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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再來客
“你經常外面跑, 應酬多,酒量應該不錯?”
黎承在部隊裏號稱鐵閻王,平時看誰都一張冷臉, 但他骨子裏其實是一副不羁性子,回到家看到妹妹他整個人都松弛下來。
他四平八穩坐在那裏,和部隊時的那副刻板樣子完全不同,只那渾身自成的威凜氣勢絲毫不減, 這會兒看着人, 他唇角分明微咧着, 卻莫名讓人感受到威壓,一雙鳳眸鋒芒逼人, 他說完又瞅着陸訓似漫不經意一句:
“生意應酬多,去的場所應該也多?我聽說現在的老板都喜歡去舞廳唱唱卡拉ok?或者找個人跳跳舞?”
一霎, 沙發上其他人視線同時集中向他們。
這個事一個回答不好今天可以直接回家了。
陸老頭有心想幫孫兒說兩句,在這事上卻不好插嘴,黎萬山看一眼三兒子難得沒作聲,黎志國, 黎志軍兩個人目光不似黎承那麽威懾,但也不容忽視, 直直盯着。
這要是換一個人坐在黎承面前, 後背該出一身冷汗了。
陸訓和黎菁相處久了, 知道她家裏三個哥哥對她有多看重,尤其是三哥黎承, 他知道黎承是個非常厲害的人, 他的那些事跡, 是個人聽了都得佩服。
陸訓這輩子佩服的人很少,僅僅三言兩語就讓他佩服上的更少之又少, 黎承是一個,他還是黎菁最看重的哥哥,也知道他為黎菁做到哪個地步,陸訓對他更敬重幾分,他聽出來黎承這話的意思,他笑容不改回道:
“剛開始一年應酬多些,是喝酒不斷,那時候喝酒什麽場所,也不是我們能選擇,不過舞廳那些地方我們卻是不太去。”
停了瞬,陸訓把事情簡單說了說:“有一回一個海鮮館的老板請了我們一個兄弟過去,險些出事,還落下了看舞廳就頭暈的毛病,之後我們談事情都定在外面飯店,東福,鳳凰樓,狀元樓這幾處,剛開始損了一些老板的生意,後來我們穩定一些,地方也由我們選擇為主。”
“我酒量也算不得好,只适合正常的飯局。”
簡短做過解釋,陸訓問道黎承:“三哥酒量很好?”
“還行。”
沒表現出對陸訓回複的滿意不滿意,也沒細問他兄弟什麽事,黎承收回視線輕垂眼瞭回了聲,又眼皮微掀看一眼陸訓:“中午一起喝兩杯?”
陸訓開車來的,他平時開車不喝酒,不過今天他有準備,提前和武進那邊打了招呼,要是喝了酒他來接下,聽到這話,他點頭應下:
“随三哥興致。”
黎家這邊說話聲不斷,各方來往,外面家屬院活動場今天也很熱鬧。
紗廠的活動廣場是當初黎萬山牽頭造新家屬院的時候一起造的,就在進家屬院通往各個家屬區的交叉口。
活動場外面搭設了乒乓球臺,籃球場,足球場,還有一些單杠雙杠設備,還另外搭棚蓋了個活動室,裏面設置着讀書角,報刊角,再中間頂上裝了臺十六英寸的彩電。
這會兒電視機不便宜,黑白的還要六七百,彩電直接上兩千到三千,有些節省的家庭不舍得買電視機彩電的,或者舍不得家裏電費的,每天都到這邊來看。
今天周末,紗廠職工大半都在休息,不少廠裏職工吃過早飯沒事幹,就來了這邊活動廣場休閑,這會兒活動室裏圍坐滿了人。
除了看電視的,外面廣場上還有人在打乒乓球,大樹底下擺着的兩張石桌前有人在下棋,邊上還有一些純粹過來這邊湊熱鬧,看下棋打球的,也有幾個平時就愛來這邊八卦閑聊的。
閑聊的人向來耳聽八方,眼觀四方,剛才陸訓他們開車過去,就有人瞧見了。
這幾年寧城開私人小轎車的比八十年剛開始那會兒多起來,但也沒有多到普遍,看見小車,再看見車子開去的方向,不免就有人出聲說了:
“剛才那輛車是往黎廠長家方向開去的吧?”
黎家住在紗廠最裏面,過去就一條林蔭道,那邊外面住的人家都是紗廠普通職工多,那人一猜便往黎家頭上猜測了。
旁邊的人聽到這話下意識朝她們先前看到車子開過的方向看一眼,“應該是,黎廠長住的那邊,也就他們家客人有開得上小轎車的。”
邊上一個四十多快五十的中等個子女人聽到這話想到什麽,立即說了:
“他們家今天是有客人,我早上去西門那邊早市,看見黎主任親自在買菜呢,推着的車子都放不下了。”
中等個子女人話出來,邊上一個就住黎家附近的人一副你們都不知道的得意神情:“這你們還沒聽說啊,那車是菁菁對象的,我都撞見好幾次兩個人車進車出了。”
最開始說的女人住得比黎家遠太多,加上黎家人也不太和外面的人往來,又是低調不喜歡聲張性子,她還不知道黎菁談對象了,聞言她立即好奇起來:
“啥?你們說菁菁談對象了?”
“她不是和季廠長家那個季臨談着嗎?”
“對了,你們知道那季臨在家屬院外面巷子被打的事情嗎?”
季臨被打的事情原本并沒有傳開,偏偏彭芳想揪出打她兒子的人,天天到處嚷嚷,各處找人問,家屬院又人多嘴雜的,沒幾天就傳開了。
一提這事,周圍的人都圍過來了:“這誰不知道啊,那後勤彭副主任天天看誰都是打她兒子的人,逮着人就問星期一晚上幹什麽去了,在哪。”
這話出來,邊上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撇撇嘴接話道:
“可不是,連我都被她盤問了一遍,當然了,問的是我家兒子,你們知道的,我們家虎子畢業以後現在還沒得工作外面混着嘛,她就覺着是我們家虎子幹的事了!”
“天可見的,我們家虎子雖然沒事幹,他也沒那個膽子去打廠長家公子啊,況且無緣無故的,他打他幹啥。”
“那個季臨這回回來聽說還得了什麽了不得的職務,當官了,哪是我們能惹的。”
說話的中年婦女嘴唇有些偏厚,人家喊她李大嘴,她也确實嘴大,因為彭芳懷疑她兒子的事,她心裏憋屈,又不敢當面朝彭芳發火,只見人就訴苦。
“也是我沒本事,我要有本事給我兒子安排一個工作,我也不用受這盤問了。”
被彭芳盤問的不止李大嘴一個,邊上還有苦主,跟着附和了:“誰說不是,我們家也是啊。”
“真的是仗着她現在是代廠長夫人不得了了,但這季代廠長,屁點能力沒有,他上來後,我們工資不但沒漲,還降了,也是黎廠長當初病退了,後面來的那個新廠長不争氣,不然哪有他的份!”
人都是對比出來的,當初黎萬山當廠長的時候,因為他當了太多年,紗廠情況一直很好,大家沒感覺,當初黎萬山被舉報,還有人想着,換個新廠長沒準兒他們待遇會更好,所以當時給黎萬山說話的,只有一群享受了新房子的人。
沒分到新房子的,還因為眼熱黎家分到的一套小洋房嫉恨,還在調查組來的時候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
那話對黎萬山沒産生什麽實際危害影響,但也讓他有些心寒,加上小洋房設計的事情,他雖然明面上拿得出道道,心裏卻知道自己存了私心,才會在調查結束得了清白後選擇了病退。
而他病退以後,上面派來的新廠長各種推翻黎萬山之前定下的規矩,沒半年就引得紗廠所有人怨聲載道,最後因為受賄賂被調查組的人當場撞見,下臺了。
換成季海翔以後,紗廠就不溫不火了,大家開始想念黎萬山時期。
這人就是其中之一,而她的話出來,立馬有人附和道:“誰說不是了,外面物價飛漲着,工資死活不動還降,也是沒天理了......”
“還是黎廠長那會兒好,隔幾年有一波分房子,年節福利也好,雖然管理嚴格了些,但總比現在這樣拿着餓不死卻吃不飽的工資幹活的好。”
“就是。”
“說起黎廠長家,哎,你們注意到沒?”
附和過後,又有人想起季家以前和黎家走得最近的事,再這次季臨被打,有心人還專門注意了黎家動靜,看人多,心裏八卦心起來。
“那個黎家不是和季家一直關系好嗎?”
“但這季臨被打,黎家好像沒一個人去看過耶?”
“你們知道怎麽回事?以前那個菁菁不是和他最要好了嗎?全家屬院只和他一個人玩兒。”
“當初我還在猜,兩個人會成一對兒,彭芳還年年節禮不斷的,怎麽現在完全不走動了?”
這幾個人都是以前和黎家在老家屬院那邊挨靠的比較近的,當年敏感時期,申方瓊擔心自己家樹大招風,盡量低調,不和外人多往來,但再低調,也是有人關注着他們家的,對他們家發生的事也很了解。
現在看兩家不來往了,就有人猜測了:“不會是兩人發生了什麽,兩家也鬧掰了吧?”
“說不定,自從季海翔當上代廠長,那彭芳天天趾高氣昂的,誰都瞧不起,還天天把季臨挂嘴邊,上次我還聽她說,她兒子要娶領導家女兒了。”
“說不定就是季臨把菁菁甩掉了,黎家才和他們鬧掰的。”
“別亂說!”
邊上一個和何麗娟相熟的人臉色不太好的說道:
“人家菁菁對象今天都帶家裏人上門來談婚嫁了,你們還扯那陳芝麻爛谷子,當心何姐聽到撕爛你們的嘴。”
旁邊的一個住黎家附近的人聽說後也講:
“這話是不能亂說,黎廠長雖然退休了,他那幾個兒子可還不好惹,不說他大兒子咱們的車間主任黎主任知道了,會不會給咱們穿小鞋的事情,就另外兩個兒子,那老二我們先前不是講過他可能混過的?”
“那老三更不得了,我昨晚出去倒垃圾,碰見他家三兒子回來了,我當時借着路燈看了眼,好幾夥,那軍銜好像又升了,身邊還跟着個兵的,那得是首長待遇了。”
邊上立馬有人驚呼,“這麽厲害了!”
旁邊那人點點頭:“他們家老三本來就是個狠茬子,比老二還厲害,自從他那妹妹出事,天天嚷着他要出人頭地,十七歲就跑出去當兵了,到現在還留在部隊,肯定身份不低了,何況他們家本來就有關系,那申主任娘家可厲害着,不然當初季廠長家愛人彭芳這麽扒着呢?”
“所以他們家的事,咱們還真別談。”
頓了頓,那人又說:“剛才阿喜說的,菁菁那對象,其實那天我也遠遠看見一眼,一表人才的,不比季臨差,還開着小車,怎麽看着都不是一般人。”
“都知道菁菁敗家愛買,那天我親眼在廠門口看見那男的大包小包東西幫她拎下來,我看菁菁也挺高興。”
“要真是你們推斷的,季臨和菁菁談過一段,我看也是菁菁甩了季臨,不存在她被甩,不然哪裏可能這麽快談對象,還要談婚論嫁了。”
“季臨那邊還八字沒一撇着呢,就聽彭芳在那吆喝了。”
“那倒是也是。”旁邊有人想想,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
“那你們說這季臨被誰給打了?我先前還以為是菁菁被季臨抛棄了,黎家氣不過去打的。”
“不然那季臨幹嘛不報警?”
先前的李大嘴冷哼一聲:“那誰知道是不是他在外面得罪什麽人了?”
“我覺得這事是黎家幹的可能性小,主要他們家沒人能幹,黎主任一把年紀了,看着就不是會幹這個事情的人,老二年紀也大了,兒子都六七歲了,他哪裏會去冒險,剛才講的刺頭老三都當首長了,他還能幹這樣違紀的事?況且人家才回來。”
“剩下就一個在家的孫兒,那何洋?”
李大嘴說到黎何洋噗嗤一聲笑出來:“哎喲,要笑死我,你們說我們家虎子畢業後沒工作好歹知道去外面混個臨時工的活吧那何洋,那天我碰見在收破爛呢,黑瘦得和條猴一樣,我見着上去問,他還問我家有沒有紙板賣,他高價收。”
“你說就這個什麽事都不懂的半大小子,他怎麽去打季臨?”
李大嘴形容的搞笑,立即有人問:“真的?那何洋這麽逗?還跑去收破爛了?黎廠長黎主任也不管他?這麽一個孫兒兒子不給安排個工作,給他廢着了?”
“真的,說是收廢品有意思。”
“還是他們家有條件給他廢吧......”
“哎,也是,他家條件好,光黎廠長和申主任退休工資都不少,家裏還有一個車間主任一個後勤主任,你們看菁菁那麽敗家他們都不管,這何洋不過收個廢品,算什麽了,他們家不差那份工資。”
邊上一個老太嘆氣一聲,“可是我們差啊,紗廠現在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外面物價又飛漲,再這麽下去,要喝西北風去了。”
“這季廠長沒本事,倒是讓我們倒了黴!”
許多人感同身受,忍不住又怨念一聲,這時,有人瞥眼瞧見遠遠一道身影過來,噓了聲,然後高聲喊道:“廠長夫人,這是去哪兒呢?”
彭芳猝不及防聽到一道刺耳喊她的聲音,吓得一驚,擡頭看是群廠裏職工,還都是些她沒看眼裏的小角色,她本來就不好看的臉色頓時更差了。
彭芳打算去哪兒?
她打算去黎家。
她最近日子過得很不好,原本兒子回來,還當上了規劃辦主任,那邊黎家菁菁又有對象了,礙不着兒子什麽了,她高興得那晚她睡覺都是笑醒的。
哪裏知道第二天晚上,兒子就怒氣沖沖的回來攔着她質問了,問她,他寄的那些信為什麽黎家沒收到,為什麽黎家只是換了個電話,家裏卻騙他說黎家因為被舉報出事情,沒有幹部待遇沒法享受安裝電話了。
還問她黎菁兩年前就沒聯系過他了,他為什麽還會收到黎菁定期報平安的一些家常信。
那些信哪兒來的?
問到最後,他自己跑他屋裏一通翻找,然後就被他發現了原來黎菁上大學那三年他們的通信不見了。
當然不見了,都被她用掉了。
她要僞造信件得模仿那死丫頭的語氣,他們曾經的信件是最好用的,她對兒子足夠了解,再有那些信件,她才能斷了他們三年。
都被發現了,她也沒瞞着,直言不諱說了,還告訴季臨,反正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同意他娶黎菁,現在黎菁有對象了,他也該死心。
她以為兒子會發沖她發火,和當初她拿她對黎菁暗地裏做的那些事情威脅他,逼他留京一樣,他發一通火後最後無可奈何妥協。
沒想到這次他赤紅着眼看她半晌,最後什麽火也沒發,只平靜到極致說了句:“做你的兒子真惡心,你以後就當我死了吧。”
說完,他回房拎了他的行李箱還有他給黎家那死丫頭準備的禮物就頭也不回的離家了。
那一刻,她突然感到她好像把人逼狠了,看人走了,急急忙讓丈夫找人去找。
結果丈夫那邊安排出去的人找了一天,各個招待所找遍了都沒找到人。
到第三天早上,丈夫接到醫院電話,他們才知道兒子在家屬院外面被人打成重傷住院了。
他們報警,兒子還不配合,說他自己摔的,也不要他們照顧,自己花錢找了個護工幫忙他。
她去醫院,甚至連他面都見不着。
她找遍了人沒找到打他的人,心裏隐隐有個猜測,就問他,他的傷是不是黎家打的,不然不肯報警。
這回他倒是理她了,結果只冷笑着說了句:“當誰都是你彭芳這麽無恥呢。”
彭芳。
他真的媽都不叫了。
那一刻,她心都是涼的。
緊接着他又說了句:“你要不上季家去問問,順便把你對菁菁小時候做的那些事情告訴給黎家一遍?”
“你也說了,反正我也娶不了了,那些事情暴出來,我覺得也挺好的。”
“你和季海翔靠着黎家得到了這麽多,也該還人家了。”
那一刻,她看着季臨,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從小養大的兒子,那副冷漠的樣子,那嘲諷帶恨的眼神,哪裏是兒子,和仇人差不多。
七月的天,她卻感覺整個人落進了冰窟窿裏,遍體生寒,回到家裏,她拉着丈夫不停的哭。
丈夫聽到後也很氣,鐵青着臉說他去找他。
之後丈夫找了兩個人把兒子強硬的帶了回來,誰知道沒過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去工位打個卡回來,就發現人又不見了。
問鄰居,說他是找了人來接他,坐着輪椅去上班了。
但她在家等到晚上天黑,人也沒回來,她擔心他出事,又打丈夫辦公室電話,想讓他去找人,結果她電話剛拿起來,丈夫失魂落魄的回來了。
說他被上面約談了,有人舉報他受賄,賬務不清,要停職調查,很快會有新的廠長到廠裏,接替他的職務。
更糟糕的是,丈夫利用手頭的人脈打聽到,新廠長竟然是幾年前辦了病退的黎萬山!
那個老不死的!
她一晚上沒睡,到淩晨撐不住迷迷糊糊一會兒都在做噩夢丈夫出事,兒子也出事的畫面。
她不能接受,想去黎家探探消息。
看到這群八卦婆,她根本不想搭理,她敷衍着笑笑,“沒去哪兒,沒事附近轉轉。”
彭芳說完就想走,但這群人現在正好奇季臨一回來就被打的事,哪能這麽放過她:
“轉轉啊?那在這邊玩一會兒啊,廠長夫人不會看不起我們這群底層苦力工吧?”
要是以前,彭芳聽到這話懶都懶得理,直接輕蔑笑笑說有事就走了,但馬上會有調查組的人下來,她不能再随着性子,只能壓着脾氣又笑一下說:“怎麽會。”
“不會就好。”
邊上被彭芳找過的李大嘴假笑一下,很快拉着她問了:“對了,廠長夫人,打你家公子的人找到沒了?”
“不是說報警了嗎?”
“怎麽沒消息了?”
李大嘴故意問道,朝邊上看一眼,立馬有人配合道:“我怎麽聽說,廠長公子和派出所的人說他是自己摔的?”
“啊?不會吧?”李大嘴作吃驚一聲。
“怎麽會是摔的,要是摔的廠長夫人怎麽還滿家屬院問人呢?”
彭芳多少年的道行了,當年她能抓住黎菁出事扒住黎家,不是黎家蠢,是她恰好能投機鑽空子,而且确保自己做得滴水不漏。
她這兩年飄了,不代表她沒城府了,她一聽就聽出來這群人一唱一和想看她笑話。
她心裏不屑,她再怎麽落魄,也輪不到這群人奚落,她皮笑肉不笑一下,“我家季臨說打他的是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就不追究了。”
頓了頓,她又說:“我先前沒弄清楚,太着急四處打聽這事,要是冒犯了誰,還請你們不要見怪,我只是個母親,心疼兒子才什麽都顧不得了。”
彭芳這麽講主要是想堵大家的嘴,再平和一下她先前得罪人的事情,她現在最擔心的是調查組來的事。
要是以前,大家日子好的時候,她之前那些冒犯,可能真誠點道個歉,大家将心比心下,這個事情可能就過去了。
但現在,大家生活都很緊張,他們對季海翔彭芳早有了怨言,哪是兩句話能消了。
李大嘴聽到這話更氣不過,本來就壓了幾天的火,現在聽到彭芳這不痛不癢幾句,她徹底壓不住了。
她嘴角劃過一抹諷刺:“廠長夫人心疼兒子,我就不心疼我兒子?”
“我兒子,就因為畢業了,我這個當媽的沒本事給他謀份工作,就被人當成街溜子,小流氓懷疑?”
“你問這個事情前沒問過你家兒子什麽情況就在滿廠子找人了?”
“現在又還沒成年的孩子了?廠長夫人這是把沒成年的也盯上了啊?”
李大嘴也是豁了出去了,她腦袋閃過什麽,立即嚷嚷道。
“滿廠子十七八歲沒成年的孩子多着了,這話傳出去,他們出去只怕要被人躲着走了!以後學校或者外面生活的地方誰被打了,他們就成了第一個被冤枉的人!”
“廠長夫人怎麽着?你兒子被打了,我們整個廠子的兒子都要成為嫌疑犯才行啊?”
“真是沒天理了!我們辛辛苦苦為廠子做工奉獻,最後我們卻連兒子的清白都保不住!感情我們這廠子,是你姓季的,姓彭的一家人的了?”
在這活動廠的,幾乎家家都有孩子,好些人家裏還正好有十七八的孩子,李大嘴的話一嚷開,當即有人附和道:
“就是,哪裏能這樣,也沒有證據,就聽你随随便便一句,抹黑了我們整個廠職工的孩子,就算你是廠長夫人也沒得這麽欺負廠裏人的!”
“我們要去抗議!要去工會申訴!”
上一個廠長就是做得太過被不停抗議申訴引來調查局的人,現在正是季海翔的關鍵時刻,調查組的人還馬上要下來,彭芳聽到頓時慌了,她臉色大變,趕緊解釋: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追究我兒子被打的事情,沒有別的意思.....”
“這話說的,不追究?”
“那我們還要感謝廠長夫人不追究我們什麽都沒做的孩子了?”
人的情緒一但被挑起來很難壓下去,加上大家心裏本來就積怨深了,這時候更是借題發揮,彭芳越慌張,越有人抓着不放,她話還沒說完,李大嘴又諷刺出聲。
她一出聲,立馬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附和她:
“就是,哎,我們這些底層人的孩子就是可憐,看看,人在家中坐,禍從天降就是這麽來的。”
“欺負人哦!”
彭芳第一次感到棘手,她心裏突然對這群人恨死了,恨不得手裏有什麽東西把她們打一頓,或者讓她們全都消失,但她偏偏不能,她必須忍下這一次。
一夜沒睡,她頭本來就疼,各處聲音吵嚷向她,她頭皮更突突跳,就在這時,她眼裏暗光一閃,突然有了個絕佳處理這事不會再有任何事情的主意。
“不是,我不是,我真沒有......”彭芳手慢慢扶上頭,裝作虛弱的樣子,嘴上依然示弱。
“你們相信我,我彭芳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我也是從擋車工做起的,又怎麽會瞧不起你們,沒有大家,哪裏來的紗廠!”
彭芳說着說着,感覺時機差不多了,她扶着頭越發懸懸欲墜,李大嘴幾個見她這樣,不知道她什麽情況,吓一跳,紛紛後腿兩步:“你,你這是怎麽了?”
“我,我就是頭暈,這幾天有些沒休息好……”
彭芳作虛弱的笑說一聲,身子又不經意的歪了一下,吓得旁邊的人怕惹上事,後退更開,她看着,眼裏閃過得逞的快意,她一歪身子要徹底倒下去,就這時,迎面兩輛老虎奔打頭的車開了過來,車窗降下一半,一個穿着十分貴氣考究的中年女人微側頭看向她們淑雅笑了笑問道:
“請問一下,黎家怎麽走?”
“黎萬山老廠長黎家,他有個女兒黎菁。”
彭芳身子都要歪倒下去了,突然聽到人提到黎家還有黎菁,她下意識朝聲音來源看了一眼,這一看,她整個人僵在了當場。
黑色的老虎奔車子裏,女人氣質雍容,笑容得體,她旁還坐着兩個人,一個穿着淺藍色襯衫短袖,西裝背帶短褲,白襪子黑皮鞋的卷發瘦黑小孩兒,邊上還坐着一位身穿灰色褂衫,有些上年紀的老人。
老人頭發花白,卻精神爍立,只一個側身都給人一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上位者氣勢。
那是......
彭芳雙唇抖動,臉色隐隐發白。
何珍問許久沒等到人回,見對面的女人盯着車裏一副震驚神色,她略一皺眉看了眼彭芳。
彭芳自從季海翔當上代廠長,兒子留京後越來越受重用,還被領導家女兒看中了,她自覺身份不一樣了,穿着講究起來,今天身上穿的是深綠色印花真絲裙,頭發燙卷,看起來洋氣更貴氣,只彭芳這兩年身材走樣有些厲害,加上多年的市儈精明刻進骨子,她的貴氣看起來有些浮。
在真正的大家,多年富貴裏出來的何珍眼裏,這樣的人一眼看透,她不知道彭芳身份,但看穿着,也估摸了個大概,應該是紗廠哪位領導愛人,二叔來過紗廠兩回,沒準兒是認出來了。
這麽想到,她心裏有些不喜,認出來就打個招呼了,何至于這副反應。
多年的涵養,何珍沒把心裏的不快表露出來,她只越過彭芳看向人群:“請問有人知道嗎?黎萬山黎老廠長家。”
“你要去黎家?”
兩輛看着就豪奢氣派的老虎奔停在面前,紗廠職工這些年除了偶爾大領導莅臨紗廠見過這陣仗,平時根本沒機會得見,乍然見到都有些怔愣住不知道怎麽反應,甚至有些腿軟怯場,聽到何珍看向她們問了,李大嘴和邊上幾個對視一眼,才勉強鼓起勇氣問了聲。
“是,我們要去黎家。”
何珍笑着重複一聲,看向說話的李大嘴:“女士你知道嗎?”
“哦,知道。”
李大嘴對上何珍帶笑的眼,緊張的抓了抓她身上土布衣裳邊角,過了會兒她擡起手往黎家方向指了下:
“你們往那條林蔭道開,一直開到頭就是了,他們家住最裏面。”
“好,多謝。”
何珍真切道一聲謝,又朝李大嘴略一點頭笑一下,把車窗降了上去,很快,兩輛車從衆人眼前駛過進林蔭小道,往黎家開去。
車子都開不見影兒了,衆人也回魂了,有人捂了捂心口:“乖乖,那是什麽人啊,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漂亮貴氣的女人,都不敢說話。”
漂亮貴氣的倒不是沒見過,申方瓊年輕的時候就一頂一的漂亮,申家底蘊厚,她自有貴氣大家氣質,只是她更低調,又在婦聯工作,要更平易近人,平時穿着相當樸素,那十年,整個黎家除了黎菁,穿的都是帶補丁衣裳。
十年過去,如今申方瓊已經退休,但黎家人的低調保身已經刻進骨子裏,雖然不和人往來,但平日出門都很平易近人,主動和人招呼。
人家看到申方瓊最多喊申主任或者申姐,不會像喊彭芳廠長夫人。
而何珍是和申方瓊彭芳都不同的類型,她漂亮高雅,還讓人感到矜貴高不可攀。
“誰說不是呢,她剛才看着我,我感覺我心都快不跳了,緊張得我。”
李大嘴應和一聲,又不免好奇心起:“不過這又是黎廠長家的什麽親戚啊?”
“還有,黎廠長家今天到底什麽日子啊?一輛輛小車進去......”
李大嘴話還沒問完,突然感到眼前一陣風,她下意識轉眼看,彭芳從她面前飛快跑了過去,人直沖沖往黎家方向奔。
李大嘴愣了愣:“她這是幹嘛?”
“要去黎廠長家?剛才不是人都要倒了的樣子?”
邊上一個也和彭芳有過節,先前附和得厲害的人撇撇嘴:“她裝的呗,我看她這麽急匆匆去黎廠長家準沒好事。”
“這個人以前就最喜歡扒着黎廠長家了,有好處的事她準不會錯過,看剛才那車裏的人不一般,她肯定要去扒着不放。”
“那能怎麽着呢,黎廠長他們都不怎麽和外面來往,你看我們辦事情,黎廠長他們家禮金準會送來,但人是不會來吃席的,也不會收禮,唯獨季家是個例外。”
其中一個住的離以前黎家老房子近的人說道。
“那季臨當初考上大學辦酒,黎家可是全家到場的。”
“可現在他們兩家不是不來往了?先前不是說季臨被打,黎廠長家人都沒去看過?”
“那誰知道了。”
又有人攤攤手,李大嘴聽着,卻更好奇了,她不由道:“我們要不要繞去黎廠長家看看啊?”
“你們先前說是菁菁對象上門,我感覺不止,要只是對象上門,咋後面還兩輛車開進去了?”
“我覺得黎家今天應該是有什麽大日子,左右這會兒也沒事,我們去瞧瞧,也不會怎麽樣?”
“那彭芳不是也去了嗎?”
“我們去問問,黎廠長一家應該不會和我們計較。”
邊上有人被說動了:“要不,去看看?說起來我們家彩霞出嫁的時候,還收過一次黎家禮的,要是辦喜事我們可要随一份子。”
“我們家也是,我家二娃結婚,我大着膽子去請黎主任,他也送了禮金來。”
“我們家是何姐那邊.....”
黎家不和外人往來,人情這塊卻沒全斷,在場的多少都有家裏辦過喜事的,有請何麗娟的,也有請黎志國的,還有一家是廠裏有名的困難人家,當初家裏辦事,黎萬山路過知道這個事情,特地叫秘書進去随了份禮。
一個個的說起來,心裏越發動搖,想看看黎家今天到底辦什麽事,很快他們不再猶豫,抱着去問問看看的想法,說一聲:“那行,咱們去瞧瞧,去問問去,要是有大事情辦,給随份禮。”都往黎家去了。
浩浩蕩蕩一群人,注定了今天黎家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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