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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伯出面棒打鴛鴦
雖然薛師兄風輕雲淡地說, 這東西并不值錢,但衛青檀還是特別寶貝地收在了懷裏。
長壽面的确難吃,可畢竟是師尊親手做的, 衛青檀還是開開心心吃完了, 還把湯也喝幹淨了。
吃飽喝足之後,薛一臣已經幫他把弄亂的床鋪鋪好了, 鋪的時候秀眉一直緊蹙, 手掌捏過被褥時,覺得太過單薄, 蹙得就更緊了。
薛一臣有些後悔, 出來的時候太過匆忙, 一心只想趕緊過來寬慰衛師弟, 倒是忘記帶兩床被褥來。
“其實一點都不冷, 你瞧他睡得也挺好。”衛青檀壓低聲, 悄悄指了指隔壁牢房裏睡得正熟的少年, 随後又低頭道歉。
“不必道歉。”
薛一臣收拾碗筷, 語氣很輕柔,“我和大師兄是宗主座下親傳弟子, 比你更熟悉門規, 說實話,今晚的架就是我們想打, 無人逼迫,錯不在你, 遂不必覺得愧疚。若是在師門中,還讓你被旁人強行擄走了, 該愧疚的是我們這些做師兄的。”
話雖如此,但連累師兄們被罰跪了, 衛青檀還是很愧疚,便提出想看看薛師兄的傷。
薛一臣搖頭,想再摸摸衛青檀的頭,可又覺得今晚已經過分放肆了,不可再如此放縱自己。
否則來日只怕要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好了,快些歇息吧。”薛一臣起身,衛青檀一直目送他走,才鑽回了被褥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被薛師兄鋪過的床鋪,似乎比剛才要暖和了不少。
不知道師尊此刻有沒有被師伯刁難。
衛青檀心事重重的,本以為這一覺肯定睡不好,殊不知薛一臣就是擔心他會心緒不寧,而睡不好覺,特意在長壽面裏加了安神的丹藥。
不一會兒困意翻湧。
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與其同時,五位峰主齊聚一堂,共同商議着真假衛青檀一事。
靈泉峰峰主是衆人的小師妹,一向不參合其他峰之事,可座下弟子蕭潇和秦絲,同那個假衛青檀交情甚篤,因此縱然不想參合此事,也會在金石峰峰主揣測假衛青檀來歷不明,意圖不軌,或将給問劍宗帶來災禍時,出言辯白幾句。
“他不過就是個小孩子,縱是來歷不明,又如何?莫說仙門百家,縱是問劍宗,這些年收過的,來歷不明的弟子,就不知多少。”
“師妹此言差矣,縱是來歷不明實則也無妨,直言便是了,何必冒充他人,混跡仙山之中?”金石峰峰主不管對真的,還是假的衛青檀,都沒什麽好印象。
前者任性妄為,性格太過跳脫,一向喜歡胡鬧,從小到大,所過之處雞犬不寧,怨聲載道,很不讨人喜歡。
後者雖然乖巧懂事了許多,瞧着也非常謙遜懂禮,偏是個風流性子,金石峰峰主可沒少聽他座下弟子裴少陽大倒苦水,說些衛青檀的風流韻事。
因此對假的衛青檀,也沒什麽好印象。
但又不好直說是蒼雲秋沒管教好弟子,只能說是弟子品性不端,劣玉難琢,不堪教化。
說着說着,又扯到陸北辰身上來了,金石峰峰主直言不諱地道:“當初你把那孩子抱回仙山時,我怎麽說來着?我當時是不是說此子印堂發黑,氣息頗為詭異,不似凡子。讓你多加留心,誰曾想你竟收他為徒了。”
“收他為徒倒也罷,可他自小偏執成性,又過于争強好勝,縱然天資過人,卻是個易沖動的性格,将來必成禍患,是不是讓我給說中了?”
蒼雲秋微微蹙眉道:“我竟不知金石師兄對我座下的弟子,有如此多的怨言。”
金石峰峰主道:“不是怨言,而是勸誡。師弟你要明白,你的大弟子陸北辰是個魔族人,而當初魔族是怎麽舉族覆滅的,在場我等何人不知?師弟你心裏最是清楚!”
蒼雲秋自然清楚。
是他親手把昔日魔尊送上了天司,魔族也是被他舉族封印的,這在修真界本就不是什麽秘密。
或許在外人看來,陸北辰身為魔族遺孤,如今魔性覺醒,勢必要跟昔日恩師蒼雲秋了卻師徒情分,揮劍相見。
可蒼雲秋堅信,自己從小教養出的徒兒,縱然性格上并非盡善盡美,但總歸心性不壞。
決計行不出欺師滅祖之事。
因此不管旁人說什麽,蒼雲秋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無論如何,也會盡好師尊之責。
“多謝師兄提醒,我未有一日忘卻此事。”蒼雲秋神情淡漠,頓了頓,又接着道,“但陸北辰是我親手教養長大,若來日他有任何行差踏錯,他若擔不起,自有我這位師尊替他承擔,勞師兄挂心了。”
金石峰峰主知道自己勸不動他,聞聽此言嘆了口氣,然後喝起茶來,不再多言。
蒼雲秋早已想好了措辭,便向衆人解釋,那個孩子只是意外出現在弟子們試煉時的秘境之中,因緣巧合之下,跟自己的徒弟互換了身份。
更重要的是,此事自己早就知情,并默許了,因此并不算冒充他人。
“勞諸位師兄,還有師妹漏夜前來,今夜之事,皆是我思慮不周所致,在此向各位賠罪。”蒼雲秋起身,拱手致歉。
既然蒼雲秋都這麽說了,其餘人也不好多說什麽,畢竟是翠微峰的家事,人家當師尊的都不在意,他們這些師叔伯也不好插手,紛紛起身離去。
待大殿之中只剩蒼雲秋和褚師玄英之後,蒼雲秋的神情才驟然變了,也不跟褚師玄英行禮,直接轉身要走。
“我讓你走了麽?”褚師玄英起身,面色驟沉,聲音也冷冰冰的,“你可敢随我去一個地方?”
蒼雲秋腳下一頓,回眸望了過去,薄唇微抿。
二人來到了供奉問劍宗歷代宗主靈位的仙祠。
褚師玄英點燃了三柱香,恭恭敬敬上了香後,才沉聲問:“蒼雲秋,我且問你,我是不是你師兄?”
“是。”
褚師玄英又問:“那這裏是什麽地方?”
蒼雲秋不假思索地答:“仙祠。”
“那你可知,這是誰的靈位?”褚師玄英擡手指向神臺。
蒼雲秋未言,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長袍一掀,直接利索跪地。
見他跪下了,褚師玄英神情變了變,片刻後,也并肩同他跪在一處。
自顧自地念了起來:“我從小就很偏愛你,幾個師兄弟中,我最喜歡的就是你。”
“雖然你性格冷,沉默寡言,總是喜歡獨處,不願和人多講話。那時山上的弟子都覺得你性格古怪,一來二去也都不願意親近你,而你也一直沒什麽朋友。”
“師尊那時說,我是首座弟子,要看顧好你們幾個小的,尤其是你,你最特別,因為你本身并非凡人,師尊早就告訴我了。”
蒼雲秋眼裏微光閃爍,不禁側首望了過去,就看見師兄的俊臉在仙祠昏黃的光影裏,顯得半明半昧,看不真切。供奉靈牌的神臺靜穆至極,一道道靈位如同先祖們留下來的圭臬,警示着師門後代。
“正因你是神木化身,極清極淨,不通情竅,卻又不知何故,降臨人世。師尊說,恐你被世間紅塵污濁之氣所染,讓我時時守着你,護着你。我都照做了。這些年來師兄對你可有半點苛待?”
蒼雲秋:“未曾苛待。”
話到此處,褚師玄英還微微一笑,問道:“師兄待你不好麽?”
“好。”蒼雲秋依舊不假思索。
“那為何隐瞞師兄?”褚師玄英又問,“你我是同門師兄弟,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從未想到,有朝一日你居然會為了區區一個來歷不明的小晚輩,就同我争執不休。你是在埋怨我,為何擅闖翠微峰,不知會你一聲,就破開結界,放了裏面的人出來。然後平白毀了今晚的生辰宴,讓所有人都不開心了。尤其是他,對麽?”
蒼雲秋神情一變,剛道了句“師兄”,就被打斷了,褚師玄英搖了搖頭,非常痛心地道:“你知道我當時破開結界,發現裏面躺着的人,心中是何等滋味麽?衛青檀在我們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調包了,此事蹊跷,恐有陰謀,你是這般想的,對吧?”
“把人留在身邊,按兵不動,也是想以你自身為餌,引出幕後黑手,誰曾想朝夕相處之下,你竟對他生出了情。不舍得傷他分毫,甚至為了他而把自己真正的徒弟關在石洞裏,連師兄都要隐瞞。”褚師玄英一副非常難過的樣子,“你在防備我,對麽?”
蒼雲秋自知理虧,在這件事上,他本該和師兄提前言明,但正如同師兄所言。
最開始他就是存了以身為餌的念頭,認為區區一個小孩子,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在他身邊安插眼線。
後來慢慢地,他就對這個孩子生出了情,師徒情也好,旁的情也罷,他确确實實到了後面,一點點都不舍得傷害這個孩子了。
至于依舊選擇隐瞞師兄,确實也如同師兄說的那樣。
蒼雲秋認為是身邊人暗地裏做局,雖目的尚不明朗,但來者不善。蒼雲秋可以用自己為餌,但絕不肯以自己徒兒的性命為誘餌。
把原來的徒弟暫時關起來,實則也是出于保護。
可也不是沖着褚師玄英去的,蒼雲秋跟誰都沒提,但隐瞞和防備,确有其事。
蒼雲秋沉默了。
褚師玄英自嘲一笑,點點頭,連說了三聲好。
蒼雲秋心頭一澀,知道自己傷害到了師兄,便解釋道:“師兄實則不必如此計較此事,不過是山中多了一個小弟子。”
“我是在意多了一個,還是少了一個小弟子麽?我在意的是你。”褚師玄英反問,“你讓我不要計較,可是雲秋,從小到大,只要事關于你,有哪一次我沒有上心?”
“……”
“相比于那個被仙門多家子弟争搶的孩子,你年輕時也不遑多讓,多少人為博你一笑,或者想讓你多看自己一眼,打得昏天地暗,當年可比現在打得更狠,動辄就要見血。尤其柳素衣是那般逞兇鬥狠之輩,恨不得弄出人命才好。為了得到你,手段極其下作。我若不從中替你斡旋,你豈能獨善其身?”
提及當年種種,蒼雲秋更覺有愧于師兄。
那時他尚年少,不通情愛,還錯信了柳素衣,若非師兄替他出面調解,還不知柳素衣要糾纏他多少年。
直至今日,柳素衣還深深恨着褚師玄英,認為就是褚師玄英從中幹預,才導致自己無法和蒼雲秋重歸舊好。
“我知師兄這些年待我不薄,此事上是雲秋思慮不周,若惹師兄動怒,聽憑師兄發落。”蒼雲秋正色道,“雲秋甘願領受,絕無半點怨言。”
褚師玄英當即就笑了,搖了搖頭,長嘆一聲:“當年,因你之故,間接逼死了我心愛之人,我都不曾怪過你分毫。更何況是此等小事。”
蒼雲秋神情一變,沉聲道:“可我不覺得我當年做錯了什麽。”
“是,你沒做錯。身為正道修士,自當以匡扶正義,守護蒼生為己任。是我做錯了,我明知當初邪風宮宮主是那樣任性妄為之人,還偏對他動了情。明知他心性不定,見異思遷,依舊對他念念不忘。”話到此處,褚師玄英一陣悵然若失,喃喃道,“是我沒有把他引入正道,還眼睜睜看着他跟昔日魔尊勾結,在修真界逞兇鬥狠,肆意妄為,所過之處皆是腥風血雨。”
蒼雲秋記得很清楚。
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自己為了守護蒼生,便将那時多次率衆踐踏修真界,行事極狂妄,手段極狠的魔尊親手送上了天司。
以至于魔尊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而邪風宮宮主與魔尊交情甚篤,出事時,邪風宮宮主多次阻撓,同蒼雲秋大打出手。
可邪風宮宮主從來都不是蒼雲秋的對手,在蒼雲秋十二歲那年,就曾打敗過那時的天榜首甲,也就是邪風宮宮主。
到底還是沒有攔住。哪怕邪風宮宮主不顧身份,直接跪在蒼雲秋面前,百般哀求,請他不要送魔尊上天司,蒼雲秋依舊沒有理會。
魔尊死後,邪風宮宮主更加瘋癫,終日在宮中酗酒,和一群男人們尋歡作樂,共修邪功。
後來就突然走火入魔,爆體而亡。邪風宮也在一夜之間,如大廈傾覆,衆多門徒一朝做群鳥散。
那時人人都在懷疑,是不是蒼雲秋動的手,修真界風言風語傳了許久。
等褚師玄英驚聞消息趕時,滿殿飄着濃郁的血腥氣,入眼可見所有地方,都殘留着斑斑血跡,還有碎骨爛肉。
褚師玄英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仙山,把自己關在洞府中,閉門不見任何人。
那時蒼雲秋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雖然此事不是他所為,但他明白終究與自己有關。
只怕就是那宮主修煉邪功時,太過急躁,一時走火入魔,才落得那般慘狀。
而之所以那般急切地修煉邪功,也只是為了找蒼雲秋報仇。
縱火燒山是褚師玄英所為。
世人不知,但蒼雲秋心知肚明。
蒼雲秋那時就知道,自己間接害死了師兄心中摯愛。靈火焚山,三天三夜,他就跪在洞府外三天三夜。
後來等褚師玄英出來時,情緒已經平複了,走過來輕輕摸了摸蒼雲秋的頭,還說:“不怨你,是他嬌縱任性,咎由自取。”
二十年前,蒼雲秋只不過十六、七歲,尚且年輕氣盛,若是換作今時今日,他在下手之前,會好好考慮師兄的感受。
雖然經歷此事後,褚師玄英待他依舊,但那個人的死,終究是師兄弟兩人共同的心結。
只是想不到,師兄竟會主動提及。
“我當年就說過,是他咎由自取,我不怨你。”褚師玄英道,“同你比起來,他只不過是我年少時,動過的一次情,犯過的一次錯。”
頓了頓,他又道:“人無完人,只要是人就會犯錯,任何人都無可避免。而雲秋你,如今已然有了人的樣貌和情感,想來也不能免俗。”
“師兄。”蒼雲秋薄唇微抿,知道他還有話要講。
果不其然,褚師玄英長嘆口氣,又接着道:“情這一字,萬般難解,你既修了無情道,何必還要動情?”
“我……”蒼雲秋語氣艱澀,已然有了幾分慚愧。他确實動情了,連師兄也看出來了。
“你還記得你當年是怎麽說的?”褚師玄英道,“動情易傷,切莫沉迷。”轉頭定定審視着蒼雲秋眉心的紅印,多年前蒼雲秋放出的子彈,最終還是宿命般正中了他自己的額頭上,褚師玄英沉聲道,“我聽了你的勸誡,揮劍斷情,此後再未提及那個人只言片語,可如今的你,卻也動情了,還為情所困!”
蒼雲秋喉嚨已然艱澀地說不出話來,那時确實是他太年輕了,他不懂情這一字,竟是這般難解,又萬般難以割舍。
如今被一起長大的師兄,當着師長們的靈位,直接剖白審訊,蒼雲秋只覺得一陣羞愧難當,耳根子都隐隐燒了起來。
是他錯了罷。
從最開始就做錯了,而這個錯一直延續到了今日,還因為嫉妒而犯下了更大的錯。
什麽神木?
何來的至清至淨?
他的心早就被紅塵之氣侵蝕了,若讓他就此放手,談何容易?
蒼雲秋時至今日才明白,當初師兄的掙紮煎熬,定是極痛極苦的。
“師兄還是那句話,我不怨你。”話鋒一轉,褚師玄英又道,“但如今面對已經動了情的你,我也沒辦法再原諒你。”
“師兄,千錯萬錯在我,與他無關。”蒼雲秋握緊拳頭,指尖都泛白了,艱澀地道,“是我以師長的權勢威壓,強迫了他。”
“但你能說,他待你純粹而無半點觊觎之心?”褚師玄英反問,“你以為所有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他對你也動了情?”
“……”
“你想趁此機會,與他結為道侶,那你有沒有想過,他還是一個孩子,只有十幾歲而已!涉世未深,又心性單純,甚至懵懵懂懂的,在外同時跟幾個男修都有情感糾葛,你怎麽就認為,他是真心實意只愛你一個?”褚師玄英字字句句,都是一把尖刀,往蒼雲秋的心窩裏戳,“在我看來,他愛左欄玉,愛少祭官,都比愛你多些。抛開你是他的長輩,他實則更喜歡和年輕人待在一處。”
蒼雲秋一直以來,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
他就特別怕衛青檀只是對他一時心血來潮,或許只是從他身上找一點長輩的疼惜。
一旦他享受夠了,膩了,又或者一夜間就長大了,心性堅韌了,不再需要長輩的庇護和關愛了,就會想着離開。
甚至還會埋怨起師尊,都怪師尊當初誘|騙他,把他的身子占了去,害他不能和真正心愛之人,敞開心扉共享水|乳|交|融的滋味。
“你貴為仙尊,自是能承受住外界的風言風語,但他尚年幼不谙世事,一旦此情曝露,讓世人如何看他?一個年紀輕輕的小晚輩,冒充他人弟子,觊觎比自己年長許多的仙門長輩,還和其他男人糾纏不清。縱然你能堵一人之口,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麽?他又不是籠中鳥,牢中獸,一生被你禁锢在方寸之地,他早晚要下山歷練,早晚要長大的,待他明白了何為情,何為愛,你猜他會怎麽想,又會做出什麽事?”
“……”
“若是普通人倒也罷,偏偏玄門八家中有七家親傳弟子,都跟他糾纏不清。你以為給他名分,與他結道侶契是為了他好?到時候一群晚輩争搶起來,他猜他最怕誰受傷?最怕誰難過?他自己都無法取舍,你替他取舍,來日待他後悔了,頭一個恨的就是你!”
“……”蒼雲秋艱澀地道,“生死……我自負。”
“你憑什麽自負?”褚師玄英反問,“師門養育你多年,我也照拂了你多年,就是看着你年過半百,還為情所困,被一個稚子玩弄于鼓掌間?”
“雲秋,師兄不忍苛責你,但這事是你錯了。”
“……”
“……你若當真舍不得他,不妨借此機會,當衆收他為徒便是了。”褚師玄英緩和語氣,又道,“待結了師徒契,他的一言一行都受你約束管教。只要你想,他一輩子都無法離開師門,離開你。”
話已至此了。
他的态度已經表明了。
絕不允許蒼雲秋跟衛青檀結為道侶,最多只能是師徒。
末了,褚師玄英站了起來,臨走之前,又嘆了口氣:“雲秋,你就跪在這裏,面對着師長們的靈位,好好反省反省。”
————
衛青檀是被人搖晃醒的,一睜眼就看見了薛一臣。
還有陸北辰和左欄玉。
薛一臣告訴他,經過師長們的商議,最終看在天音閣,摘星閣,甚至是李家的薄面上,饒恕了他這一遭。
只不過目前來說,不能再以問劍宗弟子自居了。
也就是說,原主回歸,拿回了身份,而衛青檀算是變相地被“逐出”師門了。
但還不等衛青檀難受,薛一臣又道:“不過,你還是可以繼續留在山上,而且現在大家都在争。”
衛青檀一臉迷茫,下意識問:“争,争什麽?”
“還能争什麽?自然是争你。”陸北辰雙臂環劍,往那裏一站,就跟一座沉悶的青山似的,語氣嘲弄地道,“真不知道有什麽可争的!”
衛青檀以為他在嘲諷自己,說自己不值得被衆人争來搶去,下意識想還嘴,可随即想起自己這個冒牌貨,已經被當衆揭穿了。
不再是陸北辰的師弟了。
陸北辰沒有理由再讓着他,只會對他下手更狠。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他就識相地閉上了嘴。
誰曾想陸北辰冷笑一聲:“竟敢跟我師尊搶人,簡直自不量力!”還放下手臂,握着劍,望向衛青檀時,神情有些不自然,別別扭扭地道,“你不必擔心,看在此前是我錯認了你,還把你當某個狗東西打罵過的份上,我定會向師尊求情,讓他将你留在翠微峰。”話到此處時,他的臉微微有點紅了,還在不停替自己找補,說只是補償而已,心裏無愧,但不想因此被人非議,讓衛公子不要多心。
衛青檀:“……”
等等,衛,衛公子?
媽耶,活久見了!
他穿書都大半年了,還是頭一回聽見陸北辰當衆這麽客氣地叫他衛公子!
驚見衛青檀詫異的神情,陸北辰愣了愣,問:“對了,你到底姓什麽,叫什麽?”
衛青檀還沒來得及開口,陸北辰口中的“狗東西”也醒了,一看見陸北辰就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刺耳尖叫聲,驚問他為什麽來這裏。
“反正不是為你而來!”陸北辰的煩躁完全表現在了臉上,但很快就意識到什麽,很認真地跟衛青檀解釋,“當然,也不是為了你!”
衛青檀:“……”
牢房裏一共就關了倆人。
不為這個,也不為那個的。那陸北辰跑來幹嘛的?蹲牢房啊?
吃飽了撐的?
“是,是他!”陸北辰也意識到了,立馬指向薛一臣,“是我看他一大早鬼鬼祟祟,所以才跟過來的!”
衛青檀:“……”
薛一臣無奈搖頭,攙扶着衛青檀起來,還挺細心地彎腰,伸手撫平衛青檀睡亂的衣袍。
這種事情從前都是左欄玉幫他做,如今見面了,卻相對無言。
原主跟燕子一樣,歡快地飛撲過去,旁若無人地抱住左欄玉,嬌聲嬌氣地嚷嚷:“大師兄,你總算來了!這裏壓根不是人待的地方!睡一夜渾身都疼,人家站不穩了,大師兄抱我!”
左欄玉的臉色看起來非常蒼白,眼底滿是青灰,看樣子煎熬了一宿,瞳孔像是被淚水浸泡久了,紅通通的,比兔子還兔子。
被少年猛然撞了一下,竟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幾步。
好不容易才站穩了。
和少年親親熱熱的擁抱比起來,此刻他呆如木雞,僵在原地,即便真正的衛師弟已經撲到了他的懷裏,可他隐隐閃爍着淚光的眼眸,還是不受控制地望向了被薛一臣認真照拂的少年身上。
左欄玉欲言又止,卻又如鲠在喉。
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被少年抱着手臂往外拖拽,都走出好遠了,頭還在往後扭。
“給大師兄一些時間,他會想清楚的。”薛一臣低聲安撫道,“走罷,我帶你先下去休息。”
薛一臣和陸北辰一左一右,擁護着衛青檀離開牢房,将他帶去了一處頗為雅致的庭院。
“是我昨夜臨時清理出來的,這裏一直沒人住,時間久了,家具都有些老舊,不過無妨,稍晚些,我就替你置辦新的。”薛一臣家世不俗,十分富貴,從來不靠山中的那點月俸過日子,也不會像其他弟子那樣,各種接任務,下山夜獵尋寶。
莫說是置辦些家具,就是讓他出錢把整個仙山的弟子房都整修一遍,也不是什麽難事。
“謝謝薛師……不,薛公子。”
薛一臣道:“還是喊師兄罷,喊公子太過生分了。”
陸北辰的耳朵頓時支棱了一下,心裏懊惱,自己怎麽那麽笨嘴拙舌!
他方才為了表示“友好”和“客氣”,喊的那聲衛公子,豈不是有主動避嫌的意思?
他想解釋,但又不知道怎麽解釋。
笨嘴拙舌不會哄人,那些個聽起來文绉绉,又肉麻兮兮的話,也沒辦法從陸北辰嘴裏吐出來。
思來想去,只好左右環顧,想找點活幹。
他走到書架邊,用手指抹了一下,幹幹淨淨,不需要擦。
又走到床邊,看了看整整齊齊的床鋪,不需要整理。
在屋裏轉來轉去,連犄角旮旯都查看過了,依舊纖塵不染,完全看不出是長久沒人住過的樣子。
屋裏并沒有陰潮的黴味,反而隐隐有些新鮮的花草香,推開窗戶就能看見大片大片的花圃。
“這個從前就有?”陸北辰疑惑地問。
薛一臣道:“從前沒有,是我昨晚從靈泉峰移植過來的。”
“昨晚我們一起被罰跪在戒律堂,離開時,已過宵禁,你是怎麽在宵禁時,上了靈泉峰,又是怎麽短短幾個時辰之內,把這裏清理幹淨,還移植了這麽多花花草草的?”陸北辰非常好奇。
衛青檀也很好奇地望了過去。
薛一臣面不改色,甚至看起來非常一本正經,酷酷地道:“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就做不到。”
“薛一臣,你公然違反門規。”陸北辰面色一冷,突然覺得薛一臣很詐,簡直比屢次三番公然維護衛青檀的左欄玉還可惡。
“是的。”薛一臣依舊酷酷地道,“去師叔那裏告我罷。”
“你以為我不敢去?”陸北辰面色更冷。
衛青檀感覺氣氛突然不對了,為了防止瘋牛亂頂人,趕緊說自己累了,想先休息一會兒。
“吃些東西再睡罷。”薛一臣道,“我已命人準備了朝食。”
話音未落,送飯的弟子就過來了。
陸北辰看着滿桌新鮮熱乎的飯菜,更驚疑了,忍不住問:“你早就知道師伯會放他出來?”
薛一臣把葷菜都調整到衛青檀面前,聞言點了點頭,還邀請陸北辰坐下一起吃。
陸北辰氣都氣飽了,哪有胃口吃?
但他不吃,也不想讓兩人獨處。
陰沉着臉坐了下來。
飯後,薛一臣讓衛青檀換身幹淨衣服再睡,竟是連衣服都提前準備好了。
這下不僅陸北辰驚訝,連衛青檀也非常驚訝,忍不住去問:“薛師兄,你怎麽知道我的尺寸啊?”
而且又是怎麽一夜間,就把衣服準備好的?
都不是弟子服,而是一些華麗漂亮的錦袍。
薛一臣:“大師兄不讓我告訴你,這些衣服都是他私底下給你買來的,并托我拿來給你。”
衛青檀:“……”
陸北辰非常不解風情地冷冷道:“他不讓你說,你還不是說了?”
提及大師兄,衛青檀又想起方才在牢房裏,原主和大師兄摟摟抱抱的樣子,心裏驀然悶悶的疼了起來。
他确實需要好好休息。
哪知剛躺下,陸北辰就跟薛一臣在外間争了起來。
陸北辰要把衛青檀換下的衣服拿去洗了,以此好好在他面前表現一下,還給自己找了個正當理由,說是因為之前錯認師弟,還掐過衛青檀,所以要彌補一下。
薛一森*晚*整*理臣認為,這是左欄玉送給衛青檀的衣袍,身為左欄玉的師弟,薛一臣有責任要将衣服拿回去。
二人各執一詞,還都不肯退卻。
衛青檀趕緊又坐起來了,剛想調解說,不要争了,衣服回頭自己會洗幹淨,然後還給左欄玉的。
豈料就聽撕拉一聲。
他愣了一下,随即就又躺回床上,抿嘴不吭聲了。
好了,一人一半,這下不用争了。
待兩人離開後,衛青檀怎麽都睡不着,直覺這事沒有這麽輕易揭過。
畢竟昨夜師尊和師伯争執得非常激烈,三個峰主勸都勸不住的。
不知後來師長們聚在一起,到底怎麽商議的。
自己沒名沒分的,真的可以繼續待在仙山嗎?
原主答應麽?
山中其他人會怎麽看待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衛青檀?
還有左欄玉。
他是否因此心存芥蒂?
衛青檀稀裏糊塗想了特別多,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臉,動作非常輕柔。
不是師尊。
師尊的手沒有這般溫熱。
可除了師尊之外,到底會是誰偷偷摸摸過來看他,還趁他睡着了,就這樣摸他的臉?
衛青檀想睜開眼睛看個清楚,但被來人用法術禁锢,眼皮子怎麽都睜不開,也沒辦法說話。
很快兩滴滾|燙的液體,滴落在了面頰上。
是眼淚。
非常燙。
他不禁抖了一下。
很快,柔軟的布料輕輕擦拭着他的面頰。
衛青檀迷迷糊糊地想,應該是左欄玉罷。
只有左欄玉會這麽溫柔。
連落下的眼淚都要擦掉,生怕會燙傷衛青檀的臉。
他想跟大師兄說說話,解釋也好,道歉也好,總歸矛盾要解決,否則以後見面了,相對無言,心裏跟長了根刺似的,紮得人又疼又難過。
可左欄玉不讓他醒來。
末了,用衣袖遮掩住衛青檀的臉,輕輕吻了吻他的眼睛,随後就離開了。
過了很久。
衛青檀才醒。
下意識摸了摸被左欄玉吻過的眼睛,眼淚突然就不受控制湧了出來。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早早地穿進書裏來。
搶在原主和左欄玉相遇之前,把原主送到天司,去找溫羅相認,然後自己就蹲在左欄玉必經之路上,伺機埋伏。
不管用什麽手段,也一定要跟左欄玉走。
然後像原文裏那樣,拜到蒼雲秋座下。
和幾個師兄一起長大。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
衛青檀也不想當酒鬼的兒子,在破碎的家庭裏,光着腳,踩着玻璃渣,艱難又飄搖地長大。
可惜沒有如果。
他已經很知足了,起碼曾經擁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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