着杜長順他爸沒了,他媽也得上尿毒症就到頭了。

    杜家以前全靠杜長順的爸杜興發撐着,杜興發一死,再李彩娟的尿毒症把家裏存款耗盡,秦春蓮原來孩子扔給婆婆帶,自己去舞廳跳舞的好日子再沒了。

    她不但要自己照顧女兒,還要伺候生病的婆婆。

    尤其杜長順的那點工資根本不夠家裏開銷,哪怕她逼着杜長順在外面找了一份殺豬的活增加收入,家裏的生活也沒辦法回到從前。

    秦春蓮受不了這樣的日子,她覺得自己的日子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穿得漂漂亮亮的去舞廳跳舞,而不是每天和個黃臉婆一樣在家裏照顧老人小孩兒,她要和杜長順離婚。

    但杜長順不願意,說什麽都不願意。

    這時候杜母出來說,秦春蓮要離婚可以,把當年秦家從杜家拿的錢還回來。

    原來當年杜家買秦春蓮,杜興發似乎預料到他死後秦春蓮這邊會有變故,特地讓杜家簽過一份保證書。

    如果将來秦春蓮要是提出和杜長順離婚,秦家需要歸還他們給到秦家錢財的一半。

    秦家當初賣女兒,就沒想過女兒會離婚的事,毫不猶豫就簽了。

    杜家當初為了給兒子娶個一輩子的媳婦,确實是掏了一筆巨款,一筆哪怕是現在也屬于巨款的錢。

    多年來從來沒工作過的秦春蓮拿不出來,秦家更不可能拿出來。

    秦春蓮看到杜母手裏那張保證書知道自己這個婚離不了了,何況她沒上過班,就算離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活。

    但她也不甘心過這樣的日子,就在外面找起男人。

    一個漂亮女人,要找一個養自己的男人會費點功夫,但想找一個陪自己睡覺的男人再容易不過。

    買斷工齡的通知出來後,秦春蓮不知道聽誰說了什麽,她動了心思,一直在鼓動杜長順買斷工齡。

    但杜母發現了這個事,以死威脅杜長順不許買斷工齡。

    杜長順人沒多大出息,卻是個孝子,他聽了老娘的話。

    但秦春蓮不罷休,一直在鬧杜長順。

    黎菁聽黎何洋說起杜長順和秦春蓮為這事吵嘴的時候,她心裏就隐隐盼着杜長順能聽了秦春蓮的話,畢竟這樣一個時不時曠工,心思還陰暗的人留在紗廠就是個隐患。

    結果,還是和夢裏一樣,杜長順自己沒提買斷工齡,被黎萬山喊去談話強制執行了。

    夢裏的走向一點沒變,黎菁突然感到手腳冰涼發軟,她身體全靠面前的桌子支撐,捏着電話的手都在抖。

    “小姑,喂,小姑?你在聽嗎?現在怎麽辦啊?”

    電話那頭黎何洋許久沒聽到小姑回,他喊兩聲,拿下耳邊的大哥大看一眼,問道。

    黎菁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眼兒被堵住,有些說不出話。

    “在想什麽?別怕,不是你想的那樣,有我在,那些不會發生。”

    陸訓在黎菁問出那句杜長順的時候就意識到情況不對,他大步走到黎菁身邊,一把攬過黎菁抱緊她寬撫道她,又接過電話和黎何洋道:

    “何洋,杜長順買斷工齡了是嗎?”

    黎何洋沒想到陸訓在,他愣了下:“小姑父?”

    “嗯,這個事情我知道了,你不用再管了,你現在在哪裏?杜長順家附近?先回去。”

    黎何洋确實在杜長順家附近,他聽到杜長順拿到了買斷工齡的錢,第一反應就是趕緊上他家守着,至于守着以後怎麽樣他沒想好。

    從本心來講,一個心思扭曲到毀了整個紗廠,害死他爺爺他爸的人,他死了更好呢!

    是,杜長順他死了老娘沒了女兒很可憐,但他沒錯嗎?

    就他這段時間跟蹤看到的,他老婆早不想跟他了,甚至知道他發現了她外面有男人的事,但她完全不顧忌依然和男人幽會着,這樣的女人,擺明了心不在這兒了,他幹嘛不離婚?

    就算不離婚,那你拿到錢了,為什麽不收好?

    自己錢沒了,怨天怨地怨紗廠?怨他爺爺?

    好家夥,你是紗廠員工,還是小組長,你帶頭三天兩頭缺勤曠工,紗廠還不能處置你了?

    得把你供起來當大爺是嗎?

    黎何洋一想到就忍不住火,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他小姑這個夢他們不阻止肯定會發生。

    “是,我在附近呢!”黎何洋看一眼杜長順家方向,壓着心裏的憤憤回道陸訓。

    “行,我知道了,你現在回去,杜長順這裏你先不用管了,我們等下到家裏,你回家等我們。”

    “不用管了?”

    黎何洋聽到這話愣了愣,反應過來他趕緊說:“可是,小姑父......”

    “何洋,你相信我嗎?”陸訓打斷黎何洋又一聲。

    “我當然相信呀!”黎何洋想也沒想回道。

    “你是我小姑父,我小姑都交給你了!”

    陸訓笑了:“那行,你先回去等我們,我們回家說。”

    黎何洋不想回,但陸訓這麽說了,他只好應了聲:“哦,行吧,我回家等你們。”

    “嗯,那就先這樣。”

    陸訓說完手伸去電話機邊按斷了電話,随即他捏着聽筒,修長手指要重新撥號出去,想到什麽,他忽然一頓,從辦公桌抽屜上方摸出一只纏着黑膠帶的破舊大哥大撥了通電話出去。

    黎菁本來想問他,看他冷峻臉上神色肅然,又摸出一只她沒見過的破大哥大,她止了聲,安靜的在一邊等他。

    舊大哥大打出去的電話很快接通,那邊聲音有些吵,像是在舞廳一類的場所,聽筒裏接聽人的聲音很響的傳了過來:“喂,找誰?”

    陸訓壓低嗓音和那邊說了聲:“我找黑三。”

    “哦,找三哥呀,你等一下啊!”

    那邊聽到這聲态度突然奇好,有些谄笑的說一聲,很快高聲喊了聲:“三哥,你電話!”

    大概等了不到一分鐘,聽到聽筒裏電話那頭微重微沉的響起一聲:“我是黑三,誰?”

    “我。”陸訓簡單回了一個字,緊跟着說了句:“杜長順買斷工齡了。”挂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樂天地舞廳二樓天字包房邊,黑三舉着已經挂斷的電話站了會兒。

    邊上先前喊黑三接電話的一個留着費翔長卷頭發的男人按捺不住好奇的看向他:

    “三哥,誰的電話啊這人還直接喊的你,一聽身份不簡單的樣子。”

    黑三冷觑他一眼:“不該你打聽的不要瞎打聽。”

    “我去找彪哥,這兒你盯着,別讓出了事!”

    黑三把電話挂回去,轉身去了三樓。

    ——

    “你剛才給誰打的電話?和他說杜長順的事做什麽?”

    辦公室裏,黎菁等陸訓挂斷電話,趕緊問道他。

    “一個朋友,不做什麽,晚些再告訴你。”

    陸訓把電話放回抽屜上方重新黏好膠帶,偏頭笑看着黎菁說一聲,随即他拉過身後的椅子抱過黎菁坐腿上,伸手摸了下她額上變冷的細汗,抓起她冰冷的手指尖放嘴邊吻了下:

    “先前害怕了?怕夢裏的夢成真?”

    黎菁看一眼他,老實的點了點頭:“嗯,剛聽到消息是挺怕的,我明明已經和爸說過了,沒想到事情還會這樣......”

    黎菁先前吓得手腳發軟,渾身又感覺到冷,陸訓到她身邊了她才好了些,她伸手圈住了他腰,頭靠去他肩頭。

    “我其實很怕不管我們怎麽做,最後都沒有辦法改變夢裏的結局。”

    畢竟是本書,所有的走向結局已經書寫成。

    這話黎菁沒說出來,但她不說,陸訓也能想到,他低眸看着她先前還酡紅暈滿這會兒卻蒼白下來的臉,他眼裏劃過憐惜,他收緊手臂把她抱緊一些,低頭親了親她額發,保證道:

    “不會,我不會叫那樣的事發生。”

    “既然你能做夢夢到,就說明是可以改變的,不然這個夢也沒了意義。”

    黎菁想了想,覺得也是,如果什麽都不能改變,她就不該做這個夢。

    “嗯,我知道了。”

    心裏頭得到釋然,黎菁彎了下唇,但想到杜長順的事,她又輕輕擰起了眉:

    “爸明知道杜長順的問題,還親自勸他買斷工齡,紗廠的情況只怕很糟糕了。”

    黎菁知道黎萬山,雖然表面看他是全家裏對她最嚴厲的一個,但他對她的疼愛不比家裏任何人少。

    小時候她只要做了噩夢,他那一天都不會放心她,平時生病都不會舍得請一天假的人,卻擱一個小時就找時間回來看她一趟。

    那會兒破四舊,封建迷信被發現了要被批/鬥,因為她受驚了,他默許了大嫂帶她去找神婆化解,還幫她們打掩護。

    他知道她做夢吓成那樣,為了她不害怕,他也該放棄對杜長順處置的打算,或者換一種方式。

    但他仍然采用這個方式,只能說明他必須這麽做,他需要杜長順來樹立典型,讓那些曠工缺勤人員自覺領了買斷金離開,不然之後的崗位安排絕不會落着好。

    已經要用這樣殺雞儆猴的方式,說明他改革又受挫了。

    她大概清楚紗廠一些情況,老資歷的人特別多,他們自诩以前跟着紗廠從艱難裏走過來,平時都很高姿态,這群人最難管理,也事最多,他們把鬧工一類手段使得輕車駕熟。

    黎菁憂心忡忡,陸訓猶豫一瞬,還是決定告訴她,不然以後她知道了肯定會怪他什麽都瞞着她,自以為替她想,不想她擔心,實際她不知道更擔心。

    “我今天接到一個銀行朋友的電話,他告訴我,爸今天去他們銀行貸款了。”

    “貸款?”黎菁迅速擡頭。

    陸訓颔首:“不是一筆小金額。”

    “這家銀行現在還只是家小銀行,是前兩年寧城從港城回來的一批人集資建立起來的,當時接待他的貸款經理在上面有點關系,有些目中無人,他在了解過爸帶去的資料情況後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我爸怎麽會需要找小銀行貸款”

    “幾大行的伯伯我們家都認識......”黎菁不敢置信一聲。

    陸訓一些話沒有說得直白,但黎菁還是懂了,她心裏感到心疼,更難受,她爸當了三十年廠長,最難那幾年他都是受人敬重的,竟然淪落到被小銀行一個小經理奚落地步。

    黎菁攥了攥手指,她看向陸訓:“我爸這段時間一直在外面借錢周轉紗廠?”

    只有能找的人都找過了,沒辦法了,才會踏進小銀行裏去找路子。

    陸訓沒瞞她:“他上個月幾乎每天都在籌錢。”

    “紗廠這麽多人,買斷工齡的補償又這麽高,不是一筆小數目。”

    “廠裏的生産設備也需要更新,還有工人工資.....”

    “還有上面計劃統籌給到的棉花有限,他另外找路子購進來的貨款。”剩下的話黎菁已經不需要陸訓說了,她都想到了。

    改開以後,外面市場已經在市場經濟,國營單位還在計劃經濟,再各種票證取消,直接導致思想固化老舊的一些國營廠子面臨存亡危機。

    從百貨大樓銷售停滞,到貨品積壓退回原廠,作為原材料的紗廠也落不着好。

    加上生産原料棉花供應的計劃限制,直接造成生産産量上不去,上去了也出不去的問題。

    “你知道我爸大概在外面貸了多少的債嗎?”

    比杜長順更嚴重的問題出現了,如果黎萬山貸款的金額已經到資不抵債的地步,那他就犯了重大原則錯誤,一旦這個事情爆出來,結果她無法想象。

    恐怕為了不牽連到那些伯伯,他會......

    不,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夢裏要不是杜長順那把火,紗廠應該是向好的,她還隐約聽到說有簽署什麽文件。

    黎菁攥緊了手指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半晌,她揉了把臉道:“老公,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我整理一下,等下得回去和我爸談一談。”

    陸訓看着黎菁,他沒想到黎菁會這麽快冷靜下來,她比他想的還要堅韌。

    “我差不多一個月前發現爸到處找人周轉的人,當時我以為.....”

    陸訓把黎萬山的事大致說了說,也說了他籌錢給黎萬山沒要的事,說完,他手指給她撥了撥他先前弄亂的發,道:

    “我只了解到這些,具體紗廠什麽情況還得問爸或者大哥才知道。”

    “老婆,我告訴你這個事,其實也有讓你問問爸的意思,我這幾年四處跑也認識不少人,讓爸把紗廠情況說出來,看找找人能不能補救,現在爸才接手紗廠沒幾個月,應該還來得及。”

    “嗯,我知道。”

    黎菁聽陸訓說完反而沒那麽慌了,壞賬問題是因為襪子廠和織布廠那邊積壓了貨,他們掏不出錢來,那邊估計暫時的指望不上,那只能從別的方面想辦法了。

    她得回去問問,她爸當初既然敢接這個擔子,應該是有幾分把握的,不至于這麽快到走投無路地步。

    仔細找找肯定有破局的路子,他們家認識不少人,集所有人人脈不可能救不回來一個紗廠。

    黎菁用力抿一下唇和陸訓道:“我們回去吧,時間也不早,到家差不多也飯點兒了,吃飯的時候我問。”

    “我爸那個人私底下反而問不出什麽東西來,飯桌上咱們人多,他又怕我媽,基本一問一個準。”

    黎菁說着就要起身,注意到陸訓還敞開的襯衫,她一頓,臉上又起了熱,兩個人在辦公室裏擦槍走火,這還是頭一次,有些荒唐。

    她在這事上好像太由着他了,但想到他背地裏替她做了這麽多事,她心裏又難掩觸動。

    她輕抿一下唇,伸手給他扣起扣子,到底沒忍住嗔了他一眼:

    “你也真是不怕冷呢,還有陸老板你這辦公室雖然是個虛設,但好歹也是辦公室了,還是要注意下形象呀?”

    她哪怕惱着他都舍不得發脾氣,陸訓很貪她對他的這特有的溫柔。

    他深眸凝着她不動,由她給他扣好扣子整理過衣擺褲子,他伸手笑抱住她,唇去貼了貼她的耳,在她耳邊低低道:“我幫你扣扣子?”

    他說的是後背的搭扣。

    先前她過來拿傳呼機只來得及整理了自己的小庫,裙擺,上衫只把它扯了下來,裏面沒弄。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黎菁斜嗔他一眼,很快自己伸手進後背扣好了搭扣,起了身催他:“好了,快些走吧,何洋還在家裏等着呢。”

    回家需要解決的事情很多,陸訓知道她着急,也沒再耽擱,很快起了身和她出去。

    車子就在樓下停着,把黎菁的自行車放車子後備箱,兩人上了車往家裏去。

    陸訓這邊的辦公室距離施工現場近,離紗廠卻不算近,不知道黎菁怎麽把車子騎過來的,陸訓開了足一個小時才到紗廠家屬院。

    黎家這會兒所有人都下班了,黎萬山下班回來就回了屋在寫東西,申方瓊和何麗娟正在廚房裏燒飯菜,常慶美黎志軍兩個在屋裏一左一右教天賜作業,黎志國正捏着份圖紙在研究,桌子上還擺了一桌子的零件在對比着選樣,邊上黎何洋捏着大哥大靠在沙發上,眼睛時不時擡手看一眼時間。

    聽到院子裏院門推開的動靜,黎何洋倏地一下蹭起身奔了出去:“小姑,你們可回來了!”

    屋子裏天賜正煩怎麽把該死的拼讀躲過去,聽到動靜,他再坐不住,他完全沒再管左右坐着壓着他學習的爸媽,說一聲:“我小姑回來了!”丢了筆也往外跑了。

    黎志國被這看見書本就坐不住的臭兒子氣得額上筋都在跳,但想到小妹回來了,他壓了脾氣起身出去了。

    常慶美看一眼桌上一行都沒讀完的書,也懶得管了跟着出去了。

    “小姑,那個......”

    還在院子裏,黎何洋就按捺不住想找黎菁說杜長順的事,不過他話還沒說出口,後面出來的天賜就撲過來抱住了黎菁喊道她:

    “小姑,那個勞什子的拼讀我能不能不學啊,真的好難!我還是孩子啊,為什麽要受這樣的苦啊?”

    “難什麽?等會兒我教你啊。”

    黎菁知道天賜最煩學習,她擡手摸摸他圓乎乎的腦袋,又偏頭和黎何洋說了聲:“那事情等下說,沒事,先進屋。”

    黎何洋接收到黎菁眼色,雖然着急,但他抓了抓頭發,還是按捺住了。

    黎菁每次回來都是家裏最熱鬧的時候,這回也不例外,一會兒功夫連同一回家就在屋子裏寫東西沒出來過的黎萬山在內,一家子都到了客廳,何麗娟在廚房裏還不忘喊黎菁,問她有沒有想吃的。

    黎菁往廚房門口去,一邊笑回道她:“大嫂,随便燒吧,你燒的菜我都愛吃。”

    說的都是何麗娟愛聽的話,炒菜煙氣裏,她臉上笑開了花:“行,那我看着燒,反正你都得給我吃咯。”

    說是這麽說,她手上又麻利的拿過了申方瓊新加進來的一條魚,給黎菁加菜。

    何麗娟動作本來就麻利,黎菁回來她更加快了動作,二十多分鐘後一家人開始圍桌吃飯。

    黎家人的傳統,吃飯前半段話都不算多,也不談什麽事,多是誇菜好吃,夾菜吃菜,吃過一半,黎菁才看一眼桌上的家裏人開口問道:

    “大嫂,你糖廠那邊今天怎麽樣啊?”

    “挺好的。”

    何麗娟現在一點兒沒有剛開始準備辦糖廠時的那點兒忐忑了,黎菁一提糖廠,她臉上就放出了笑:

    “你先前不是和我講那個牛軋糖許多老人吃着覺得粘牙嘛?我改了改方子,現在的牛軋糖完全不會再粘牙了,味道和原來一樣的。”

    “早上我送去給農貿市場那個朱老板吃了,他當場就說讓我以後每天多送十斤去給他。”

    黎菁沒想到她從那群大媽那兒得到的意見這麽有用,她挺高興的,彎了彎眉:

    “是嘛,那挺好的,那後面我們再到外面那些糖鋪子也去跑跑看,看能不能拿下一些代賣,不過這樣的話大嫂你一定得招人幫你了,不然你一個人就算有媽幫你,你也要忙不過來了。”

    “招,這次我肯定招!”何麗娟立即笑應道。

    “我先前擔心沒生意,什麽都不敢放開了手,哪知道這麽順暢,這回我可以放心大膽的幹了!”

    “我早說了啊,大嫂你做的糖好吃,肯定不會差的。”黎菁笑着道。

    大嫂這邊一切順暢,黎菁又問了問黎志軍,順便和他說了說她買的房子要裝修的事情。

    黎菁買房子做投資出租的事早先前的時候就和家裏說過了,黎志軍也知道,他二話沒說答應了下來,說明天就帶人過去看房子。

    家裏人都問過了,黎菁把目光轉向了正夾菜的黎萬山,她緊了緊手上的筷子,想了想道:“爸,今天我一個朋友去一家銀行好像看見你了?”

    黎萬山夾菜的手微頓,片刻,他把菜夾回來放碗裏,才回道女兒:“你哪個朋友,她看錯了吧?”

    黎萬山還不打算承認,或者說他不打算說這件事,打算一個人扛了,黎菁看一眼大哥黎志國,黎志國沒把黎萬山去銀行的事當回事,說明他也不知道情況。

    那事情就嚴重了。

    黎菁心頭狠沉了沉,她手上擱了筷子:

    “爸,你不打算說,是準備哪天直接讓我們看到你在廠長辦公室裏的自絕書嗎?”

    “你現在貸款都找到小銀行去了,幾個伯伯那邊你都找完了吧?”

    “都到這樣了,還不和我們講!您是想等真出事了我們哭死去?”

    黎菁說着眼圈紅下來,她吸吸鼻子又看向黎萬山:

    “我們不是家裏人嗎?外面的人你都找過了,就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一霎,桌上整個安靜下來,連最小的天賜都停了筷子,看看小姑,看看爺爺。

    “紗廠到底出什麽事了?”黎志軍出聲問道,眼睛看向大哥黎志國。

    黎志國嘴唇動了動:“我最近和機械廠的老吳他們在二棉那邊研究兩百支的生産線,生産這邊交給了老張,具體情況不清楚,只知道廠子裏缺買機器的錢。”

    “只是缺買機器的錢嗎?廠裏的工資都要發不出來了吧?”黎菁嗆聲道。

    “紗廠現在堆下來滿滿的幾大倉庫棉紗沒出庫,外面壞賬一堆堆,廠子裏要加生産線,還在不停拿買斷工齡的錢出去,這些錢從哪裏來?”

    “爸你還在外面定了棉花,你從哪裏掏錢?”

    “啪!”

    申方瓊重按下筷子,偏頭看向黎萬山:“你說清楚,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你這樣折騰,當初還不如不要接,讓它直接經營不下去宣布關門!”

    黎萬山看看桌上都望向他的兒子兒媳,孫兒孫子,還有哭紅眼的女兒,盛怒的老妻,他緊抿一下唇:

    “也沒有那麽嚴重,只是買斷工齡的人超出我預料要多了一半,另外該清出去的人還沒清掉,導致出現了資金不夠,人員到崗不平衡的問題。”

    “但今天這個問題我已經解決掉了,所有問題員工一個沒留全部讓他們離開了,剩下在紗廠的人做了部分崗位調整和相應激勵措施,已經把士氣提起來,生産量這塊很快能上來。”

    “現在确實缺資金,我的打算是讓工人認購股份回籠一部分資金,再用這筆錢去付棉花生産線的錢,把廠子盤活。”

    “但倉庫裏确實存在菁菁說的問題,庫存積壓嚴重,普通紗精紡紗各占一半。”

    “現在倉庫的情況許多人都知道,不把庫存問題解決,很難從下面回籠資金回來。”

    黎萬山搞一系列高調買斷工齡舉動,除了想清理富餘人員,也是想告訴大家,紗廠不缺錢,一個是給大家信心幹勁,另一個也是準備吸納一部分資金回來重新運轉這個廠子。

    他走何老何珍那邊的關系拿到一個固定大訂單,但人家需要的是兩百支的精紡線,這個生産線他們都還沒有,怎麽生産?

    必須把機器買回來。

    但買精紡線機器的錢還沒着落。

    陸訓送來的錢他不想要嗎?

    但他不能接,陸訓知道他的情況,他也知道陸訓的。

    他抽調資金一旦其中一個關節吃緊,他會直接被人吞掉。

    他就一個女兒女婿,他不可能為了救廠子犧牲掉女兒女婿。

    “等我把庫房裏的棉紗出掉,局就解了,你們放心。”

    黎萬山說的輕描淡寫,好像很容易解決,黎菁卻不樂觀:“爸,就我知道的,寧城的襪廠,織布廠,手套廠全部都面臨着百貨大樓大批量的退貨,你說把棉紗出掉,往哪兒出?”

    “如果只是出掉棉紗的話,我這裏倒是有兩條路子。”陸訓在這時開口道。

    黎菁立馬偏頭看向他:“你有什麽路子?”

    陸訓桌子下的手輕握住她手捏了下,安撫她不要急。

    “我前兩年為了跑家電市場,去過烏市那邊幾趟,機緣巧合結交了一個老板,他在烏市小商品市場有十幾個檔口,專門賣襪子,窗簾布,五金,小飾品這些,他們家有一個窗簾布,另外在暨城大唐那邊還有一個襪子廠,他常年在外收購大批量的棉紗,普通紗,精紡紗都收。”

    “爸你這邊庫房裏一共有多少棉紗?”

    黎萬山這些天對廠裏所有數據熟悉到都能背了,他說了個數。

    數目超出想象的多,這是紗廠兩年的積壓,黎萬山也知道數量大,他道:“這些貨,只一個襪廠窗簾廠吃不下。”

    陸訓想了想道:“大唐那邊襪子廠這兩年開出來好些家,多跑幾家問問看,能出一些是一些吧,晚些我聯系我那個朋友,可以的話,明天或者後天我親自過去那邊和他談談,再去那邊走一趟。”

    黎萬山張了張嘴,想說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但現在改革的關鍵他根本走不開。

    黎菁看一眼老父親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她道:“爸你把郭秘書給我,我和陸訓一起走一趟那邊。”

    “既然是紗廠的貨,總需要一個紗廠的人在,不然以後說不清,人家還以為你以公謀私了呢。”

    黎菁說完,又轉眸望向陸訓,朝他眨眨眼:“可以吧?我陪你去?”

    陸續寵溺的對她笑了下,“可以,本來也打算帶上你,那邊挺有意思的。”

    小兩口已經商量好了,黎萬山确實也擔心陸訓一個人去跑紗廠的事落下話柄,他在這個位置上,紗廠出事他有責任,紗廠紅火了也要防小人。

    女兒要是帶上郭秘書一起就合适了,只是:“你不上班嗎?”

    黎菁現在紗廠這邊不解決了,哪有心思上班啊,她都想直接不幹了,但這話她不能說出來,她筷子戳一下碗裏的飯,道:

    “我請兩天假還是可以,手裏頭工作回來補上就好了。”

    “那行,那我晚些和郭秘書打電話,讓他和你聯系。”

    黎萬山臉色松下來,看黎菁紅着的眼圈,他頓了頓道:“這事是爸爸不好,讓你擔心了。”

    黎菁只是心疼父親,并不是生父親氣,見父親态度軟和的道歉,她鼻尖忍不住發酸。

    “以後爸有事不許再瞞着我們了.....”

    “廠長,廠長,黎廠長!出事了!那個杜長順他殺人了!”

    正說着,院門外,大門被用力拍響,一道焦急的人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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