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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幾年後,楊思光長大了,搬了家,轉了學。
母親離了婚又結婚,繼父是一個不好不壞的男人,不怎麽苛待楊思光,但也說不上親近。
再後來,母親和繼父生了個男孩。
有了弟弟後,也許是因為生活有了新的重心,也可能是傳聞中黎琛的母親再次找到了“真愛”甩掉了當初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又鬧了一地雞毛……
總之母親的怨氣變得沒有那麽重,脾氣也好了些。
只是在那之後,楊思光偶爾不經意提起小時候那次毆打和恐吓,母親卻是失憶一般矢口否認,說自己絕對從來沒有那樣對待過自己的兒子。
女人一臉篤定,說得斬釘截鐵。
楊思光弓着背在餐桌上飛快地扒飯,只夾自己面前的那道菜,卻不會去動繼父手邊的紅燒魚,也不在乎牙牙學語的弟弟面前,有單獨蒸出來的肉餅蛋還有小香腸。
男生之後再也沒有跟母親提到過那個夏日的傍晚,那把差點剪開他臉頰的剪刀,以及被鎖在門外哭到近乎暈厥的自己。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
楊思光沒想到自己之後還能再見到黎琛。
高二那年的轉學生,帥得引發了全年級的轟動,楊思光獨自一人坐在座位上,有一搭沒一搭聽着女生們湊在窗前發花癡,結果一不小心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嗆了一大口水,當場咳得差點暈過去。
而黎琛也變得跟他記憶裏的瘦弱小男孩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不是布告欄上優等生的藍底照片上,那個神色冷淡,五官端正到近乎刻板的男生瞳孔中,确實可以隐隐看到一道不明顯的色素沉積,楊思光可能真的會以為,這個“黎琛”跟當初的那個人不過是同名同姓而已。
不是沒有想過再次跟黎琛搭個話——其實楊思光本來也沒有想那麽多,畢竟已經是過去了那麽久的兒時回憶,就連當初撕心裂肺的懊惱難過,還有落在皮肉傷的痛楚,都已經淡成了記憶裏一層薄薄的灰。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去跟黎琛道一聲歉。
*
黎琛在學校裏名聲很好。
大家都說他看着高冷,實際上也算是平易近人。可每次楊思光去找他,都會陰差陽錯跟他錯過。
而更多時候,他明明都已經跟黎琛對上了視線,那個高大俊美的資優生都會微微垂下眼簾,若無其事挪開視線。
到了後來,別說楊思光自己了,就連周圍的人也看出了隐隐不對勁。
不過大夥兒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楊思光長得怎麽說呢……就挺勾人的。男生女生瞅着他都覺得漂亮。然而臉有多漂亮,性格就有過怪。沒過多久,楊思光那極其孤僻不愛說話的性格也在年級裏出了名。
大抵是太過于陰沉,楊思光跟所有人都顯得那麽格格不入,實在不招人待見。
所以黎琛不喜歡他這件事,确實挺正常的。
也就楊思光當時渾渾噩噩,毫無所覺。
*
“抱歉,小時候的事情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最後一次跟黎琛面對面說話,也是在高二下學期。
楊思光終于在一處偏僻的角落裏堵到了黎琛,道歉的話剛開了個頭,就被男生語氣淡漠地打斷了。
男生的睫毛濃密,垂着眼簾時,将那對金褐色的瞳仁遮得嚴嚴實實。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以後請不要來打擾我了,可以嗎?”
黎琛很平靜地懇求道。
“你總是出現在我附近,這讓我……有些困擾。”
*
楊思光當場落荒而逃。
*
事後回想起來,楊思光也不認為黎琛真的不認得自己了。
有太多的細節可以揭示出黎琛對他的真實心緒。
楊思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總是難以遏制自己對黎琛的窺視,同樣的也難以逃避對方一言一行中那難以抑制的厭惡痕跡。
很多時候黎琛完全就是靠着驚人的自制力才維持住表面的平靜,楊思光熟悉那種克制,他記得黎琛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很擅長忍耐了。
黎琛讨厭自己。
這個認知偶爾會像是扭曲的小蛇一般從楊思光的腦子深處探出頭來,用尖銳的細齒狠狠噬住他的神經,帶來一陣陣細密的刺痛。
而恐怕就連黎琛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他跟楊思光之間的“緣分”會那麽深,續轉學到同一所高中後,了,他有跟楊思光一起進入了同一所大學。
雖然就讀的系不一樣,可A大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所大學地方就那麽大,時不時的,楊思光就會在各個角落與對方擦肩而過。
每一次……
是的,每一次,在跟黎琛對上眼神的時候,黎琛都會迅速地,裝作若無其事地,将自己的視線飛快地從楊思光的身上移開。
包括昨天那一次。
黎琛死前……
隐約中,楊思光忽然感到了一縷尖銳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而當他擡起頭時,剛好看到了書桌上的玻璃杯。
昨天放進杯子的冰塊早就已經化了,而大概是因為昨天他太過于恍惚,裝眼球的塑料袋不知道什麽時候破了。黎琛的眼珠此時正浸在澄清透明的清水裏,沉在杯底,隔着玻璃杯靜靜地凝望着楊思光。
*
隔了一夜,那顆眼球沒有消失。
不是楊思光的幻覺。
也沒有随着噩夢的褪去,飛回那個人的眼眶裏。
甚至它還是那麽新鮮。
菜市場買回來的魚擱在案板上用冷水澆着過個幾小時,虹膜也會漸漸糊上一層蒙蒙的白翳。可黎琛的瞳孔看上去依舊那麽清澈,就連目光都仿佛是鮮活的,以至于楊思光甚至感到了一絲陌生。畢竟現在的黎琛,再也無法跟他活着時一樣轉開視線了。
這個念頭滑入腦海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楊思光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想笑。
可喉嚨裏卻擠不出足夠的氣流來供他笑,他只能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然後他慢吞吞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昨天睡得潦草,就連那一身血衣都沒有換,估摸着睡着時姿勢也沒換過,弄得他全身木僵,下床時候差點直接跌倒。
好在手機就在枕頭邊,這時候又在嗡嗡作響。楊思光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論壇和微信群都已經炸了,讨論的全是黎琛車禍去世的事兒。許路從來嘴裏藏不住事,論壇裏發了好幾張帖了,于是現在群裏不少人都在@楊思光,有真情實感的,有不敢置信的,只是問的都是同樣的事。
“……”
楊思光面無表情的将手機丢到了床上。而眼球的刺痛已經沿着眼眶蔓延開來,他的太陽穴鼓鼓跳動着。
他脫下了衣服,随意洗漱了一下,然後光着上半身,坐到了桌前。
然後他給自己滴了點眼藥水,閉上眼睛時多餘的眼藥水一直沿着臉頰向下流淌。
那種仿佛被注視着的感覺始終萦繞不去。
甚至閉上眼的時候,在楊思光想象的加持下變得更加明顯。
“我沒哭。”
楊思光保持着仰頭的姿勢,喃喃對着書桌的方向嘀咕了一句。
“你別想多了。”
……
理所當然,沒有人回應楊思光。
過了一會兒,眼藥水的刺激徹底淡去,他才睜開眼睛。
在有些模糊的視野裏,黎琛眼球安靜地伏在杯子底,今天陽光很好,一道明亮的光線落入杯中,金褐色的瞳仁就像是蜂蜜一般熠熠流金。
楊思光伸出手抓住了杯子,很輕很輕地搖晃了一下。
眼珠只在杯底稍稍挪動了一點兒,瞳仁依舊對準了楊思光。
*
整棟房子都很安靜。
今天楊思光沒課,但媽媽和繼父都去上班了。
就連平日裏最呱噪煩人的弟弟也去了學校。
但楊思光還是鎖上了自己的房門。
窗簾合攏了,但依然透出了縫隙中的一線細細的金光。
楊思光将裝着那顆眼球的杯子放在了書桌的正中央。
然後他打開衣櫃,從一件件簡單T恤牛仔褲等衣服的最深處,抽出了幾件纖薄半透明的布料。
那是任何一個普通男大學生都絕不會染指的服裝。
楊思光一件一件穿上了它們。
蕾絲柔軟冰涼的觸感滑過泛着潮濕汗意的皮膚,黑色的皮圈緊緊束縛住了脖頸和手腕。
浸過油脂的繩索在捆上胸口和大腿時沉甸甸的。
…
杯子裏的眼球一動不動,正好對準了房間裏那如同白蛇般緩慢扭動着濕潤身體的青年。
被注視的感覺是在太過于鮮明。
楊思光因為過于羞恥而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幽暗的房間裏因此而響起了乳鈴細碎的聲音,過于蒼白的肌膚也随着動作逐漸泛起暧昧的粉色。
*
“你看,死了就是這點不好。”
過了片刻,楊思光終于停止了自己病态的行為。
他用一件寬大的睡衣裹住了自己潮濕的身體,踉跄着回到了書桌前。
他将滾燙的臉貼在了書桌的桌面上,手指一點點貼在了玻璃杯的杯口,緩慢地畫了個圈。
杯子被挪了個方向。
楊思光眨了眨眼,睫毛幾乎要貼上杯壁。
然後他對着那顆眼球喃喃開口道。
“現在你就算再惡心我……也只能看着我了吧。”
回蕩在房間裏的低語含糊而沙啞。
再也沒辦法挪開視線了。
再也不會像是看到什麽髒東西般避而不看了。
因為你已經死了。
*
【黎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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