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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會
相框裏的女人溫柔微笑。
轉向燈一閃一閃地跳在人神經上。
傅應呈嘴唇微動, 語氣壓得很平:“因為……跟你長得像。”
季凡靈嘴上說:“像?哪裏像?我怎麽覺得不像?”然而注意力已經轉到照片上去了,帶着點小得意,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餘光外, 男人攥着方向盤的指節,不動聲色地松了松。
季凡靈撫着照片,又擡起頭:“那個, 這張照片我帶回家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
季凡靈遲疑一會, 還是實話實說:“因為這是我剛剛, 從墓地拿回來的, 其實也沒在墓地待多久,很快就被管理員收走了, 你要是覺得……”
她斟酌地吞吐道, “不吉利,什麽的,我就把相框拆了, 只留照片,反正相框也舊……”
傅應呈打斷她:“我看着像封建迷信的人?”
“哦, 那就好。”季凡靈松了口氣,覺得自己多慮了。
她突然想起當年,北宛一中的傳統是在教學樓底下放着一尊文曲星, 民間傳說, 路過不拜必挂科。
每逢期中期末, 文曲星前面的貢品多得收都收不完, 就算學校明令禁止,學生還是一波波地偷着把水果零食送到神像前面。
不論成績好壞, 路過文曲星的時候,就算再急, 也會點頭示意一下。
只有傅應呈,向來都是,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有次打上課預備鈴,季凡靈插着兜往教室走的時候,看見前面的傅應呈,又一次無視了神像。
同班同學陳俊雙手合十快速拜了下,一扭頭驚道:“诶,傅神,你不拜文曲星的嗎?”
傅應呈冷冷回道:“試是我考的,為什麽要拜他?”
陳俊被整不會了:“……額,因為他能保佑你考好?”
傅應呈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封建迷信,要拜你拜。”
“……會挂科的。”
“我自己能考,犯不着拜他。”
傅應呈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單手插兜,背脊挺拔,側着垂下的眉眼凜然又傲慢。
燥熱的夏風鼓起他白色的衣衫。
少年居高臨下地,淡淡投來一眼:
“……他若是需要,可以來拜我。”
陳俊:“……”
他閉着眼雙手舉過頭頂,嘴裏念念有詞:“罪過罪過,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沒聽見……”
傅應呈懶得再等他,轉身走了。
後頭的季凡靈看在眼裏,眨了下眼,忍不住笑了聲。
老唐還成天把傅應呈當做遵紀守規的模範,該值日值日,該穿校服穿校服,從不遲到請假,從不上課講小話。
一直都是,嚴絲合縫般的規矩。
可他明明不信天,不信地,連神明都不放在眼裏。
就好像是。
具象化的。
——年少輕狂四個字。
季凡靈走上前,站在神像下,拍了兩下手,合十閉眼,認真地想:“文曲星菩薩,你也在天上。”
……
“看到我媽媽,要對她好一點。”
……
街道的景色從車窗外滑過。
季凡靈托腮看着車窗,從記憶裏回過神,突然想起,扭過頭:“我們這是去哪?”
傅應呈:“之前吃過的一家餐廳,味道還可以。”
季凡靈哦了聲。
其實,她原本是打算請傅應呈吃江家小面的。
倒不是真的惦記那口素面,只是自從上次為了找手串給江柏星打了電話以後,他就隔三差五地給她發短信,一會兒是冬季暖心雞湯面上新了歡迎品嘗,一會兒是元旦大酬賓到店即送蒸蛋餃一份
有的時候還插上一句:“姐姐,你什麽時候來吃面?”
還補上:“不要錢的,請你吃。”
然後又補上:“我媽說她請你吃。”
季凡靈覺得他是因為被資助學業的事,想邀請傅應呈,但是沒法騷擾傅應呈,只能來騷擾她。
但她飯點都在上班,哪有時間去吃面?
一開始季凡靈還認真回。
季凡靈:【工作忙,傅應呈也忙,等我有空就去。】
季凡靈:【別老惦記着攬客,你認真學習。】
季凡靈:【怎麽又玩手機。】
後來收的短信次數太多了,畫風就變成:
【收到】
【1】
【TD】
江柏星:【姐姐,我是真人,不是群發,不要退訂我。】
季凡靈:【TDTDTD】
……
計劃歸計劃,今天是她請客,肯定是傅應呈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季凡靈在心裏對江柏星說了聲抱歉,點了點頭:“我吃什麽都行。”
這份坦然在傅應呈将車駛近一座私人莊園般帶着灌木迷宮的白色建築時逐漸喪失。
在穿着正裝的泊車員站在大理石雕塑噴泉前接過車鑰匙時變成了隐隐的不妙。
在悠揚的古典樂隊伴奏聲中,季凡靈翻開質感上乘的黑金色絲絨菜單後。
那種不妙的預感達到了巅峰。
菜單大道至簡,只有兩頁,除了酒水和音樂,能點的只有套餐。
套餐按位收費,包含前菜正菜餐後甜點在內,分為十道菜的貴賓版和十二道菜尊享版兩種,十道菜是她一個月的工資,十二道菜是她一個月不眠不休帶加班費的工資。
季凡靈:“……”
雖然說起來,傅應呈請她吃飯的時候,可從來沒小氣過。
就算大部分時間在家吃,燒飯的童姨也不是什麽普通的家政阿姨,據說年輕的時候也是倫布朗法餐大廚,後來壓力太大生病了沒法操勞,手又閑不住,所以出來給別人做做飯,沒事燒個惠寧頓牛排,偶爾做個餐後點心都是裱了花的馬卡龍。
所以,季凡靈說不出“我突然有點手頭緊張不想請你了要不咱們掉頭去吃江家小面”這種話。
但是。
但是。
好歹毒啊傅應呈!
一頓吃她一個月!
不如直接吃她算了!
季凡靈緩緩擡頭,看向對座的男人,傅應呈神情淡淡地點了下菜單,眼神示意,服務生了然地答了句“好的先生”,繼而轉向季凡靈。
季凡靈幹巴巴地舔了下嘴唇:“……要不然我喝檸檬水?”
服務員溫聲确認:“28元一位的檸檬海鹽氣泡水是麽?”
季凡靈:“……”你們什麽檔次啊!我們大排檔檸檬水可是免費送的!還無限續杯!
“那不要了。”
季凡靈皮笑肉不笑地合上菜單,推出去,“他點了什麽,我要一樣的。”
服務生恭敬地收起菜單離開了,季凡靈心如死灰地看着傅應呈。
傅應呈掀眼看她,眼尾很輕地彎了下,一閃而過的笑意:“怎麽了?”
“沒什麽。”
季凡靈沒有感情道:“在想我媽。”想我媽把我帶走。
很微妙的,男人眼尾的那抹揶揄的笑意又消失了。
他默了會,嗓音很沉地開口:“阿姨是做什麽的?”
“跳古典舞的,從前似乎是市舞蹈團領舞,後來生了我之後,為了帶我,就去了家附近的文化宮當舞蹈老師。”
“所以你會跳舞麽?”
“你看我像是會跳的樣子麽?”
季凡靈無語地刮了他一眼,又落進回憶裏,“但是我小時候,經常跟着她去舞蹈教室,她上課,我就在後面跟着玩,确實會下腰,劈叉,把腳掰到頭上什麽的……”
她說着話,無意中看向傅應呈。
桌上香薰蠟燭的燭焰溫暖地跳躍,光芒映在對座男人漆黑的眼裏。
目光烏沉,深邃,還有種無聲的情緒洇在其中。
季凡靈心裏突的跳了下,截住了話茬。
糟了,一不留神說太多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還拿出來說,丢不丢人。
季凡靈摸了下鼻子,随口轉移話題:“你媽呢?”
傅應呈神色頓住。
他神情微變的一瞬間,季凡靈就意識到了不對,恨不得抽自己的嘴。
什麽嘴啊。
怎麽盡往別人痛處問。
高中的時候,班上從來沒人開家長會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她,另一個就是傅應呈。
當然,她跟傅應呈情況不一樣,她是問題兒童,成績墊底,家長還不管不問,愁得老唐所剩無幾的頭發嘩嘩掉。
而傅應呈穩居年級第一的寶座,家裏人其實來不來都行,就算來,那也是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家長,負責在家長會上傳授教育經驗。
但是這麽優秀的孩子,家長為什麽從來不出席呢?
學校裏小道八卦早就傳開了。
傅應呈的父親傅致遠,從前是風光無兩的赫爾茲醫療集團執行總裁,結果利欲熏心,偷工減料,将産檢不合格的殘次品售進醫院,造成全國範圍內上萬起醫療事故,一朝曝光,锒铛入獄,判處無期徒刑。
這事發生在2003年夏天,季凡靈七歲的時候。
北城首富一夜倒臺,鬧得滿城風雨,連她這種不關心時事的人都聽了滿耳朵。
他爸是入獄了沒錯。
他媽呢?
為什麽不來開家長會?
沒人知道。
但是想來。
答案絕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情。
傅應呈并沒有流露出不愉快,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沉着眼思索。
“她大學也是藝術類專業,混着讀完,沒學什麽本事,也沒畫出什麽名堂。”
傅應呈一邊說,強迫症地把手裏的雪白的餐巾一絲不茍地疊好,“畢業之後到處玩,懷孕了,順理成章結婚當全職太太。”
季凡靈眼皮一跳。
乖乖,還是奉子成婚。
“所以她沒上過班,”傅應呈擡眼看她,似笑非笑,“不像你,天天上班,勤勞致富。”
季凡靈心說還致富呢,我致的那點富全給你吃了。
女孩木着臉舉杯:“你也勤勞,你也富。”
兩個玻璃杯清脆的碰了一聲。
這餐廳的上菜速度,嚴重抑制了季凡靈幹飯。
一次只上一道菜,而且盤大菜少,服務生還在一旁講解員似的娓娓道來:“這道産自北海道的鮮甜海膽慕斯,配上輕盈的茴香泡沫,上面的點綴是帶着煙熏味的Avruga……”季凡靈已經一口咽下去,和他大眼瞪小眼,努力反刍着搜刮出一點煙熏味。
服務生:“……”
季凡靈往傅應呈那邊傾了傾,不動聲色地動唇:“要等他說完的?”
傅應呈喉間逸出一聲輕笑。
男人指間刀叉無聲交錯,淡淡掀眼對服務生道:“不用介紹了,說來說去沒什麽新花樣。”
……
隔壁桌才吃了一半,他們這邊已經開始餐後甜點了,樣式精巧的開心果法式塔和玫瑰巧克力,季凡靈吃着卻心裏犯苦:“你覺得好吃?”
“你覺得不好吃?”傅應呈擡頭。
“……不合口味。”吃到嘴裏全是金錢的味道。
季凡靈本着拒絕浪費的心思一股腦塞在嘴裏,苦着臉起身去結賬。
誰知服務生聽到她要付錢,意外道:“你們桌已經結過賬了啊。”
季凡靈愣了:“什麽時候結的?”
“傅先生一開始就結了。”
季凡靈慢慢眨了下眼。
人就是這麽奇怪,剛剛在沉重的金錢壓力下品不出半點好吃的東西,現在驀然覺得就連唇間的餘味都……
帶着點後知後覺的甜味。
季凡靈走回去,問傅應呈:“不是說我請?”
傅應呈垂着眼看手機,聞言好像才想起來似的,慢條斯理道:“平時都我買單,習慣了,都忘了你居然還會請客。”
“……”拳頭硬了。
“居然”是什麽意思?
傅應呈起身,穿上大衣,整了整衣襟,瞧了她一眼:“就非得今天請?”
“那我改日再請吧,反正不差這一頓。”
季凡靈松了口氣,快步跟上。
她說這話的時候,不是推脫,是真覺得他倆不缺吃飯的機會。
哪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大排檔,次日午休。
呂燕吃完飯,沒有像往常一樣趕着回出租房睡覺,而是趴在桌上,掏出一個筆記本,一遍摁手機上的計算器,一邊寫寫算算,嘴裏還嘀嘀咕咕的:“生活用品減三百二,加班費一百,再減一千一……”
季凡靈順手理好桌椅,走過去瞥了眼:“在算賬?”
“是啊,每個月剛發工資就還花呗,剩的沒多少了,”呂燕筆尖點着下巴,“明天還要交房租,減去八百……”
季凡靈腳步頓住:“八百?北宛還能租到這麽便宜的房子?”
呂燕:“合租房啊,我們現在四個人平攤。”
季凡靈:“你不是說離這很近嗎?”
呂燕:“是很近啊,就在吉星街,我中午都回去睡覺。還有個床位,你要想住,你也能來。”
呂燕本來只是随口一提,見季凡靈表情,驚訝道:“認真的?”
季凡靈原本覺得攢錢搬出傅應呈家還需要一段時間,因為搬家不止是承擔房租而已,還意味着她不得不自己支付水電費,采購諸如被子枕頭衣架牙缸臉盆等一系列必需品……
但假如房租只要八百的話。
季凡靈:“今天午休,我去你家看眼成麽?”
“你想看房?”呂燕說,想到了什麽,忍不住瞪大了眼,撲上來抱住她的肩膀,“你要跟我一起住了!我們可以一起上下班了!我們要成為室友了!!!”
季凡靈被晃得東倒西歪,僵硬地拍拍她的背:“……不至于。”
呂燕熱情極了,中午吃完飯,就拉着季凡靈去她家。
出租房在吉星街東頭那片典型的城中村裏,戶型很小,廚房陽臺廁所共用,洗澡得去樓外的公共澡堂。
目前住的四個人,除了三號房呂燕,還有二號房的中年單身漢和一號房的年輕小情侶。
兩個卧室早就被占了,四號房原本是角落裏的儲藏室,擠進去一張床,但因為沒有窗戶,不通風,還正對着廁所,所以一直沒租出去。
“剩的床位只有這個了。”
呂燕也覺得環境有些惡劣,試探地看她的臉色,“這間有點悶,但是你面積小,肯定會少出一點,一個月五百差不多……”
“五百還要什麽自行車,能睡覺就行。”
季凡靈環視四周,拍了拍手裏的鐵鏽,突然注意到呂燕房間的門鎖比她的新很多,“鎖能找房東報修?”
“不能,那是我自己換的。”
呂燕突然想到:“不過,你現在住的地方租到幾月?能提前退嗎?”
季凡靈頓了下,神秘地看了她一眼:“随時可以。”
*
搬家這件事季凡靈沒有含糊,回大排檔的路上就找呂燕要了房東的微信。
對房東而言,房間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很快談妥了押金和房租,呂燕也告訴了其他室友,季凡靈加入讓所有人均攤的租金降低了一百,能租這種多人合租房,其他室友毫無疑問也都是缺錢的人,所以沒什麽反對的聲音。
晚上,季凡靈回到傅應呈家的時候,一頭紮在沙發上的兔子懷裏,帶着按耐不住的暢快和期待。
這跟房子本身怎麽樣沒有關系,而是一種本來預期要很久的事情,突然間達成,帶來的那種意料之外的驚喜。
指紋鎖傳來滴的一聲提示音,房門被推開,季凡靈熟練地從兔子身上彈起來,欲蓋彌彰地坐遠:“回來得這麽早?”
傅應呈瞥了眼她臉上的情緒,彎腰換鞋:“什麽事?”
“有個好消息,聽不聽?”
“說。”
季凡靈聲線故作平靜地宣布:“我租到房了。”
傅應呈脫大衣的動作明顯頓了頓,長睫垂下,不動聲色地開口:“……都租得起房了?”
“不算吧,跟我同事一起住。”
“恭喜。”
傅應呈将外套挂在衣架上,走去衛生間,弓身洗手,語氣很淡:“什麽時候搬?下個月?”
季凡靈跟在他後頭,晃了晃手機,微信界面是她剛剛和房東的對話:“錯。”
“……”
女孩擡了擡下巴,和鏡子裏那雙黑沉的眼瞳對視,用一種,遮不住的,高興得都有些刺眼了的神色,清晰吐字道:
“——明天就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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