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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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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甘棠迷迷瞪瞪地回了家。

    從後山到家裏,要想不繞路,必然要經過村中的主路。于槐倒是好,破破爛爛的兩層土樓就在村尾。男生一躬身便鑽回去了,只留下甘棠一個人硬着頭皮穿過長長的街道回家。

    走在路上,甘棠便覺得外婆讓他不要在外面瞎摻和确實是對的。大抵是因為張二叔的意外,整座村落氣氛都異常壓抑,壓抑到甚至讓甘棠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甘棠之前最怕就是在村子裏被人看到,也不顧他聽不聽得懂土話,各個都要湊上來叽裏呱啦說一堆。

    可這天卻一改常态,甘棠遇到的村民大多神色古怪,眼神陰沉,見到甘棠都只是一颔首便匆匆離開……然而甘棠卻一點沒有因此而感到放松,反而更加緊張。

    特別是這一路走過來,甘棠遇到的好幾戶人家,緊閉的院落裏都傳來了凄厲嘶啞的家禽慘叫——大家竟然不約而同的都在這天殺起了雞,發現這一點後,甘棠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連忙加快腳步,簡直就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一般,朝着外婆家便狂奔了過去。

    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大門甘棠,這才松了一口氣,擦了擦了額角的汗推開了大門……

    随即,他就發現自家廳堂裏,赫然站着一道青面獠牙的鬼影。

    随着老舊門栓發出的悠長“嘎吱”聲,鬼影也晃晃悠悠地朝着甘棠轉過了臉。

    绀青的臉,血紅的眼珠凸到了眼眶外,長長的舌頭吐出來幾乎要耷拉到胸口,随着鬼影的轉頭,舌頭也在身上晃晃悠悠……

    甘棠的臉色變得一片煞白。

    在那一瞬間他甚至都想不起來要慘叫,只是斷然扭頭便要往外跑。

    結果一邁腿,他才發現,自己的腿已經軟了,軟到連農家院落的門檻幾乎都要邁不過去,擡腿的功夫他整個人差點直接摔到地上。

    而這時那鬼已經搖搖晃晃地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過來。

    隔得近了,甘棠甚至能嗅到鬼影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之氣。

    “唔——”

    甘棠吓得眼淚都在眼眶裏直打轉,偏偏就在這時候,他聽到鬼影內側,幽幽傳出了熟悉的聲音。

    “你跑到哪裏去了?!”

    ……是外婆的聲音。

    甘棠緩緩地轉過了頭,冷靜下來再看才發現自己看到的鬼影,不過是一張雕琢簡陋,甚至連着色都格外拙劣的面具。

    而戴着面具的人,正是自己的外婆。

    *

    外婆從村長家回家,卻發現本應該乖乖在家玩手機的外孫早已不見蹤影,竈臺上流的午飯也壓根就沒有動過。村裏所有人都沒見着那個細皮嫩肉,啥都不懂得城裏細崽。

    唯有一個人說好像是看到甘棠一個人往村後頭的龍王潭過去了。

    “……崽也!你就吓死我算了……那裏水看着清,裏頭不知道有多深!放二十年前,那巴掌大的地方,每年都要淹死好幾個,屍體下去了,撈都撈不起來!”

    外婆脫了面具,隔着衣服把甘棠全身上下都捏了一遍,好像這樣才能确定甘棠不是幻影。

    甘棠能看出來,外婆其實氣得不輕。

    然而,剛才那會兒甘棠被外婆吓得太慘了,到頭來外婆是氣不得罵不得,最後只能是不痛不癢的念叨了幾句。

    甘棠蜷縮着身子窩在硬邦邦的桐木椅子上,其實臉色和唇色一直到現在沒有恢複血色,可眼睛卻止不住滴溜溜地轉。

    “……我也不是一個人,我跟于槐哥在一起。”

    甘棠嘟囔了兩句,然後目光凝在了院子角落水龍頭旁擱着的木盆上。

    那盆子裏放着一只公雞,頭軟噠噠耷拉着,已經被割了喉嚨。另外還有一口大瓷碗碗裏紅紅紅的,正是已經微微有些凝固的雞血。

    再往旁邊則是外婆之前戴着的面具,面具的舌頭和其他好幾處地方都浸了雞血。

    而甘棠之前嗅到的血腥味正是雞血的味道。

    面具塗雞血,這做法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甘棠好奇到百爪撓心,想問,但想到外婆之前的态度又有一些不敢問。

    見甘棠一直在瞟面具,老人不動聲色把面具往遠處挪了挪。

    “……你張二叔那頭到時候要用。雞血煞氣大,用在面具上好辟邪。”

    外婆含糊其辭地說道。

    辟邪?是葬禮上要辟邪?還是……“借肉”時要辟邪?

    甘棠其實在看到雞血後,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回家時聽見的各家各戶的動靜。很顯然在今天殺雞辟邪的人也不止他們這一家。只差一點甘棠就要脫口而出,可在他開口之前,外婆已經猛然間湊到了他的面前。

    老人微微俯身,伸手搭在了甘棠的肩膀上,渾濁的眼睛裏閃動着一種讓人看不懂也琢磨不透的光。

    “糖糖,外婆知道,你其實是最聽話的。這幾天外面真的亂,崽崽就聽外婆的話,不要亂跑,乖乖待在家裏好不好?”

    老人仿佛已經忘記了面前的外孫其實都快到可以高考的年紀了,說起話來時倒還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甘棠咽了口唾沫,讷讷地應了。

    外婆這才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松開了他。

    甘棠隐約感覺到,其實外婆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是猶豫再三,老人始終沒再開口。

    沒過多久他們家的院子再一次被敲響了,細娭毑探頭進來,看上去比白天還要慌張。

    大概是礙于甘棠在一旁,細娭毑這回特意用了非常老的土話,說的也又快又急,就算甘棠竭盡全力豎着耳朵去偷聽,也只能勉強聽出一些類似于“不夠軟”“不能破皮,所以不曉得怎麽搞”之類的只言片語。

    外婆倒是一直凝神聽着,表情沒什麽變化,也沒怎麽吭聲。

    只是從懷裏掏出了土煙,又點了一根抽起來。

    甘棠在一邊看着,立刻就意識到,外婆現在的心情大概是很不好。

    所以當外婆打了聲招呼再次離開家時,他也當真是乖乖聽話,沒敢再離開自家院落半步。

    沒網,沒手機,沒游戲的夏日漫長到令人窒息。

    甘棠慢吞吞重新躺回了并不怎麽舒服的床上,只能看着窗外明亮的天發着呆。

    不知不覺間。他又閉上了眼。

    結果又夢見了岑梓白。

    夢裏他還是因為一點兒小小的不舒服就翹了晚自習,提前回了寝室。

    無論如今的甘棠是怎麽在夢裏尖叫着抗拒着……

    夢中的他,還是跟現實一樣,毫無戒心地推開了寝室大門。

    然後,便一眼看見了那個伏趴他的床上,不知廉恥地用他的睡衣打飛機的人。

    甘棠還記得,當時因為那場面實在是太過于具有沖擊力,以至于完全僵住了。

    甚至還傻傻地開口問了一句。

    “你在幹什麽?”

    男生遠比同齡人更加高大精壯的身體,也在他開口的同時顫抖了起來。

    然後,他便一點點轉過頭,望向門口的甘棠。

    明明是朝夕相處的室友兼死黨,可熟悉到極點的面孔,在那一刻看上去卻陌生到了極點,好像是被鬼上了身一樣。

    男生目光漆黑而空洞,看得甘棠直發憷。

    “啊,被你發現了啊。”

    岑梓白看着他說,慢慢咧開嘴,笑起來。

    ……

    甘棠再一次被記憶裏的岑梓白活生生吓醒來。

    這一次純粹就是記憶回放,可甘棠卻覺得自己身上的冷汗冒得比之前做噩夢時看到岑梓白變蛇變狗變女鬼時還要多。

    “靠——”

    他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捂着臉,過了好一會兒才讓因為驚恐而失控的心跳平複了一點。

    結果下一秒,床側的玻璃窗上就傳來了“咚”的一聲。

    再一轉頭,就發現他的窗子外面,正貼着一張黑乎乎的臉。

    *

    甘棠:“……”

    甘棠覺得自己得虧是年輕,心髒夠強悍,不然照這驚吓頻率自己早就撅過去了。

    *

    窗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于槐。

    男生身上還穿着之前見面時那件t恤,只是上面黑一道白一道全是灰,甘棠看得直皺眉,都忍不住懷疑于槐之前是不是去鑽老鼠洞了。

    于槐卻沒發現甘棠隐約的嫌棄,甚至沒理會後者幾乎要擰在一起的眉頭,直接從窗外跳進了房內。

    “嘿,糖伢子——”

    于槐兩眼精亮,看着興奮極了,整個人直接就要往甘棠身上湊。

    甘棠看到他頭上的灰恨不得直接蹿到床下面去,剛想開口趕人,就聽到于槐興致勃勃地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借肉是怎麽回事了!你絕對猜不到那是什麽!”

    “額,那個,于槐你能不能先下床你全是灰——”

    “死而複生!借肉就是在讓人死而複生!”

    這下甘棠也顧不上于槐身上的灰了,瞬間被吸引了注意力。

    “死而複生?”甘棠嘀咕了一遍,然後不禁微微蹙眉,“拜托你胡謅也胡謅點靠譜的好不好?”

    “我胡謅我出門被雷劈好不好!”

    于槐滿臉都是認真。

    “我是說真的!我問的可清楚了,借肉,其實就是借生,所以這麽說是怕陰曹地府察覺到不對,故意用了這個說法。就後山那口井,其實本來也不叫借肉井,而是叫仙人井。據說,以前要是有人暴斃了,或是遇到意外在外面死了被人送回來,家裏還有許多後事,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照料,村裏人就會想辦法,把屍體送到仙人井,只要把屍體塞進井底,跟仙人說一聲,求仙人借幾天‘生’,過不了多久,那人便會活着回到村子裏來……”

    “只不過,活人的日子是找仙人井借的,過不了多久還是得還回去,還回去的時候,還要算上利息,不僅死而複生的那人得回去,還得額外在往井裏送許多雞鴨牛羊。對了,那口井,無論投多少牲畜下去,都沒有絲毫的腐臭味,而且還填不滿,大家都說那口井特別神。就是後來借肉的儀式就停辦了,好多年了,所以只有村裏的老人才知道。”

    “為什麽?”

    聽到這裏,甘棠不由問道。

    于槐撓了撓頭。

    “不知道……好像,是村裏來了幹部,說把國家的財産丢到井裏去是浪費,根本就是在亂搞封建迷信,就不許弄了。那口井後來也封了。不然我們這村怎麽叫封井村呢。”

    “……這樣啊。”

    聽到這裏,甘棠撇了撇嘴角,心裏之前無比旺盛的好奇心瞬間就熄滅了。

    死而複生,真的一聽就好扯淡啊。

    如果于槐沒有胡謅的話,甘棠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外婆她們竟然還把這種搞笑一般的迷信弄得那麽鄭重其事人心惶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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