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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第 51 章
聞亭麗對着三號機器前的鄧天星偷偷做鬼臉。
說好了下午三點鐘《時間的沙》劇組就把攝影棚讓給他們, 沒曾想男主角鄧天星一再出狀況,遲到了快一個鐘頭不說,來之後又頻頻忘記自己的臺詞, 以至于一場戲拍到現在都沒拍好。
再這樣下去,她鐵定沒辦法準時趕去四川館子赴約。
等等,陸世澄真聽懂了她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嗎?她都沒問他是不是有空就急急忙忙把電話挂斷了。
她懊惱地捧住自己的臉,眼下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親自到四川館子跟老板交代一句,這樣待會陸世澄見不到她, 也不至于摸不着頭腦。
但四川館子距離攝影棚還有一段距離, 一去一回少說也要半個鐘頭, 倘若輪到他們開拍的時候她這女主角不在, 難免惹人非議。
更何況她還頂着妝。她低頭看看自己,妝壞了還可以補, 身上的戲服弄壞了可不好辦。
其實今天并非是正式開拍,而是黃遠山專門為她安排的一次棚內預演,為此,黃遠山老早就關照攝制組的人員好好配合她。
“拍電影跟你平日在臺上演戲劇不一樣, 膠卷可是很貴的, 今天先按照流程在棚裏提前過一遍, 回頭正式開拍時也能少出些錯。”黃遠山對聞亭麗這樣說。
人家處處為她操心,她怎好意思為了自己的私事偷偷溜出去,哪怕只是偷跑出去半個鐘頭也于心不安。
更氣人的是,不只鄧天星一個人頻繁出狀況,《時間的沙》劇組聽說接下來的場子是要騰出來給聞亭麗這樣一個新人來試戲, 也有點磨洋工的意思。明明兩三點鐘就能收工的戲, 硬是拍到了五點多才結束。
場地一空出來,副導演立馬招呼聞亭麗過去, 可這時《夜莺》的大導演關林又帶着人馬過來了,說是要補拍早上沒拍好的某個鏡頭。
副導演拉着聞亭麗向關林賠笑臉:“關導,能不能商量一下,我們這位聞小姐等了一天了——”
話未說完,關林就讓人把他們攆到了一旁。
聞亭麗近來對這類事見得多了,心知自己這樣的新人在棚裏是一點話語權都沒有的,但今天總歸情況不一樣,情急之下便開始向周圍的人打聽那家四川飯館的電話,倒是有不少人去那兒吃過,但誰也沒特地留過館子的號碼。
忽然瞧見一位叫尹明的前輩提着化妝箱路過,聞亭麗靈機一動,忙上前:“尹姐。”
不出所料,尹明正打算回公司,途中恰巧會路過那家飯館,聞亭麗便寫了張紙條委托尹明轉交給飯館的老板。
關大導演這一拍,就拍到了七點鐘,若非提前送出那張紙條,聞亭麗早已急得跳腳,現在至少知道陸世澄即便真來了,看到那張紙條也會早早離開,那麽她這邊再晚也都沒關系了。
又聽關林在那邊罵人。
“眼淚呢?痛苦呢?眼圈都沒紅在那裏幹嚎什麽?你現在是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不是一個犯了煙瘾的瘾君子!”
聞亭麗聽得頭皮發麻,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氣,一動才發現自己腿有點發軟,按照原先的計劃,他們這組頂多拍到六點鐘就會收工,副導演為了節省一頓飯錢,也就沒訂飯,這會兒聽大夥嚷餓,才急急忙忙讓人去外頭買夜宵,聞亭麗估摸着還要等上一個小時才能吃上飯。
她餓得受不了,便對副導演說:“我去化妝室喝點水。”
到化妝室門前一看,另一個劇組的演員們為了趕戲正在化妝,房間裏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聞亭麗忙又退出來。
幸而化妝室的旁邊有個用來放劇組雜物的樓梯間,現在那上面堆着幾株假楓樹,底下的臺階上倒還算寬敞,聞亭麗早已餓得頭暈眼花,便在那堆假樹前坐下,又把藏在書包裏的曲奇餅找出來,一邊吃一邊看劇本。
這地方不算隐蔽,回頭副導演到後面來找,不愁不能一眼看見她。
吃着吃着,聞亭麗不由得想起了陸世澄。
他若是真趕來的話,今晚就算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正式約會,四川館子的菜很美味,約會的時間也不早不晚,一切都再好不過——誰知臨時出了這麽多狀況,這會兒他多半已經回家了吧,聞亭麗沮喪地想着。
忽然有人朝自己走過來。
“輪到我們了嗎?”聞亭麗低頭将吃的收進書包,“我馬上就好。”
然而一擡頭,面前的人不是副導演,而是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聞亭麗呆呆地對着面前的人上上下下掃視,他面色如玉,眉眼清澈,身穿一套極考究合身的西裝,裏面是同色西裝馬甲,領口系着領帶,袖口則是一對暗光流轉的別致袖扣。
這一身出奇地精致和隆重,但他一走過來,便毫不在意地半蹲在她面前。
他手裏甚至還提着一個盒子。
“你怎麽來了?!”聞亭麗一臉驚喜。
陸世澄看看她蜷身的狹小角落,又看看她身旁的手帕,最後将目光落回她的臉龐,就那樣默不作聲打量着。
燈光下,他的目光有點異樣。
聞亭麗有點窘,怎麽偏是在這種狼狽的境況下被他瞧見,她忙不疊就要把餅幹收起來,又急急擡手整理頭發,一邊整理一邊小聲問他:“你什麽時候來的?”
陸世澄一聲不吭彎腰幫她把手帕包起來交給她,又對聞亭麗指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讓一讓。
聞亭麗笑道:“這地方很小。”話雖這樣說,卻立刻朝邊上挪了一挪,可陸世澄只是将手裏的盒子放到她身邊,自己卻沒有坐過來。
他幫她把盒蓋打開,裏頭竟是三盒菜和一盒飯,看菜色正是那家四川館子的招牌菜。
聞亭麗怔怔看着。陸世澄把菜一一擺在她面前,又指指聞亭麗的書袋,聞亭麗仍是一臉呆滞,卻習慣性地取出自己的便箋簿給他。
【我想你還沒有吃東西,所以過來看看你。】
聞亭麗眼睛裏浮起細亮的靜谧光芒,只是默不作聲望着他。
【夠不夠吃?】陸世澄又問。
聞亭麗噗嗤一笑:“這麽多飯菜怎會不夠吃,我又不是飯桶……”
陸世澄卻笑不出來,他看看她手中那本睡覺也舍不得放下的劇本,厚厚的一沓紙已經被她翻得很皺了。
又擡眼看看她身後的那一大雜物,幾株高大的假樹将她映襯得格外瘦小。
再看看腕表上的時間,她竟然忙到現在都沒能吃上一口熱飯。
略一遲疑,伸手朝她的頭頂摸去。
聞亭麗心跳如鼓,半垂着眼睛任他撫摸自己。
陸世澄卻只一探就收回了手,再看,他手裏捏着一片假楓葉,一看便知是剛才她坐下時不小心從假樹上粘下來的。
聞亭麗不由鬧了個大紅臉,也不肯再看他,自顧自捧起一盒熱氣騰騰的米飯,吃慣了冰冷的東西,米飯的這股子熱氣尤為誘人。
“真香。”她甜甜地深吸一口氣。
陸世澄望着她直笑,随即起身。
“這就要走了嗎?”聞亭麗一愕,“你先等一等。”
她放下飯盒,回身在書袋裏找尋起來。“上午去辦事的時候路過大光明電影院,有部新電影看着還不錯,正好明天周日沒什麽事,我就買了兩張明天的票。”
“要不要一起去看?”
陸世澄沒有任何猶豫就朝她攤開掌心。
聞亭麗抿嘴直樂,因為怕回家後小桃子亂翻她的包,她特意将票藏在錢包最裏層,這會兒樓梯間光線不夠明亮,只能憑直覺來找,好不容易翻到了,竟順手将幾張名片一起帶了出來,有兩張恰好落在陸世澄的腳下。
他俯身幫她撿起,動作忽一頓。
聞亭麗這會兒已經找到那兩張票,不經意順着陸世澄的視線看過去,
盡管光線不甚分明,卻一眼可見那上面印着燙金的 “孟麒光”三個字。
她脊背一麻。
這是那一回孟麒光過來為父親吊唁時留下來的,事後她因為從未想過找孟麒光幫忙,也就沒把這張名片放在心上,加上後來又發生了一連串的事,她早忘記皮夾子裏還有這張名片了。
陸世澄的目光只在“孟麒光”三個字上停頓了那麽一下,就很自然地将名片還給聞亭麗。
聞亭麗明明是問心無愧的,這會兒卻出現一陣可疑的沉默,要知道她那一堆名片裏只有這麽一張男人的名片。
“我——”想了一想,她坦然地說。
忽聽那頭有人說笑着走來:“ 陸公子怎麽只露了個面就走了,都沒來得及同他認識認識。對了,這位平日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今天怎麽會跑到戲棚裏來?”
“當然是為了那個姓聞的小姑娘,你沒聽見鄧天星說嗎,這位聞小姐很有本事,前不久她的男朋友還是大名鼎鼎的孟麒光呢。”
“孟麒光?天星怎麽知道的?”
“天星跟孟麒光算是沾點親帶點故,當初他進公司拍電影,就是孟麒光向黃導推薦的。他說前兩月某一晚,親眼看見孟先生在豐雲裏附近跟聞小姐在一起說話,你想想,若非男女朋友,怎會那麽晚膩在一起,沒多久這位聞小姐就進了公司,而且一上來就演女主角,天星就以為聞小姐也是孟先生推薦的,幾次托她向孟先生問好,這姓聞的只裝糊塗,轉頭就搭上了陸公子,她那樣的女子,不過是看哪個男人更有本事就搭上誰罷了。”
“怪不得天星一向很瞧不上聞小姐,今天他該不是故意磨蹭時間的吧。這些事陸公子都不知道嗎,那他豈不是——”
二人的壞笑聲戛然而止,因為迎面看見了陸世澄和聞亭麗。
聞亭麗早已是目光如刀,那兩個人卻只怯怯盯着陸世澄瞧,他們此前也見過陸世澄幾面,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陸公子冷若冰霜的樣子,二人慌忙改道去了另一條走廊。
又有人跑過來說:“你們看見聞亭麗了嗎?輪到她排戲了!”
那兩人哪裏敢接話,副導演擡頭看見聞亭麗和陸世澄,忙喊:“亭麗,快來。”
***
聞亭麗直拍到十點多才結束。
收工後,她并不急着走,而是先去化妝室後頭的淋浴房洗了個澡。
她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她自問從未得罪過那些人,也不知這幫人哪來這樣深的惡意,那些污糟的話像髒水一盆盆潑撒到她頭上,最可氣的是又不能像真正的污水那樣,說洗幹淨就能洗幹淨。
怪不得黃遠山常說女明星要過的第一關就是流言關。“你漂亮,他們就要說你人盡可夫;你不婚,他們就要說你是沒人要的棄婦;你強勢,他們就要說你是喪門星。總之只要一個女子出來在社會上做事,勢必會有各類亂七八糟的謠言扣到她頭上,女明星就更不用說了,更要比旁人承受無數倍的流言蜚語。”
聞亭麗還記得黃遠山說起這話時,語氣是多麽的鄙夷、無奈和嘲諷。
哼,她在心裏冷嘲,他們越是如此,她就越要紅給他們看!
另一方面,她相信陸世澄絕不會将那些無聊的話放在心上,但她不信他在看到她錢包裏的孟麒光的名片時心裏一.點疑惑也沒有。
她懷着一肚子心事出來,夜太深,路邊一個人影都沒有,疲憊地擡頭四處張望,預備招一輛黃包車回家。
忽然瞧見那頭樹蔭下停着一輛車。
定睛一看,不由露出喜色。
陸世澄徑直開到聞亭麗邊上。
“你怎麽還在等我?”聞亭麗歡喜地往窗戶裏看,“我以為你早就走了。”
陸世澄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下車幫她打開車門。
【天太晚,我送你回家。】
聞亭麗嗯了一聲。
坐穩後,她扭頭看看陸世澄,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只好沉默着。
但沉默,亦是一種微笑式的沉默。
車向前開了一段,她也整理好了要說的話,主動打破沉默:“那張名片,是孟麒光來吊唁我父親那次留下來的——”
陸世澄剛要轉動方向盤,聞言動作一頓。
聞亭麗忙搶着說:“我知道你不會主動打聽這些事,但即便你不問我也要說的,那一陣邱大鵬和白龍幫為了讓我輸掉比賽,想盡辦法在報紙上中傷我,孟麒光就過來找我……”
她把自己和孟麒光相識的種種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這期間,汽車駛過了七八條馬路。
每回路過一塊霓虹燈招牌,光影就會在車窗上一掠而過,像流星,短而耀,聞亭麗的心像被這光徹底照亮似的,就那樣一直說,一直說。
從孟麒光,說到自己一個人怎麽操辦父親的喪事。
從父親的死,說到自己差點被邱淩雲欺負。
說着說着,她哭起來。
這些話在她心頭積壓得太久了,自從母親去世後,她沒有向任何人訴過苦,周嫂也沒有說過,父親也沒有說過。
她早已忘記對人傾訴委屈是一種什麽滋味。
每日裏她只是很努力地生活,很積極地應對發生的一切。
但現在,她迫切地想把肚子裏的委屈一股腦兒對他倒出來。
她猜陸世澄會被她搞得無所适從,畢竟在人前她總是樂觀活潑的,可她管不了這些了,她心裏苦得很、酸得很。
她搞不清陸世澄是什麽時候停車的。
她看見他俯身過來用帕子幫她擦眼淚,用的是她給他的那塊手帕,他給她擦眼淚的動作很輕,很溫柔。
他是那樣尊重和體貼她,目光是那樣心疼和包容。
她的心一下子更酸澀了,忍不住把頭抵靠在他的肩頭上,抽抽嗒嗒哭着,滴落下來的眼淚不一會兒就把手帕打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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