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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上官然”瞪大雙眼,滿目盡是不可置信。
他嘶啞道:“你這樣一個……為了四海萬劍陣逼迫、逼迫他人自刎、自刎祭陣的人……怎、怎麽會……”
安無雪緊握春華劍柄,同他對視,好似既無笑意,也無怒意。
可他握劍的手青筋暴起,緊咬下唇,若是了解他的人在此,已能看出他心緒瀕臨絕境。
遠處,似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阿然!?!?”
安無雪動也沒動。
他不敢動。
他一直沒敢眨眼,生怕自己穩不住神色。
“上官然”轉過頭去,張嘴,似乎還想同正踉跄而來的上官了了說什麽。
可他再一張口,便吐出一口血來。
在上官了了沖來的那一刻前,安無雪眼神一定,握劍的手稍稍往前一推。
——既然選擇這麽做,那便做得徹底。
春華劍鋒直接自“上官然”後背而出,刀刃一轉,靈力順着劍鋒流入他的體內,劍光割碎了他的五髒六腑。
即便如此,“上官然”仍然在努力往上官了了所在的方向看去。
他不怕死。
他要的就是讓上官了了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不可以讓他說出口任何一句話!!!
霎那間,安無雪目不斜視,毫無停滞,神識沖入對方眉心,連帶着将對方的神魂絞碎。
上官了了登時出手,靈力直沖安無雪而來!
“上官然”雙眸失去了最後光亮,死死瞪着雙眼看着上官了了,卻最終還是失了生機,如墜鳥一般落下。
與此同時,安無雪被上官了了情急之下使出的劍氣打中。
春華剛被他拔出,他來不及抵擋,被劍光打得往後連退幾步。
布陣本就讓他心力憔悴,他親眼看着“上官然”失去生機的那一刻,終是松了心,眨了眨眼,面色瞬間慘白。
他布陣之時都沒有此刻狼狽,身上皆是拔劍之時對方身上迸濺而出的血。
上官了了顫抖着接住“上官然”的屍體。
北冥劍功成,四十九城已響起慶賀之聲。
第一城中,似是有凡人都知曉惡戰終了,白日便燃起煙火。
天光灑落,明亮燦爛。
巨劍之下,劍陣之中,只有安無雪和上官了了兩個陣主。
上官了了身上滿是妖魔的鮮血,臉頰之上都挂着被大妖大魔割破的傷口。
她被“上官然”倒下的力道一送,一同跪坐而下,攤着對方的生機。
生機盡無,神魂已碎。
她伸手,如第一日将人領回第一城時那般,摸着對方的臉頰。
她不願相信她神識“看”到的那一幕,還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這是不是哪個潛入的魔修。
可她就這樣細致地摸完懷中屍體的骨相,竭力穩着神色,怆然問道:“兄長,可是阿然做了什麽罪不容誅之事?”
安無雪看着自己本命劍上挂着的鮮血,恍恍然出神。
上官了了的嗓音已經裹上急促:“阿雪!?”
“他……他妄動劍陣,被我布陣之時發現——”
她驀地拔高語調:“可我看劍陣安然無恙!阿然不懂事,也許只是不小心誤闖禁地,他——”
她話語一頓,又帶着期望問:“他還有做什麽別的讓兄長下如此死手之事嗎?”
有。
可是……
安無雪握劍的手微顫,心中滿是繁蕪。
他收劍回身,緩步走到上官了了面前,問她:“剛才那個妖魔,你殺了嗎?”
“自然……”她似是覺着荒謬,“阿然死了,你殺了他。安無雪,這個時候,你還在問我區區一個妖魔之事?”
“到底是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了他!?”
安無雪聽着上官了了換了稱呼,聽着她質問之語愈發尖銳。
他只覺耳邊轟鳴,胸悶得要命。
似乎哪裏有點疼。
但是哪裏疼呢?
他說不出來。
四方有不少人來了。
劍陣已成,他們本是來此慶賀。
可有人剛一靠近,就瞧見上官了了懷中已經沒了生機的上官然,紛紛不敢上前。
唯有剛從其他分劍陣傳送而來的戚循和秦微快步趕到他們身側。
那時安無雪已與秦微因樓水鳴之死陌路許久。
秦微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上官氏姐弟,又看向他,冷聲道:“安無雪,你這是在幹什麽?”
戚循走到他的身邊,低聲問他:“阿雪,這是怎麽回事?可有什麽隐情?”
有。
但能說出來的,似乎又沒有。
他深吸一口氣,眸光一定。
春華歸鞘。
他穩着嗓音,說:“此人妄動劍陣,圖謀不軌,事發突然,我無緩兵之計,只能先行斬殺。”
秦微說:“劍陣安然無損,即便上官公子突然失心瘋要對自己親姐姐立下的劍陣做什麽手腳,這不是也還沒做成麽?何至于神魂俱滅!?”
“秦微!”戚循沒好氣道,“事情未明,你何必急着下定論!”
“未明?衆目睽睽之下人死了,這還是未明?”
安無雪只對上官了了說:“了了。”
上官了了似乎在極力忍耐着。
“……你說。”
他盡量不讓自己顯露出什麽:“他确實妄動劍陣未成,被我攔下,因此劍陣沒有損傷。可他圖謀不軌的另有其事——他不是你的弟弟。”
上官了了一怔。
她猛地放下“上官然”的屍首,摘下自己腰間的靈囊,手忙腳亂地拿出上官然的命牌。
安無雪比她還要急切地看去。
只見命牌亮着,光芒卻已經在逐漸暗淡,玉牌滿是皲裂碎紋。
上官了了問:“它亮着嗎?”
安無雪雙唇微顫,沒說話。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有人說:“亮着,快暗了。”
上官了了撫摸着命牌上的裂紋。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在她撫摸之時,那玉牌正好碎裂成了齑粉,在她手中灑落。
她一愣。
她倏地又抱起“上官然”的屍體,再度摸了摸對方的骨相。
還是一樣的結果。
“安無雪!!命牌碎了,他死了!”
“了了,他當真……不是上官然。剛才是他親口告知我,他僞裝至今,只是為了禍亂北冥。”
“那我弟弟呢?”
——那我弟弟呢?
安無雪突然滞住了。
他提前斬殺這圖謀不軌的冒牌貨,不就是為了隐下此事嗎?
“……真正的上官然,被他害死了。”
“那屍骨呢?人在哪?又是誰?”
周圍,落月峰和北冥城的修士越來越多。
“安首座,此言太過荒謬,可否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們也與上官公子相處了這麽久,他若當真是假的,總有疏漏,哪能說出那麽多和北冥仙君還有城主府有關的事情呢?”
“這不就是上官公子,上官城主還會認錯嗎?”
“首座,如果是假的,那命牌同時碎裂,總有個真的吧?首座說不出來,落月如何給北冥交代?”
“這等辯解之言,也太不可信了。”
“……”
你一言,我一語。
每句話他都能聽到,又好像聽不明白。
安無雪實在是有些累了。
“我所言非虛。”
他輕聲地重複道:“此人假裝上官然,同魔修勾結,妄動劍陣,圖謀不軌,被我斬殺。”
秦微質問:“你就當真只有這一句話了?”
戚循焦急道:“阿雪,沒有證據,于惡戰之中無緣無故斬殺同道,此舉犯了誅魔十三條其三——戕害同道。你……”
“他确實是個仙修,我也确實行了擅自斬殺之舉。”
“此罪,”他一字一句道,“我認。”
罷了。
他想。
對上官了了而言,要道心不毀,恨他,總比恨自己要好。
“抱歉。”
不能告訴你。
“安無雪!!!”
上官了了蒙眼靈布被淚水打濕,她稍稍仰着頭,想看他的表情。
可她看不到。
“他明明什麽也沒做,何至于神魂俱滅?他從前便說你不喜歡他,你動手之時,當真沒有存了一點私心嗎!?”
“你以殘忍手段對付宵小和魔修,那是你身為首座不得不做之事,這些年那麽多人說你手段殘忍,我都覺得是他們瞎說。”
“照水劍陣一事,世人說你為了四海萬劍陣的功績,逼迫摯友同道自刎祭陣,害得樓水鳴一家盡皆慘死,我覺得你當時必然是為了兩界不得已而為之,從未與你提過此事。”
“這麽多年,世間議論紛紛,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
“但是現在呢?”
她聲嘶力竭。
“安無雪,你是從來沒有心的嗎!?”
千年前撕心裂肺的質問回蕩在幻境的劍陣之中,隔着永遠摸不着的時光洪流,傳入安無雪的耳朵裏。
安無雪心神巨震。
哪怕隔着千年,他站在千年前的自己身後,仍舊覺得仿佛站在那些人言當中的是此刻的自己。
他撇開眼去。
死門幻境的關鍵節點已至,他們只需保證劍陣內不受影響即可,謝折風不再與那神出鬼沒的布陣者周旋。
這人早已歸來,以渡劫巅峰的化身修為隐下他們三人氣息。
幻境中,千年前的他們沒有發現不該存在此間的人。
上官了了站在最前方,謝折風和安無雪都看不見她的表情。
她緩緩擡起手,似乎想伸出隐匿氣息的結界,想抓住什麽。
可她注定抓不到。
那是她已經無法改變的過往。
上官了了身後,安無雪聽着質問之音,卻想起了當年離開劍陣之後。
那時的他認了戕害同道一罪,北冥所有仙修高手,還有前來援助的落月弟子都看到這一幕。
秦微将他帶回司律峰,再三問他當日之事。
他重複那日之說辭,可最終都會歸于上官了了當時便問出的問題——若他殺的不是上官然,那真正的上官然在哪裏?命牌碎了,說明上官然确實死了,死的上官然是誰?屍骨在哪?
他知道答案,可答案是他最想掩埋之事。
最終,秦微按落月戒律,判他蒼古塔頂層百日受刑。
入塔那日,在蒼古塔前,秦微意味不明地說:“魔修入蒼古塔再無活着出塔之日,仙修入頂層也是九死一生。你是落月峰首座,若是徇私不入,只要謝出寒這個仙尊不說什麽,無人敢管束你。”
安無雪只說:“正是因為我是落月首座。如今兩界百廢待興,誅魔十三條是歸肅兩界之規,我這個首座都不遵從,仙修如何願意遵從?”
秦微眸光微閃。
塔門打開。
上官了了一襲黑衣,緩步踏上臺階。
安無雪已經走入塔中,回頭看她。
她問他:“我在劍陣下想了很久。為什麽?你明知道他對我這麽重要,你還要當着我的面将他神魂絞碎!?”
“母親詛咒我此生不得見世間,至親反目凋零,仇者快意。你說,她的詛咒是不是應驗了?”
“——你可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安無雪覺着這個問題似乎已經被問了很多遍了。
“我能說的已經都說了。上官城主,”那是他最後一次以兄長的姿态,用着往常溫和的語氣,說,“師尊将你帶來落月峰那日,和我們說,你年少無父,失母,失兄,失弟,肩上扛着整個北冥,不是一個尋常姑娘,又同你的母親一般天賦絕倫,假以時日,只要不出意外,必能成為鎮守一方的尊者。希望落月峰上下對你能多點心思,多加照拂。”
“我應下了。”
他或許沒能做到最好,但他已經盡力而為。
那聲抱歉,對不起的是沒辦法告知上官了了所有真相,可他自己——問心無愧。
“你我相識至今,我自認,盡我所能,不曾毀諾。”
“但你我情分止于今日,此後你一人獨行,兄長最後一次祝願你。望你于迷霧中撥雲見月,得覽蒼生春風冬雪,行路燦爛,仙途坦蕩。”
那已是他能給一個萍水相逢陌路人的唯一祝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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