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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補字
有外人在,岑梓白的所有表現都像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普通人,比起一路沉默寡言的甘棠,他反而是那個更加開朗更加陽光的人。回村的路上,他時不時還能跟那名神色凝重的村民攀談幾句。而甘棠卻是目光空洞,神色恍惚,抓着手電筒的那只手用力到肌肉脹痛。
他這幅模樣惹得村民都好幾次忍不住回過頭多看幾眼,心中直犯嘀咕:這張娭毑的外孫瞅着精神頭怎麽不太對……
這麽一對比,甘棠之前在岑梓白身上感受到的那種恐怖,以及他所看到的那些畫面,仿佛只是一場虛妄的幻想。
其實就連甘棠自己都很希望,一切都只是幻想出來的。
只可惜,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辦法繼續自我欺騙下去了。回村的路上,他明明刻意放慢了腳步,走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注視感。
黏膩,陰濕的目光始終像是條濕噠噠的舌頭,陰魂不散地附着在他的肩頭胸前。
甘棠強忍着那種不适感,在被“偷窺”的瞬間,他本能地擡眼看向“岑梓白”。如今這個角度,他唯一能看到的只有男生的後腦勺,男生的頭發依舊濃密烏黑,可甘棠的腦海裏卻再一次浮現起了那個雨夜,對方的頭是如何嗑到石頭上凹陷下去,腦漿流到手指上又是如何濕潤滑膩的……
【“嘻……”】
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在他想到這裏的時候,走在他前面的“岑梓白”恰到好處地嗤笑了一聲。
然後,男生适時地轉過頭來,沖着他飛快地眨了眨眼。
“糖糖,別跟丢哦。張叔可是說了如今是多事之秋,這夜晚的山裏可是非常非常‘危險’的。”
聽到“岑梓白”刻意加重的單詞,甘棠的肌肉瞬間繃緊了。
他必須強迫自己邁動腳步而不是直接尖叫着沖進樹林裏逃跑。
而這絕非是因為他勇敢,純粹是因為,他一路走下來,始終覺得自己耳畔回蕩着一縷若有似無的摩擦聲。
……在黑暗的最深處,無數雙眼睛始終在默不作聲地窺看着他,凝視着他。
甘棠感覺自己快瘋了。
之前“岑梓白”留在他身上的口涎一直到現在都還在散發隐隐約約的腥味,那味道就像是能順着鼻腔鑽進他的腦子裏一般,讓他愈發昏沉,難以思考。
就這麽一直渾渾噩噩跟着人到了村裏,遠遠看着山中那座燈火通明的村莊,甘棠才覺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一點。
回了村,甘棠立刻就反應過來為什麽村長要讓人都回來——跟走時相比,如今村裏恐慌的架勢,比之前還要誇張。
用人心惶惶,雞犬不寧來形容都安全不為過。
之前張二叔家主要都是住在附近的那些被吵醒的人,可如今甘棠看着村子口曬谷坪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懷疑整座封井村所有人,如今都醒了聚在了這裏。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色,月上中天,現在都已經深夜淩晨過。
之前岑梓白跟村民攀談時,只知道這個晚上除了張二叔家其實還有人出了事,甘棠本來注意力全部都在岑梓白身上倒也沒太在意,但現在眼瞅着這陣仗,心已經沉了下去。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外婆。
老人瞅着倒像是被人強行從床上拖起來的,此時站在人群中就連背脊都佝偻得厲害,整個人瘦骨伶仃,好像只有一張溝壑縱橫的皮松松垮垮挂在那架小而脆的骨架上。
甚至就連它的眼神也是空洞的,不知道到底在看向哪裏……直到甘棠被村民們領着到了地方,早在其他人發現甘棠回來之前,外婆銳利冰冷的目光就已經筆直地射了過來。
“張娭毑!”
村民也朝着外婆招了招手。
“幫你把糖伢子送過來啦您老人家這下不用急了吧……”
看到外婆之後,甘棠本能地松了一口氣,他逃一般越過了岑梓白朝着外婆跑了過去。
“甘棠,過來——”
可以往最是溺愛甘棠的外婆,這次聲音卻異常嚴厲。
甘棠剛剛靠近,外婆便已經伸手,一把就将他強行拽到了自己的身側。
“嘶……”
他從來沒有想過外婆竟然還有這麽大的力氣,那雙枯瘦的手就像是爪子一般,死死的摳進了甘棠的皮肉裏,掐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外,外婆?”
甘棠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剛想開口問怎麽回事,耳畔就傳來了一陣嚎哭。
是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女人正在捂着臉哭。
“……這可怎麽辦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明明上床前還在屋裏頭,一下子就不見了……他還病得那麽厲害,我晚上特意去看了,燒得人都冇知覺嗒,飯都吃不了一口全部都吐了,我還說明天一定要去鎮裏頭去看一看結果現在人都沒了……一個地都下不得的人,哪裏會莫名其妙就不見了!”
甘棠凝神聽着,然後那股毛骨悚然的不詳預感再一次從骨髓的最深處爬了出——
其實除了張二叔之外,這個晚上,不大的村子裏,竟然還有人也一同失蹤了。
而且跟張二叔不同,那喚作張偉國的村民,是土生土長的封井村本地人,家裏沒有外人,就一個結婚好多年的老婆,還有兩個兒子。家裏條件也不算太好,一家四口擠擠挨挨住在同一棟屋子裏,有點兒動靜都聽得見。
可他依然無聲無息,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蹤了。
說起來也巧,要不是這晚上有張二叔家那個意外,恐怕要到第二天白天,才會有人發現這件事。
村長也是無意間發現,今天晚上幫忙負責找人的男人裏少了幾個身影,還偏偏都是往日跟張二關系不錯的,尋思着着事實在有些奇怪,便去敲了那幾個人的家門。
結果開門後,那些人不是渾渾噩噩,目光呆滞,就是說高燒重病在床起不來身。
最後敲到張偉國的家裏,屋裏堂客被吵醒後,一摸被窩……發現被子裏已經空了。
“我開始還以為是他尿了,那被窩裏好臭啊,濕淋淋的,全是水……”
曬谷坪上,女人還在抹着眼淚,驚慌失措地複述之前發生的種種細節。
“我想說那也沒辦法,我還在罵他,然後就起來去換被子……可地上也都是水,好多臭烘烘的水……我換了被子開燈去找他,我想跟他說要尿好歹也去院子裏尿,尿家裏算什麽又不是狗……”
“可我真的找了好久,家裏就這麽點大的地方,那麽大個人愣是不見了……”
……
放在往常,這時怕是早有人急急忙忙上前安慰探詢一番,好從那驚慌失措的女人口中挖出更多令人津津樂道的細節。
可今天晚上,除了幾個親近的親戚朋友簇擁在女人身側,坪裏衆人卻都只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氣氛壓抑極了。
白天鬧詐屍,晚上有人殺夫有人失蹤。
意外發生得太過于頻繁,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能隐隐嗅到那股風雨飄搖的氣息。
而作為一村之首,村長這時候瞅着也是焦頭爛額。
他揉着太陽穴,努力聽着女人的哭訴,問了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後,他無意間問道:“那你家就冇得別人看到你老公啊?”
女人遲疑了一下。
“……有,有倒是有,但是那就是細崽子在胡說八道,”
話音未落,原本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小男孩當即扯着嗓子尖叫起來。
“我才冒胡說八道!”
男孩的聲音又脆又尖,一瞬間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過去。
然後便聽到他哭着繼續道:“我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了,我起來撒尿看到爸爸,他就在院子裏一動不動,我喊了他一聲,他沒應,我就去拉他的手,結果爸爸一下子就趴到地,一拱一拱的,然後就他就沿着牆爬出去了……”
……
聽到這裏,甘棠明顯感覺到,外婆拉着他的那只手,倏然變得無比用力。
原本甘棠還能忍,這下卻是痛得差點慘叫。
結果就在這時,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搭在了外婆的手腕上。
“外婆,你把糖糖弄疼了。”
“岑梓白”鬼魅般的身影貼到了人前,男生溫和地笑着,然後拉開了外婆的手。
外婆一直到這時才像是如夢方醒一般,她喉嚨裏突出一口渾濁的氣,愕然轉頭看向“岑梓白”,然後才望向甘棠。
“我沒注意,糖糖,我沒注意對不起啊。”
老人語無倫次地說道。
看得出來,外婆此刻正在拼命地保持冷靜,但是那種難以掩飾的驚慌失措,還是從她渾濁的眼睛中滿溢了出來。
“哎呀,沒事的,哪裏疼啊就這人大驚小怪。”
甘棠的眉頭緊皺,他咽了咽口水,不動聲色地挪了個身位,将自己隔在了“岑梓白”和外婆中間——天知道他看到“岑梓白”竟然對外婆伸手時,他吓得有多慘。
然後他強迫自己直直瞪向“岑梓白”。
好在,“岑梓白”在有旁人在的時候,多少還是會收斂一點。
甘棠一瞪他,他就立刻松了手,不太好意思似的往後退了退。
“我,我就是看你有點……”
甘棠直接轉身忽略了他。
“外婆,你臉色好差,沒事吧?”
少年湊到了外婆身側,小聲問道。
從動作上來開,他恨不得将外婆瘦小的身體整個人擋在身下,連看都不要被“岑梓白”看到。
男生凝視着其實也十分纖細單薄的少年,嘴角輕輕地向上勾了勾。
……
而另一邊,外婆還在跟甘棠逞強,說自己沒事只是沒睡好,正在跟甘棠拉扯時,旁邊卻傳來了村民們指名道姓的問話:“張娭毑?張娭毑,您老人家之前就老是說,那個‘借肉’搞不得搞不得,唉,當時要是聽了你的就好了……您看看,如今這事,是不是因為……因為‘借肉’啊?”
原來就在甘棠分神的時候,村民們已經因為村子裏的這些事情議論紛紛,不知不覺就将話題引到了張二叔家忽如其來的那次意外……再然後,大家就想到了“借肉”。
确實,事情其實也很明顯。
好像就是從那一場“借肉”儀式之後,原本平靜的村莊就不斷發生怪事。
“借肉”。
聽到那個可怕的單詞,無論是甘棠還是外婆,都在同一時刻僵住了身體。
尤其是甘棠這時手還搭在外婆的肩頭,當即就感覺到外婆整個人都打了個哆嗦。
甘棠眼睜睜看着外婆嘴唇翕合了好久,卻半晌都沒能發出聲音。
夜色之下,驚慌的村民們似乎也沒意識到外婆的臉色有多恐怖,還在兀自催促詢問。
“對啊,張娭毑,您老人家懂的多,您看看還有沒有能補救的啊……”
“就是啊,張娭毑您大人有大量,這一個兩個不見人影也不是個事兒吧?”
“還別說人了,那事之後,我家狗都不見了……”
……
終于,外婆在甘棠的注視下,擠出了一聲嘶啞的回答。
“借肉……”
老人的面頰無意識地痙攣了一下。
她看着面前的村民,眼中有種格外古怪的神色。
“借肉,借肉以後,自然是要還肉的啊。”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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