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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甘棠半拖半拽着岑梓白的屍體,一路到了井口。
在大雨的沖刷下,井口附近的空氣中竟然依然還殘留着些許揮之不去的怪味。
到了目的地後,甘棠氣喘籲籲地癱軟在地。
這時他便發現,在井口的不遠處,還有一塊平滑而沉重的重石。這塊石頭應當就是之前用來封住井口的封石。光線太暗,甘棠只能看到封石的表面畫着許多斑駁複雜的紅線,還有一些黃色的碎紙屑。那些紙屑本來應該是符紙的,只不過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經變得細碎,如今早已看不出原樣。
“啧,我們兩個運氣倒是好,村裏的人還沒來得及把石頭放回去。”
于槐這時顯然也是累得不輕,他一屁股坐在了封石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接下來……呼……怎麽辦?”
甘棠坐在地上,斷斷續續地問道。
于槐揮了揮手。
“歇會兒,然後把這人塞進井裏去應該就行了吧……”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你不是說這家夥有錢嗎?還肉什麽的應該也不是什麽問題。總之之後我幫你盯着張二叔,到時候照做應該就行了。”于槐一邊說,一邊擦了一把臉。
也許是沾上了屍體的氣味,又或者是井口殘留的氣息,于槐總覺得自己呼吸時,肺腑間總是浸着絲絲縷縷怪異的腥氣。
只是,此時此刻,無論是于槐還是甘棠,都處于一個體力耗盡的狀态,這時候實在是顧不了那麽多。
就連岑梓白的屍體都是一樣。
那具屍體如今早已遍布傷痕,都是一路拖過來時候在樹枝和石塊上磨出來的,兩人卻也只是随意地将他丢在了井口邊。
于槐刻意沒去看那具屍體的臉。
之前上山時他沒敢說,但他老覺得那具屍體,似乎一直在用獨眼瞪他。
于槐平日裏向來膽子大,可這時候也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叫苦。他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好像做了個挺糟糕的決定,然而事已至此,也沒法回頭了。
這一晚,于槐尚且累得動彈不得。
甘棠就更加了。
在渾濁而沉重的喘息中,甘棠一動不動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
也就是在這時,他終于有餘力注意到,借肉井的地勢,其實相較于其他位置是更低一點的。落下的雨水如今正在不停地往借肉井裏灌。但灌進去以後,卻沒有任何的回聲。
就好像這口井直接連同着深淵,根本就沒有底一樣。
甘棠遲疑了一下。
見于槐還在休息,他不自覺地晃動了一下身體,然後撐着膝蓋,慢慢往井口處探了探頭。
井裏一片漆黑。
借着閃電一瞬的白光,甘棠唯一看到的,就是井口邊上的青石板上确實有幾行斑駁不清的文字。
前面那幾句倒是勉強能看懂,正是之前于槐提到過的那幾句。
借肉一兩,還肉半斤。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借生還死,阖家平安。
……可是緊跟着這幾句之後,還有好幾句,卻已經被磨損得完全看不清了。
再往下看,就已經是借肉井那黑漆漆的狹窄洞口。大抵是因為并不經常使用,井口的邊緣糊着一層厚厚的,像是黴菌一般的泛着黑的苔藓。
在靠近甘棠的方向,原本完整黏膩的青苔上,有幾道深深的刮痕。
就像是有人曾經将細長的手指摳在井口邊緣一般。
看到刮痕,甘棠不禁打了個寒戰,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不久前自己遠遠窺見的那一幕。
當時難道真的,有東西從井裏爬出來了?
甘棠下意識地探出手,在青苔的痕跡上輕輕觸摸了一下。
他摸到了一手黏糊糊,滑膩膩,仿佛粘液一般的東西。
濃重的腥味騰然而起,刺破雨幕直接湧入了甘棠的鼻腔。
甘棠眼前模糊了一瞬。
在那一瞬間周圍的世界似乎被某種東西隔離了,在雨聲之下,他聽到了一些東西,嘎吱嘎吱,濡濕的拉扯聲,像是皮肉被不斷撕扯時發出的聲響。
還有一些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像是昆蟲,或者是某種尖銳的角質物在被水浸透的石壁上不斷抓撓時發出的聲響。
甘棠可以感覺到自己已經把眼睛睜到了極致,他的眼睑生疼,淚水,或者是雨水沿着睫毛滑過了眼球的表面,可是他卻不敢眨眼。
他盯着漆黑的井口,在那仿佛能凝成固體的黑暗最深處,好像有東西正在蠕動。
也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于槐在喊他。
甘棠猛地打了一個冷戰,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耳畔依然只有滂沱不休的雨聲和隆隆響起的雷聲,并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摩擦與抓撓。
而當他再次看向井口時候也跟之前一樣,什麽都看不清。
然而在這一刻,甘棠的心髒卻跳得比之前在山路上艱難跋涉時更加激烈。
“甘棠!”
于槐喊道。
“你還行麽?我們該動手了。”
皮膚黝黑的男生踢了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一腳。
甘棠恍惚了一下,然後才白着臉慢慢站起身來。
……
可将岑梓白塞進井裏的過程并不順利。
張二叔被推進井裏時,全身的骨頭都被隔着皮肉盡數敲碎了,這才成功塞進狹窄的井口。
岑梓白體格健壯,發育良好,到了肩膀時,便死死卡在了井口,無論如何也推不進去。
甘棠變得比之前更加慌亂。經歷了這麽一夜,利用借肉儀式讓岑梓白起死回生,幾乎已經是他唯一可以選擇的那條路。
“……塞不進。”
可是再怎麽用力,岑梓白沉重臃腫的身體卡在井外。
“靠。”
于槐這時也有些傻眼。
“這他媽怎麽搞……”
這件事實在是太過于突然,他也沒想到這個問題。
正在撓頭時,于槐忽然發現,甘棠直勾勾地瞪向了他。
黑夜中少年的眼睛亮得灼人。
甘棠生得白淨,剛到封井村時,于槐心底其實多少有些嘀咕過少年在城裏養出來的秀氣嬌軟,可在這一刻,于槐竟然被甘棠活生生看得起了一層白毛汗。
“甘棠?”
他遲疑往後退了一步。
甘棠微微偏頭,沒吭聲,目光凝在了他的腰間。
“那是什麽?”
風雨中響起了甘棠沙啞的詢問。
于槐順着甘棠的凝視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之前開門時候為了防身而随意插在腰間的柴刀,如今竟然還挂在那裏。
看到被自己磨得雪亮的柴刀,不知道怎麽的,于槐只覺得自己臉上有條筋竟然不自覺地跳動了一下。
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甘棠要幹什麽了。
*
于槐是眼睜睜看着甘棠伸出手把他腰間的柴刀拿走的。
他其實有想過要阻止甘棠……他覺得甘棠有些怪,但在那一刻,他看着地上的屍體和面若金紙的甘棠,所有的話都被卡在了喉嚨裏沒能說出口。
“沒事的。”
仿佛看出了于槐的恐懼,甘棠甚至還擡起頭,咕哝了一句,像是在安慰于槐。
“張二叔當時都……都變成那樣了,最後也回來了。”
甘棠恍惚地說着。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讓他進去……他得進到井裏頭。”
“只要能借到肉就好了。”
“只要能塞進去,他就一定可以活過來的。”
“一定可以的。”
*
“咔嚓——”
第一刀下去時甘棠沒能砍斷屍體的頭。
但血已經開始從脖頸的斷面處湧出來了。
黑紅色的液體汩汩被雨水沖刷着不斷流向他們不遠處的井口。
“咔嚓——”
第二刀時甘棠的角度找得更準了一些,柴刀的刀刃沿着頸椎骨節的縫隙中劈了下去,一些細細的骨茬飛了出來。岑梓白的頭顱“咚”的一聲敲在了地上,他的頸椎斷了,只剩下一層皮連着身子。
于槐看到甘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柴刀彎彎的刀刃劃開了那條細窄的皮膚。
這下岑梓白的頭是被徹底砍了下來。
甘棠将那顆頭放在了屍體的身側,死人的眼睛微微睜開露出了灰白色的眼睛,露出了一種奇怪的,像是饒有趣味一般的表情。他仿佛正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身旁的甘棠面無表情的躬身,抓住了無頭屍骸的另外一只胳膊,再次揮刀砍了下去。
于槐平時也沒少看村裏其他人殺雞宰羊,心裏毫無觸動,可這時他看着甘棠将那具屍體一刀一刀的剁成了碎塊時,還是沒忍住,弓着腰就跪在地上吐了出來。
跟做慣了農活的于槐不同。
甘棠的力氣其實偏小,所以當他把男生的屍體剁成塊時,斷面相當參差不齊。不過好在切掉了頭顱和四肢後,就算體形健壯如岑梓白也能輕松地填入借肉井的井口。
不過,肉塊掉下去時,于槐和甘棠都沒有聽到聲音。
那種感覺很怪……
于槐說不上來是什麽,但無論是身邊垂着頭專心致志等着“岑梓白”回來的甘棠,還是越下越大的雨,以及他身邊的那口井本身,都讓他覺得毛骨悚然,寒毛倒立。
*
他們在井邊甚至等到了天便微微泛起了亮光。
下了一夜的雨将井邊殘留的血跡刷得幹幹淨淨,随着雨勢退去,空氣和天空都被水氣和雷暴沖洗得一片澄澈。
如果不是黑洞洞的井口邊依稀還能嗅到些許鐵鏽味,以及甘棠的襯衫還染着分屍時染上的血跡,這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似乎僅僅就只是一場噩夢。
可是,等了這麽久,晚上丢下去的屍塊,并沒有像是張二叔那樣迅速地化作活人回到地面。
于槐來回看着天空和井口,眉頭越皺越緊。
“我們得回了。”
他沉聲說道。
開口時他吓了一跳,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厲害。
“再耽擱下去回去就天亮了……到時候會有人看到我們從山上下去的。”
然後他拉了甘棠一把。
觸手時他吓得縮了手——甘棠被雨淋了一整夜,又開始發起了高燒。
而且那還不是普通的高燒,于槐碰到他時,差點以為自己會燙到手。
大概也正是因為高燒和極度的驚懼交加,這時的甘棠趴在井口邊,已經開始喃喃說起了胡話。
“噓……你聽……你聽到了嗎?”
“他……他快回來了……快了……他正在往外爬……我能聽到……”
……
聽着甘棠的嘟哝,于槐幹幹地咽了口唾沫。
他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冷戰,也凝神聽了聽,可除了林子裏零星響起的幾聲鳥叫和身側少年破風箱般的喘息聲,深深的井裏頭明明一陣寂靜,什麽動靜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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