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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上巳節三月三, 在老家的時候每逢這天家裏都要做地菜煮蛋,裏面放上黑豆紅棗紅糖,甜滋滋地煮上一大鍋, 據說是有祛濕除邪的功效。
孟半煙小時候不喜歡地菜的味道,也不喜歡煮不入味的雞蛋, 每次都只喝一大碗紅糖水,再把碗裏的紅棗紅豆挑着吃掉,剩下碗底光溜溜的雞蛋和地菜。
要是被王春華發現了, 就得被念叨着苦巴巴把剩下的那顆蛋吃掉。要是被孟海平發現了,當爹的就會不做聲端起碗替女兒把雞蛋吃了。
後來長大了, 每到三月三主動囑咐廚房要開始準備地菜煮蛋的成了孟半煙自己,就不覺得地菜的味道奇怪了。
今年來了京城又忙着成親的事, 回門之後發現上巳節都過了, 這才恍然這幾天自己總覺得漏了什麽事沒幹, 到底是忘了什麽。
地菜是家鄉的土叫法, 孟半煙前一天晚上問武承安京城有沒有這東西的時候, 武承安清澈的眼神顯得有那麽一點點愚蠢, 她就知道自己指望不上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了。
第二天找上春柳, 兩人嘀咕半天确定孟半煙嘴裏的地菜就是荠菜之後, 就大手一揮把陳媽媽準備用來做包子的荠菜全弄來,煮了兩大鍋地菜雞蛋。
地菜特有的清香煮開之後會慢慢飄遠, 加上陳媽媽舍得放料,聽孟半煙說要放紅糖紅棗, 就放了滿滿一大鍋,煮開掀鍋都看不見雞蛋, 全是滿滿的紅棗擠擠挨挨。
聞着味兒尋來的還有正好往松雲院這邊來的孫娴心,還沒進院子就聞出來孟半煙在做什麽, “阿喜,你聞聞這是不是地菜煮蛋的香。”
“姑娘,好像是呢。”喜媽媽是孫娴心的陪房,這麽多年了孫娴心身邊比喜媽媽能幹的人有許多,但是只有喜媽媽一直一直陪着孫娴心。
循着荠菜的清香和紅糖紅棗的甜香,兩人一路走到松雲院的小廚房外,孫娴心第一眼就先看見坐在院子石凳上,端着個小瓷碗吃得頭也沒擡的兒子。
武承安病得多吃的藥更多,藥吃多了敗胃口。即便是成親前的一段日子,秋禾幾個總拿孟半煙當說頭勸他多吃些,把身體養好些,用處也有限,孫娴心都多少年沒見過兒子吃東西吃得這麽香了。
松雲院裏以往只有藥香飄散的時候,現在新奶奶進門開始張羅好吃的,院裏的丫鬟一個個都高興得不得了。
畢竟武承安性子再好再不磋磨奴仆,可天天守着一個病病歪歪的主子,主子一病滿院子的人就大氣的不敢出,時間長了整個松雲院的氛圍也好不到哪裏去。
兩個才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原本湊在一起嬉嬉笑笑等着吃,一回頭瞧見站在小院門口的孫娴心,這才慌忙俯身道萬福請安。
“娘怎麽到這後面來了。”聽見動靜,武承安也起身來迎,“廚房裏煙重油重,母親還是去前面坐坐?”
“這地方你來得娘就待不得?”孫娴心嗔怪般在兒子瘦削的背脊上拍了拍,跟他一起在小院裏的石凳上坐下,“怎麽就你一個人吃,半煙呢?”
“還在廚房裏呢,她說還得多煮會兒才行,兒子這碗是她另盛的。”
武承安平時哪裏會往廚房這邊來,上一次進廚房還是在潭州,孟半煙差人送了吃的過去,才讓武大少爺樂得颠颠兒地去廚房裏看稀罕。
這次孟半煙說要煮湯,正是黏糊勁兒大離不開她的時候,自然就也跟着過來了。
偏這病美人還是個啰嗦的,讓他在廚房外的石凳上坐着等還不願意。非要跟在孟半煙身後,她走哪兒就跟到哪兒,嘴上還不閑着,這也要問那也要問,問得孟半煙煩了這才提前舀了碗地菜煮蛋出來,讓他先吃着。
這本是孟半煙在王家,每次被幾個小侄兒侄女纏磨的時候用的招數,誰知用在武承安身上也有用。
武大少端着甜湯眼尾都往上翹着,一副‘你們都沒有,你們都得等着,就我能先吃’的嘚瑟樣子,看得孟半煙牙都酸倒了。
兒子眼角眉梢的得意哪裏瞞得過孫娴心,她看了心中越發覺得孟半煙這個兒媳娶得沒錯,一時間也忍不住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讓端着甜湯出來的孟半煙忍不住拿眼神去示意喜媽媽,這母子兩個是怎麽了。
地菜煮蛋,這時節放在潭州城一文錢就能在街角的小攤子買上滿滿一大碗,到了京城侍郎府卻成了個稀罕物。
廚房煙重,孟半煙幹脆讓丫鬟把甜湯端去後頭花房,通風又清淨正是吃東西的好地方。
孫娴心和喜媽媽兩人吃得頭也不擡,雖儀态依舊端莊,卻能看出是真的喜歡高興,到最後連碗底那點紅糖水都喝盡了。
“母親既喜歡,怎麽這麽些年在府裏沒做過。”孟半煙看着把滿滿一碗水都喝幹淨,雞蛋吃了兩個孫娴心,實在沒忍住問。
“我本來還以為京城沒地菜,原來就換了個名字而已。”孫娴心還想再吃,孟半煙從丫鬟擺擺手不讓了。
那麽一大碗吃下肚她都怕孫娴心積食,再吃晚上都不用吃飯了,“我還聽春柳說陳媽媽做荠菜包子是一絕呢。”
孫娴心聽孟半煙這麽一說自己都愣了一下,是啊,明明什麽都不缺,怎麽自己就沒想過弄這個吃呢。
孫娴心是個很少回首過往的人,此刻被孟半煙這麽一問難得怔愣,才恍惚發現自己錯過了許多,也遺忘了許多。
小時候的她也和孟半煙一樣,并不怎麽習慣地菜煮着吃的味道,更喜歡的是湯裏的紅棗桂圓豆子,和紅糖熬出來香香甜甜的水。
大一點跟着爹娘來了京城,起初每年到了時節阿娘也會在府裏煮,說是祛濕辟邪,但後來父親仕途坎坷,只能退一步往國子監仕林學子間去搏一個清流的名聲,家裏就漸漸不再維持在老家的習慣了。
再後來自己及笄嫁人,嫁給武靖的前兩年是在當時還是侯府的安寧伯府裏過日子。新嫁進侯府的新媳婦生怕行差踏錯,上有婆母太婆婆要伺候,下有謝t氏虎視眈眈,她哪裏敢為了自己一點小小的擺不上臺面的老家的吃食,就讓廚房給自己另做。
後來從侯府分出來,倒是能自己當家做主了。但那些年武靖忙着仕途經濟,府裏又陸續添了姨娘通房和孩子。孫娴心每日忙得連多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就更沒心思去想這些。
吃食上面,正院的廚房一貫以武靖的喜好為主,孫娴心跟着他吃了這麽多年,連辣椒都吃得少了。武承安這邊更是以養生養氣為重,該吃什麽能吃什麽,都要請大夫看過才行,就更沒閑工夫想別的。
現在面對兒媳的疑惑,孫娴心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想說這些年的辛苦,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好像樁樁件件都不是很值得說起的事,可那些事又真切的發生過,并且已經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孫娴心整個人。
孫娴心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孟半煙也不催她也不繼續問她,而是轉身招手讓半夏去廚房拿些點心小吃過來,孫娴心來都來了總不能真讓人吃碗湯湯水水就起身走吧。
婆媳二人在花房矮榻上對坐,很快就有小丫鬟送了點心小吃過來,孟半煙在外談生意的時候多了,明白不管說什麽做什麽,別讓嘴空着是硬道理。
沒話說那就吃東西,甭管是嗑瓜子還是搓兩粒花生米,只要手裏嘴上不閑着,就不算尴尬。
孫娴心卻沒見過這樣的排場,三品大員的夫人出門訪友赴宴,到哪裏都要保持儀态風度。有時候說是說宴席,但其實好幾個夫人太太們加在一起,也吃喝不了多少東西。
現在看着孟半煙弄出好些小碟擺滿了方幾,也來了興致:“怎麽弄了這麽些東西,倒不像府裏廚娘們想得出來的。”
“陳媽媽她們都是見慣了世面的,哪裏曉得我們市井老百姓的那點小心思。”
滿幾的小碟子裏,除了四樣糕點,還有鹽焗的花生鹵過的毛豆和兩道涼拌的小菜,說是點心不如說是下酒菜。
“白糖多貴,做成好看的點心更貴。不如多弄點鹹的辣的,吃開了胃再配一壺酒,什麽說不了的話談不成的生意,都能成。”
“你啊,心思比鬼都精。”孫娴心知道孟半煙已經猜中自己大半的心事,也明白今天自己找過來肯定不止為了一碗地菜煮雞蛋。
“你比我強,我當年嫁人做媳婦的時候,就不如你這般大方。總覺得我是嫁進侯爵府裏,說什麽做什麽都生怕別人小看了去。其實後來想想,我孫家倒也真不差他武家什麽。”
“母親這話說得不對,我大方是因為我遇上的是母親。要是遇上的是郭珍那樣的人,要麽是她發怒打殺了我,要麽是我先發狠弄死她,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日子。”
“你這孩子,真是什麽話都敢說。”孫娴心已經習慣了孟半煙的毫不遮掩,“這話也就在我跟前說說,出了門就不要提了。
那府裏那個到底是你父親的妻子,你再有本事也別讓外人抓住你的把柄。平日裏該維持的面子情也要維持好,心裏喜歡不喜歡的不那麽要緊,左右只是送些不值錢的玩意擺件過去,要讓旁人挑不出你的錯處來才好。”
歷朝歷代無不把孝道看得極重,孟半煙對上孟海平确實毫無勝算,孫娴心今日話趕話說到這兒,是個什麽意思她也大概明白了。
“母親的意思我懂,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和我爹的怨我也不是一點沒報回來,不算很吃虧的。”
“再等一等吧,等月底我送走我娘就抽個空去一趟侯府。母親放心,要說的話要吵的架早就吵完了,只要他們不再招惹我,我肯定老老實實的。”
孫娴心得了孟半煙的保證,笑容裏又多了幾分真切,親昵地執起孟半煙的手連說了幾聲好,才讓丫鬟把早準備好的禮單拿出來,裏面都是要送給王春華帶回潭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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