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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章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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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離別

    陸虞沒有那麽想快點回到家裏,可說他對那個家沒什麽惦念了吧,也不是的,因為他并不是沒有家的孩子,他其實還有一個不那麽疼愛他的母親。

    那個曾經不疼愛他的母親如今也在試着說愛,偏偏是在陸虞決定釋懷之後,讓他開始搖擺不定,真諷刺呀。

    “簡哥,我覺得媽媽好像變了。”陸虞想不明白莊寧月突然轉變的原因,于是決定将這件事和宋簡禮講。

    宋簡禮手裏拿着陸虞沒喝完的奶茶,另一只手将陸虞從綠蔭路的外面拉到了裏面,自行車和電動車從他們的身邊馳過,卷着地面薄薄的一層灰跡一起。

    聽到陸虞這麽說,他伸手捏了捏陸虞的臉,沒什麽肉感,但讓陸虞看向了他。

    “嗯,桑桑以為的變化是?”

    陸虞重新垂下了眼皮,仔細說:“很怪,她突然就很‘愛’我了,可是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就是感覺不喜歡。”陸虞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這種感覺,因為和以前做比較,其實莊寧月的确變得疼愛他了,可她就像是在學着怎麽做自己的媽媽一樣,言行舉止都像是第一天才成為了他的母親。

    宋簡禮定了定神,看着陸虞糾結為難的表情,就溫聲安撫說:“她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那就不用管她,桑桑明天就成年了,可以自己做決定了,我在C市……”

    話未完,一輛車緩緩停在了他們的側前方,這是一輛普通的埃爾法車子,宋簡禮認出了車牌號,是陸虞家的車。

    車窗慢慢搖下來,後車座坐着陸謹律。

    他從莊寧月那裏收到了陸虞和宋簡禮一起回家的消息,在回家最近的那條路上沒看見他們,他就開車繞到了這條路,本來也是打算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讓他碰到了。

    在看到車裏的是家裏那個整日陰郁着臉看他的“哥哥”,陸虞下意識往宋簡禮的身後躲了一些。

    陸謹律看在眼裏,心裏有些刺痛。

    “太陽這麽大,你會中暑的,坐車回去吧。”陸謹律語氣放得很柔和,看起來倒真是一位稱職的好哥哥。

    宋簡禮感受到抓着自己衣擺的那只手在用力,他回首看着陸虞,問:“桑桑怎麽想?”

    陸虞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不願意。”宋簡禮将身子側過來了一些,把陸虞完完全全地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陸謹律打開了車門,車門打開的一瞬間,一股空調的涼氣撲面而來,帶着陸謹律身上特有的冷香一起。

    “桑桑,我是大哥,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因為從宋簡禮那裏得知陸虞已經把自己忘了的事情,他就以為陸虞躲着自己是因為他對陸虞來說是不認識的人,所以他先強調了陸虞和自己的關系。

    陸虞沒回他,只拽了拽宋簡禮的衣擺,小聲說:“簡哥,我們走吧。”

    他直接忽視了陸謹律的話。

    “桑桑!”陸謹律喊了他一聲,“哥哥知道你生病了,但是生病要去治對不對?我會帶你去治好病的,無論多少錢都會的。”

    陸虞睫毛顫了顫,像蝴蝶脆弱的翅膀,他記得自己之前好像是有想去治病的,他也去找了誰來着,可是為什麽現在他就決定不治好了呢?

    “……”真的好莫名其妙啊,他生病治病關這個陌生人什麽事啊?

    “你別那樣看我,我們不認識的。”陸虞說完又拽了一下宋簡禮的衣角,“簡哥,走吧。”

    宋簡禮點頭,牽着陸虞的手,拉着他離開了。

    現在是下午最熱的時間段,也沒什麽風,在外面的人都覺得天熱得讓人煩躁,整顆心都是焦躁煩悶的。

    河渠裏面的水都快要曬幹了。

    空氣中還彌漫着青苔和魚腥味交雜的味道,并不好聞。

    陸謹律那顆心被拽出來又被摔在了地面,心腔是空蕩蕩的,突然間就涼透了。

    ‘我們不認識的。’他說。

    曾經一口一個大哥的人如今說不認識了。

    陸謹律頹在了原地,看着路過的一對年輕人,應該是家裏人去接剛考完試的學生。

    “哥,我完蛋了,我肯定考完蛋了。”矮點的那個男生露出難過的表情。

    旁邊高他一大截的男子用手薅了一把少年的頭發,“考不上就考不上呗,天天盯着成績頂個屁用,你不是會打游戲嗎?以後搞電競去!”

    “我靠!哥!你沒開玩笑吧??我愛你!”少年一激動整個人都要挂在男人的身上了。

    “騙你幹嘛?一會兒去看電競設備,哥給你的畢業禮物。”

    “哥你最好了!你最最最最帥氣了!”

    ……

    兩人一人一句地走遠了。

    畢業禮物麽……車後座那裏擺着一只漂亮的禮盒,裏面是一支很名貴的鋼筆,那是他打算送給陸虞的。

    考不上還有其他的出路,成績不是衡量一個人品行的标準,陸虞曾經也會像這樣對他。

    他記得有次他在外地出差,回來的時候順手給家裏人帶了一件禮物,他們将這件事當做理所當然,只有陸虞很高興,他認真道謝,将禮物裝在了很漂亮的盒子裏。

    他眼睛像星星一樣亮晶晶的,清澈得像是山澗的泉,就那樣盯着自己說:“謝謝大哥,大哥你最好了,我好喜歡你!以後我也給大哥買很多很多禮物。”

    陸虞格外的珍視那只玻璃杯。

    後來陸霖星沒多久就把那只水晶雕刻的音樂盒摔碎了,陸妤寧将禮物扔到了床下的收納箱積了灰塵,陸城名至今都沒打開過盒子,一直放在倉庫裏面,莊寧月轉手就把禮物送給了親戚家的孩子。

    其實他沒覺得有什麽的。

    偏偏陸虞那麽珍視它。

    可是陸虞不知道,他送陸虞的那個玻璃杯其實是買了其他禮物的贈品。

    其實也未必不知道,陸虞或許是不夠聰明,但他那麽細心,不會猜不到的,可他還是很珍視那只玻璃杯。

    從前和陸虞的種種,如今也如走馬觀花般的在眼前浮現,人在即将失去什麽之前是會有預兆的,陸謹律不知道這是預兆,他只是以為這是他以前對陸虞冷淡絕情的懲罰。

    一回憶就會心痛。

    不過還好,只要陸虞還在陸家,那就有辦法,在海島度假的時候,他就去預約那邊最好的醫生,陸虞還是會變回去的。

    風卷過,吹得他的衣裳跟着鼓動,顯得落寞又凄涼。

    ——

    陸虞和宋簡禮在外面待了很久,臨分別的時候陸虞突然拉着宋簡禮的手,說了很多溫情的話。

    “簡哥,你真好,只有你對我最好了,”陸虞低着頭說話,隐隐有些哭腔。

    宋簡禮反手握住了陸虞的手,說:“傻桑桑,怎麽突然不開心了。”

    陸虞搖了搖頭,又說:“我哪有不開心啊,現在考試結束了,媽媽也變得愛我了,簡哥也在我身邊,我好幸福啊。”

    違心的話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張開手撲進了宋簡禮的懷裏,臉埋在了宋簡禮的懷裏,像是訣別前最後無聲的告別。

    “別想太多,明天早上我就來找你。”宋簡禮的心跳開始加速,這種突然的加速不是因為陸虞在他懷裏的心動,而是一種……心慌和不好的預感。

    陸虞點了一下頭,又仰起頭看向宋簡禮的臉,神色很認真,像是在一筆一劃描摹着宋簡禮的五官和輪廓一樣,良久,陸虞斂眸輕輕回了一個字:“好。”

    “很早,七點整我就來找你,晚上我還要給你打電話。”只将陸虞交給陸家十幾個小時,沒關系的,宋簡禮這樣安慰自己。

    陸虞說:“晚上媽媽他們要給我過生日呀,如果太晚我就接不了電話的。”

    “那你回我消息。”宋簡禮說。

    陸虞:“好!睡覺之前一定回你!”

    陸虞對宋簡禮揮了揮手道別,他到家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了。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家人都在客廳等他,屋子裏的裝扮比陸霖星過生日那天還要精致,陸虞剛換下鞋子轉身,陸霖星就抱着一個禮盒跑到了他跟前。

    小心翼翼将禮盒遞了出去,“二哥,生日快樂。”

    他謹慎又擔憂的語氣說明他在害怕陸虞拒絕他的心意,陸虞看着陸霖星試探的眼神,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最終伸出手将禮盒接了過去,“謝謝。”

    陸霖星的眼睛亮了起來,搖頭說:“不用謝二哥!你不生我氣就好!”

    一家子都給陸虞準備了生日禮物,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都将他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說着什麽,陸虞覺得自己頭暈。

    好多陌生人啊。

    不過好歹他們最後将陸虞拉到了餐桌邊,陸城名說:“好兒子,你哥訂了去海島的機票,我們明天就走好不好?我們一家人都去!”

    陸虞坐在那個大蛋糕的前面,看着他“爸爸”憧憬期望的表情,用平淡的語氣說:“我和簡哥約好明天一起出去玩了。”

    “那……那我們改時間?一切以桑桑方便為主。”莊寧月的聲音溫柔似水,一如她對陸霖星他們說話一樣。

    說不清對陸虞是愛還是不愛,但和陸城名談過話以後,莊寧月就确信自己是要将過去放下了,既然要忘記過去,那陸虞就還是她最期待生下的孩子,可她沒愛過陸虞,她得慢慢學。

    至于是不是真的愛,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畢竟家裏其他人好像都變了,他們變得都很在乎陸虞了,所以或許她也應該去愛陸虞了吧。

    陸虞這次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好了好了,桑桑一定還沒吃晚飯吧,快許完願吃蛋糕吧。”陸城名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的樣子,但此時此刻他的眼裏全是來自父親的慈愛與關懷。

    陸妤寧就将桌邊的水果刀遞給了陸虞,陸霖星小心翼翼地貼近了陸虞一些,見陸虞沒有躲開,他心裏暗自竊喜着。

    陸虞雙手握在一起,閉上眼睛開始許願,家裏的每一個人都用滿含愛意的眼神看着陸虞,仿佛他從出生就被家裏人寵愛着。

    燭火搖曳,窗外的風吹進來,陸虞額前的碎發也被吹開,他的手握在一起,骨節分明,眉睫輕顫,整個人看起來是輕飄飄的,像是易碎的玻璃。

    ‘祝我一路順風。’

    陸虞想,‘祝簡哥萬事順意,得償所愛。’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睜眼就看到了所有人充盈着愛意的眸子,陸虞心裏打了一個寒顫,真的很……可怕。

    但他的表面看起來一切正常,他拿起桌上的刀,小心翼翼将蛋糕切開,這是他十二歲以後第一次吃生日蛋糕,其實他不愛吃了。

    他早就不愛吃了。

    可媽媽不知道。

    他裝了幾塊在盤子裏,遞給了身邊人,莊寧月溫柔地說:“你先嘗嘗你喜歡這個味道嗎?”

    陸虞說好,但他還是将蛋糕繼續分好遞給其他人,陸謹律從不吃蛋糕,陸虞遞過來的蛋糕他放在了桌邊。

    等分完了蛋糕,陸霖星将叉子遞給了陸虞,說:“二哥你先嘗嘗。”

    陸虞也沒有拒絕他的好心,他用叉子叉起了一小塊兒,喂進了嘴裏的瞬間,他很明顯地頓了一下,随即芒果的果肉味兒很快充斥到了嘴裏。

    蛋糕做得很細膩,家裏又是關了燈的,只留了客廳這邊的吊燈,燈光晃在頭頂,就将黃色的果肉照得白花花的了,和奶油攪在一起,陸虞自己都看不清是什麽果肉。

    直到現在吃進了嘴裏他才知道。

    莊寧月問:“怎麽樣?味道是你喜歡的嗎?”

    陸虞低着頭又往嘴裏喂了一口,呼吸漸漸緩了起來。

    “嗯。”他點頭,淚水卻漸漸充盈在了眸子裏。

    莊寧月随即笑着說:“那就好,這是媽媽特意給你選的口味。”

    可是媽媽,如果你真的愛我,那它為什麽是芒果味的?什麽味道都可以,為什麽偏偏是芒果味的啊?

    這一月來莊寧月對他的疼愛讓他受寵若驚,他明明差一點就舍不得離開了……

    媽媽,它是芒果味的,為什麽你精挑細選的蛋糕是芒果味的呢?

    這個蛋糕最終成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瀕死卻還在掙紮的他終于放棄了掙紮,選擇蜷在一起慢慢沉入海底。

    陸虞掉了一滴眼淚在手上,可就因為他低着頭,還是背着光坐的,所以誰也沒看出來,大家都沉浸在陸虞願意原諒他們的喜悅裏。

    這時陸祥懿突然說:“是芒果味的诶!我喜歡的味道!”

    “小懿喜歡就好。”莊寧月的笑一如既往地溫柔知性。

    陸謹律卻警覺地看向了陸祥懿,“你說蛋糕是什麽口味的?”

    “芒,芒果味啊……”陸祥懿被陸謹律幾近吼出來的聲音吓了一跳,但還是告訴給了陸謹律。

    陸謹律飛快地跑到了陸虞身邊,一把就将他手裏的蛋糕打翻在了地面,然後一手嵌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開始扣陸虞的嘴,“吐出來!陸虞,快都吐出來!”

    陸虞被迫仰起了頭,這時所有人才注意到陸虞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他嘴角還沾着蛋糕的奶油,臉卻泛着不正常的紅。

    “你買的什麽蛋糕?陸虞他芒果過敏啊,你不知道嗎?”陸謹律看向了莊寧月說。

    莊寧月騰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陸虞沒和我說過啊。”

    “桑桑,桑桑……”莊寧月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急忙跑到陸虞的身邊。

    陸謹律想要陸虞吐出來,可是陸虞早就咽下去了,他現在呼吸越來越艱難,臉色也越來越紅。

    好暈啊,呼吸不過來了,眼皮怎麽這麽重啊?

    陸虞費勁地掀開眼皮,措不及防間就和莊寧月驚慌失措的眼睛對視上了,他的眼神是絕望的,無助的,沒有任何求生的光亮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原地破碎了一般。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慧姨跑出去聯系家裏的司機了。

    家裏亂成了一鍋粥。

    陸虞伸出手抓住了莊寧月的手,他枯瘦的手指骨節死死抓着她,抓得莊寧月的手腕都破了皮,血漬從陸虞的指縫溢出來,他在昏迷之前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媽……媽媽,其實,你從來就沒有,沒有愛,愛過我……”

    “我永遠不會,不會,原……嗯……原諒你了……”陸虞呼吸不上來,最後幾個字用了畢生的力氣才擠出來,痛苦的模樣讓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二哥,二哥……二哥……”

    “桑桑……”

    “寶貝……”這聲陸虞期盼了十幾年的‘寶貝’,最終偏偏在他徹底昏迷後才出現,可他再也不會期盼了。

    ……

    ——

    上弦月被厚厚的雲層遮擋得死死的。

    地面一點月亮的光都沒有,那只貓在宋簡禮家的後院叫得撕心裂肺。

    宋簡禮睡不着,他不是因為貓叫睡不着。

    而是給陸虞發的無數條消息都沒有回音,電話也沒有接。

    此時此刻,他的心髒莫名地抽痛,白天C市那邊來電話說一切都打點好了,他們随時可以搬過去了,但他還沒來得及和陸虞說。

    按理明天說也不遲,可不知道為什麽,宋簡禮就後悔沒有把這件事說給陸虞。

    心髒像是在被誰用鐵錘敲打,一陣一陣的抽痛,汗漬在他的額角泌出,他睡不着了,又忍不住給陸虞打了一個電話過去,仍舊是撥通卻未接。

    他幹脆起床去到了樓下,将桌上給陸虞準備的生日禮物拿了起來,然後披了一件外套就去到了陸家樓下。

    他伸手摁響了門鈴。

    很久,鐵門才被緩緩打開,來開門的是慧姨。

    “慧姨你好。”兩人都是認識的,所以宋簡禮也不客氣,他開門見山道:“桑桑是睡覺了嗎?沒睡的話我想給他送一個生日禮物。”

    慧姨突然就紅了眼圈,她不是陸家人,但陸家對陸虞是什麽樣子的她也是看在眼裏的,對陸虞最好的卻是宋簡禮這個所謂的外人。

    “宋少爺你不知道,二少爺他芒果過敏進醫院了!”

    “你快去看看他吧!”

    禮盒應聲掉在了地面,裏面的玻璃碎成了渣。

    ……

    ——

    好孤獨。

    好黑。我在哪兒?

    有人嗎?簡哥?

    陸虞睜開眼的時候,眼前是漆黑無邊的空間,他被困在裏面,走了很久也沒走到盡頭,一張張紙叫‘記憶’的照片在他眼前接連破碎。

    破碎的聲音很刺耳,陸虞捂着耳朵奔跑,直到最後他的眼前停留了一張發光的大合照。

    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弟弟還有……他。

    這張合照是好小的時候拍的了,他和姐姐被爸爸抱在懷裏,弟弟在媽媽的懷裏,哥哥站在一邊,也微笑着看鏡頭。

    陸虞試探地伸出手去碰這張叫做‘回憶’的照片。

    結果在他的手碰上的一瞬間,照片發出了“啪嗒”的聲音,頃刻間就碎成了玻璃渣,紮到了陸虞的手上,疼得陸虞縮回了手,‘回憶’刺傷了他。

    這些碎片最終變成了發光的星星,繞着陸虞一圈又一圈,最後飄到了天際,消失在了這片黑暗的空間。

    陸虞也昏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他的眼前……全是不認識的人。

    看見他睜開眼睛,所有人都很高興,七嘴八舌問候着他的身體狀況。

    那個看起來有些憔悴卻又漂亮的成熟女人露出愧疚的表情看他,“寶貝,媽媽不是故意的,媽媽實在不知道你對芒果過敏,但是媽媽現在記住了,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陸虞茫然地盯着她,又掃了一圈其他人,他們看起來像是一家人,因為長相總有些神似的地方。

    他沒回這個女人,只想在眼前的這些人裏面找出自己認識的人。

    可是他都不認識。

    陸虞張了張嘴,聲音直接發不出來。

    “是過敏導致的,沒關系,過兩天就好了。”女人伸手想摸摸他的額頭,陸虞側頭避開了她的手。

    眼裏是濃濃的戒備,因為沒有什麽比一覺醒來身邊全是陌生人更恐怖的事情了。

    他瞟到前面牆上的挂鐘,顯示時間是早上三點半。

    “桑桑,我是媽媽啊。”莊寧月說。

    陸虞還是一臉防備地看着她。

    下一秒,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宋簡禮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看得出來,他幾乎是跑過來的,衣裳都沒來得及換,頭發也很淩亂。

    他的出現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陸虞更像是看見了救星,急忙伸出手想喚他,可惜陸虞的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

    見陸虞要坐起身來,陸謹律就伸出手打算将他扶起來,陸虞推開了他的手,用嘴型去喚宋簡禮。

    宋簡禮就像沒看到陸家其他人一樣,徑直走到病床前,拉住了陸虞的手。

    宛如抓住了什麽救命的稻草,陸虞坐起身就抱住了宋簡禮的腰,将自己的臉藏在了宋簡禮懷裏。

    “桑桑,我是媽媽啊,讓媽媽抱好不好?”對于陸虞只願意和宋簡禮親近,卻不願意接近他們這件事,莊寧月看不明白了。

    宋簡禮一只手在陸虞的後背輕輕地拍着他,溫聲說:“我來了,別怕,桑桑別怕。”

    等陸虞的情緒好一點了,宋簡禮才看向了幾人,說:“陸虞現在不想看見你們。”

    “我們是他的家人,你在說什麽呢?”宋簡禮将陸虞擋得死死的,莊寧月看不見陸虞,就對宋簡禮警告說。

    宋簡禮正要接着說什麽的時候,病房的門再次被打開了。

    “你們都是病人的家屬是吧?”主治醫師走了進來。

    陸城名站出來回應:“是。”

    “我們調查了一下病人以前的病史,從他之前就醫的醫院了解到了一些情況,你們誰和我出來交談一下?”

    “我來。”除了宋簡禮,所有人齊聲回。

    “留一個家人照顧病人差不多了,我建議剩下的人都來了解一下。”主治醫師推了一下眼鏡說。

    宋簡禮說:“我留下來。”

    陸謹律眯起眼睛,臉色并不友善,他說:“留一個家人照顧他,我想你沒有資格吧?”

    “桑桑現在不想見你們。”宋簡禮也毫不客氣地回怼。

    陸謹律看了一眼緊緊拽着宋簡禮衣擺的那只枯瘦的手,回頭對醫生說:“我也留下來。”

    “也行。”主治醫師轉身離開了病房,其他人也就跟着離開了房間。

    終于,這間壓抑的病房讓陸虞的呼吸順暢了一些。

    “桑桑只是離開了我三個小時。”宋簡禮看着陸謹律說,“就三個小時,他短短兩個月,第三次進醫院了。”

    這點陸謹律不能否認,但他也不甘示弱,說:“這都是意外,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上次是跳進池塘,這次是芒果過敏,那下次呢?是從高樓一躍而下?還是……”宋簡禮想說水果刀割破手腕的,但害怕陸虞去學,所以沒有說出來。

    陸謹律沉默了起來,宋簡禮繼續說:“我要帶桑桑離開。”

    “你想都別想,桑桑永遠是陸家的人。”陸謹律的态度也很堅決,自己的弟弟居然要被一個外人搶走,簡直不可理喻,“如果你敢,我就敢用整個陸家來對付你宋家,宋簡禮,陸家沒你想的那麽無用。”

    陸謹律沒說錯,要說宋家是臨啓市的一邊天,那陸家至少就勉強算另一半,雖然陸家還是比不過宋家,但宋家的總公司在國外,所以只要陸謹律願意拼上所有,他可以讓宋簡禮在國外困上好幾年。

    躲在宋簡禮身後的陸虞又看了一眼牆上挂鐘的時間,他實在沒時間看宋簡禮和這個陌生人争吵,于是扯了扯宋簡禮的袖子,等宋簡禮回頭看他了,陸虞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他嗓子出不了聲,只能用手去簡單的表達自己的需求。

    宋簡禮立馬問:“餓了嗎?”

    陸虞點點頭。

    “那我去給你買飯。”宋簡禮就要起身,陸虞卻又拽住了宋簡禮的手,随後看向陸謹律,擡起手指了指陸謹律。

    “讓我去是嗎?桑桑?”大概沒想到陸虞會突然讓自己去做事,陸謹律看起來很驚喜。

    陸虞點點頭,陸謹律整個人都變得精神了,眼睛裏也有了光,他激動說:“好,大哥現在就去,喝粥好嗎?再給你買點排骨湯補補。”

    陸虞繼續點頭。

    別的不說,宋簡禮至少和自己的态度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在乎陸虞的,所以就算自己不在,宋簡禮也會照顧好陸虞。

    陸謹律臨走前回頭叮囑說:“桑桑你等等,大哥很快就會回來的。”

    陸虞擠出了一個微弱的“嗯”。

    等陸謹律走了以後,病房就剩他們兩個人了。

    宋簡禮一刻也等不了,陸謹律剛走他就回頭拉着陸虞的手說:“桑桑,我現在就帶你走,我們不回來了。”

    他在焦躁,在不安,好像下一秒就要發狂了。

    陸虞眼窩有些深陷,他靜靜地看着宋簡禮的臉,眸子認真描摹着宋簡禮的五官,腦子裏再一次,又一次地作了一副名叫‘宋簡禮’的畫。

    陸虞突然直起腰跪在了床上,伸出手環住了宋簡禮的脖子,給了他一個帶着安撫性的擁抱,宋簡禮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開,恰如冰山逢烈陽,迎來了屬于他的春天。

    這個擁抱很緊很緊,也很好的安撫了宋簡禮焦躁的心,感受到宋簡禮緊繃的身子似乎松懈了,他才慢慢松開。

    陸虞露出一個微笑給宋簡禮,眼睛彎成了月牙狀,他拉起了宋簡禮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個字,“好”

    宋簡禮心跳砰砰地躍,眼睛在發光,陸虞又看了一眼宋簡禮身後的挂鐘時間。

    “好,我讓家裏把飛機準備好,我們今晚就走,再也不回來了。”宋簡禮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陸虞同意了,他以為陸虞會猶豫很久,沒想到陸虞這麽輕易就同意了。

    可能是陸虞答應他的喜悅占據了心頭,宋簡禮沒去管自己心裏的那陣不安。

    陸虞還是點頭,他重新握着宋簡禮的手,寫下【蘋果】兩個字。

    宋簡禮摸了摸陸虞的頭,“想吃蘋果嗎?”

    陸虞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表示自己想吃點水果潤一潤,宋簡禮就說:“那我再給你買點梨?”

    陸虞笑着點頭。

    宋簡禮将陸虞的被子給他蓋好,又調了一下輸液管的輸液速度才離開,“桑桑乖乖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他再次摸了摸陸虞的頭才離開。

    在他踏上電梯的那一刻,一個身板單薄的少年披着一件薄外套離開了病房。

    離開醫院的時候,醫院門口剛好停着一輛出租車,陸虞要走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在幫助他。

    車子一路綠燈,從醫院到家竟然只用了十來分鐘,陸虞很快就回到了別墅裏,家裏已經被慧姨收拾幹淨了,他沒有弄出一點動靜,回到房間将床下的行李箱拖了出來,然後又将書桌裏的日記本和一個小匣子抱了起來裝在了書包裏。

    再從衣櫃裏拿出了一個貓籠和一小袋貓條。

    前後只用了三分鐘不到。

    ——

    此時剛走到水果店門口的宋簡禮開始心慌難受,桑桑,那個不明不白的擁抱是什麽意思?

    他回頭看了一眼醫院,心慌占據了他的理智,宋簡禮什麽也沒買就跑回了病房。

    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映入眼簾的是空蕩蕩的床鋪,被子被疊得很整齊,被子上留着一張紙條,娟秀的字體印在上面:【簡哥對不起,我不想麻煩你,也不想你被那個壞人威脅】

    桑桑,原來那個擁抱是離別的擁抱麽?

    作者有話說:

    沒關系的,小情侶分別不了多久的,桑桑只是不想連累簡哥,所以才決定一個人離開的。

    火葬場開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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