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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飛沙走石, 亂流長嘯。
掠過上空的鴉群因感知到不詳的預兆而發出凄唳。
從周遭萬物煉化而生的炁流化作條條金線,以鐘離靈沼為中心,正顯現出一個接一個的無面分.身。
“斷後!”九方少庚高呼一聲, 對底下的鐘離靈沼道, “休要戀戰!走!”
不管是這個超出所有人預料的即墨瑰。
還是隐沒在黑暗中,竟無一人注意到的青年。
這兩個人, 已遠遠超過他們的戰力。
鐘離靈沼渾身血液沖上頭頂, 腳步比思緒更快, 已經做好了行炁禦風的準備。
“要跑嗎?”對面遙遙傳來了這樣一聲笑語, “擊敗鐘離氏四小姐——這個戰果, 作為我的首戰還算不錯, 聽上去和那位陰山氏的大小姐差不多強呢。”
仿佛是踩中了什麽絕不能提及的底線。
鐘離靈沼腳下步伐一轉,在九方少庚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底下的素白身影竟然轉頭迎上了那簡直能與九境修者相較的澎湃炁流!
少女眼底層層寒冰封凍,咬牙擠出四個字:
“憑你也配!”
劍鞭天機再次以龍蛇起陸開道, 欲在更多的無面分身顯現之前搶先出擊。
就算這一瞬即墨瑰的炁海已達九境程度, 但歸根究底,她不過與自己同樣是七境巅峰而已。
一定有弱點!
只要她能找出這一式的弱點,必能挫敗她!劍鞭天機倏然甩住一個以殘花斷枝煉成的分.身, 鋒利劍刃頃刻間割斷了那分.身的喉嚨, 構成分.身的金線如抽絲剝繭般潰敗。
不過二境。
鐘離靈沼緊擰的眉頭微松。
果然, 她煉炁的基本功雖然強, 但也無法超過事物本身所含先天之炁的極限。
接下來只需各個攻破——
鐘離靈沼回過頭, 猛然怔住。
不見了。
那個少女的身影, 消失在了衆多無面分.身之中。
“咒禁·陰脈之海。”
被身後傳來的吟誦聲封住陰脈炁海時, 鐘離靈沼微微睜大瞳孔。
——這些分.身,竟然也能使用她的術式嗎!
沒等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一擊拳風從她耳邊掠過。
鐘離靈沼甩出的劍鞭纏住最近的樹木,然而那一拳出自碎石磚瓦煉成的四境分.身,瞬間,樹木拔地而起,連帶着她整個人都轟然砸入屋舍之中!
……不可能。
跌入廢墟中的鐘離靈沼,只覺渾身骨骼劇痛。
仰面感受着雨滴拍打在身上的觸感,她這才意識到方才不是幻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這只是妖鬼長城一帶的偏遠小城!對方只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小族之女!
她怎麽能輸給一個無名之輩!
九方少庚見此情形,知道鐘離靈沼已經完全被勝負欲操控,全然失去了理智。
現在看來,對方絕對有殺他們的能力,哪怕他是九方氏的公子,也絕不能拿命去賭對方會不會投鼠忌器。
九方少庚周身炁流暴漲。
推開眼前觸肢的同時,瞬移至鐘離靈沼身邊。
他對着暗處喊:“相裏慎!今日你敢拿我們做肉盾自己脫身,來日九方家與鐘離家必将踏平相裏氏的每一寸土地!殺遍每一個相裏氏的後人!”
少年殘酷的語調落在耳中,仿佛詛咒。
相裏慎。
聽到這個名字的同時,在場所有無面分.身齊齊轉向一道咒印襲來的方向。
“咒印有劇毒!”
不遠處觀戰的相裏華蓮立刻釋炁化做一片藤網,欲替琉玉攔住那道有毒的咒印。
然而她離得太遠,反應又落後了幾分。
琉玉集結所有分.身,累成銅牆鐵壁擋住這名八境修者的咒印。
但即便如此,還是有幾滴毒素飛濺,落在了其中幾個分.身之上。
分.身怦然炸成無數金線,掀起一陣狂暴炁流。
“小心——!”
方伏藏第一個反應過來,回身将那些從莊子上跟随而來的凡人,推向了更安全的鬼女一方。
山魈和攬諸立刻聯手,欲擋住那些無面分.身掀起的炁流,卻也仍被這股暴風沖得後退數丈之遠。
……這是他們尊後?開玩笑的吧?
浸沒在雨勢下的鐘離靈沼回過神來,她眸光閃爍着狂熱的光,脫口而出:
“我就知道!她不可能沒有弱點!這些分.身能夠使用她的術式,是因為她将自己的精神力分散在這些分.身上了!”
而相裏慎的毒素雖然沒能切實傷到她本身,也讓她的精神力不穩定,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
“滾開!”
鐘離靈沼一把推開九方少庚,還要再沖上去與琉玉較量。
後者想也不想,立刻攔住她。
“想死也別在我跟你同行的時候送死!”
重傷的鐘離靈沼鼻間與口中都有鮮血湧出,九方少庚要制服她并不費力。
他一邊拖拽着鐘離靈沼離開,一邊聽到她還在沖那少女的背影喊:
“這些術式是你自創的嗎!”
“你有多少歲!”
“一百歲?還是兩百歲!”
鐘離靈沼冷若寒霜的眼眸布滿血絲,死死盯着雨幕下的那道身影。
同齡人之中,陰山琉玉天賦第一,她認!
但她絕不認自己會輸給陰山琉玉以外的同齡人!絕不!
鬼女一腳踹開一個攔路的九方家親衛,替琉玉回答:
“當然是自創的!我們小姐才十幾歲而已!少瞧不起人啦!”
鬼女清亮的嗓音壓過雨聲,清晰落在鐘離靈沼的耳中。
氣血翻湧。
一口鮮血嘔在了她沾滿塵土的雪白裙裳上。
琉玉卻并沒有空理會身後這些人。
她的視線凝固在被十名八境修者包圍的相裏慎身上。
地上有許多被咒印毒素所侵的妖鬼與人族,滿面淚水的相裏華蓮正放出無數藤條,似乎能以此化解他們體內的毒素。
蹲在她身旁的相裏翎擡手想替她擦掉臉上的眼淚,可虛幻的魂魄一伸手,就從她的面龐上穿了過去。
“——別殺他們!”
相裏華蓮忽而擡起頭,看向那些吞服了無量海的相裏氏修者。
“無量海只是提前抽取他們的生命力,只要還有一口氣,我體內炁流所化的百草藤就能解除無量海的藥效,他們只會因提前預支的生炁而減壽,不會立刻沒命!”
因為相裏華蓮的這句話,圍繞在相裏慎身側的那些修者眸中生出光芒。
眼睛都哭成核桃的月娘也停了下來。
……只會折壽啊!
等一下,那早知道她只揍一拳就好了!
相裏慎面容和氣地笑:
“真是舌燦蓮花,可誰又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你在相裏氏已沒有近親,自然可以投靠別家,但我們的親人都還在世,若是繳械投降,焉知這位即墨氏的家主會不會斬草除根?”
“好一個沒有近親!”
淚如泉湧的相裏華蓮擡起頭,憎恨的目光像要在那位人面獸心的家主身上剜出一個洞。
“是誰為了無量海殺了我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
“當然是你自己啊。”
相裏慎圓潤和氣的面龐笑意愈深:
“若非你太想出人頭地,我又怎麽會知道世上還有無量海這種仙藥?若非為了阻止你繼續替我效力,你哥哥為何要主動服下無量海?”
“我給你出人頭地的機會,替你挽留你一心求死的哥哥,甚至在他死後,還留住他的魂魄,讓你能再見他一面,華蓮,做人可不能将壞事全都推在旁人身上,我難道不是你的恩人嗎?”
相裏華蓮面色慘白如紙。
一旁的相裏翎溫聲安撫她,勸解她,但都沒有辦法阻止相裏華蓮的崩潰。
相裏翎急得團團轉。
那些服下無量海的修者,看向相裏華蓮的目光裏帶着仇恨。
“——吃了這個,真能變成修者嗎?”
身後傳來農人的聲音。
有人拾起方才打鬥之時,從相裏慎身上掉落的幾粒無量海。
相裏慎盯着他手中的東西,面色一變。
那農人對相裏華蓮道:
“俺不管這個是什麽東西,俺只知道這個相裏慎壞事做盡!什麽恩人!狗屎!他殺了我懷孕的婆娘,就因為撿了一根他們家山頭的柴火!”
“還有我老娘!”又有一人拾起地上的丹藥,“就是被他抓去當了藥人!我不認識別人,就認識他!我要他給我老娘償命!”
地上的那幾粒無量海竟然很快被哄搶一空。
琉玉想要阻止,但誰又能阻止一個想要為親人複仇的人?
就連她,如果前世給她一顆無量海,她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吞下。
于是琉玉只能看着他們朝相裏慎撲了過去。
她向前走了一步,方才濺到的毒素瞬間順着她運轉的炁流侵入經脈。
雖然微弱,但似乎相裏慎是看準了她這一式的弱點,使用的毒素并不致命,卻能影響她的精神力。
她腳步搖晃,就連視線也恍惚了一下。
定神時,她在沖向相裏慎的人群中,看到了朝鳶和朝暝的身影。
琉玉用力甩了甩頭。
……不是毒素帶來的幻覺。
雖然兩人都易容換貌,但時間倉促,這兩人用的并非是月娘改造的蟬紙,而是最普通的易容幻術。
琉玉啓動了眼瞳中的離光陣,一眼就分辨了出來。
“相裏慎不能死!”鐘離靈沼擦掉唇上血跡,沖着九方少庚喊道,“拿不到全部的無量海,就不能再失去《仙農全書》!”
“知道了知道了——”
九方少庚再想跑,也得帶着相裏慎和鐘離靈沼這兩個人一起離開才行。
他眼瞳化為深藍蒼穹的一瞬,浮在他掌心的,是從底下那些被他所控之人身上奪來的血液。
曜變天目的所有攻擊術式,都需要以血液為媒介。
底下向相裏慎進攻的妖鬼與人族同時被他所攝,動作發生了一瞬間的僵滞。
曜變天目·五之式·血控術
相裏慎身邊的修者趁此機會,猛攻上前——
休想得逞!
休想再從她手中奪走任何一個人!
琉玉強行運轉炁海,瞬間釋出炁海中的所有炁流。
将經脈中毒素排出去的這一瞬,也是她最沒有戒備的一瞬。
一直緊盯着琉玉的鐘離靈沼捕捉到了機會,正欲上前,卻覺察到一陣疾風橫掃而來。
劍鞭與那根覆着鱗片的蛇尾碰撞時,鐘離靈沼終于在大雨中看清了蛇尾主人的面孔——正是她從莊上帶回的那個人。
鐘離靈沼一貫冷淡的面龐浮現出扭曲笑意。
“見血了,殺了他,九方少庚!”
九方少庚看了看相裏慎和鐘離靈沼兩頭,覺得還是眼前這個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出現的妖鬼更加令人忌憚。
他很想用三之式探清對方實力。
但現在這個情況,容不得他悠閑試探。
蛇尾上的劍傷滲出血液,随着蛇尾甩動,落在了那條從九方少庚手中奪來的手鏈上。
鮮血與手鏈上陳舊的血跡融合。
又恰好被九方少庚注入炁流,不斷膨大,直至化作一枚巨大血月盤踞在空,将墨麟的身影吞入其中。
“曜變天目·九之式·血境洄游。”
九方少庚收攏五指,終于将這個差點削掉他手腕的妖鬼擒獲。
除非比他高出一整個大境界,否則這個妖鬼絕不可能從他的血境洄游中脫身。
而且,就算境界高,也不一定能成功突破。
因為血境洄游,是能夠通過血液追溯受術者的記憶,用其畢生最痛苦的回憶構造幻境,困殺對手的一種術式。
修煉此術時,他父親曾替他尋來不少試術者。
絕大多數被困于血境洄游中的人,一半困死其中,另一半則是神智失常,一生瘋癫。
這下,這個陰魂不散的妖鬼不會再來幹擾他們了——
轟隆!!!
就在底下的朝鳶和朝暝擺脫血控術,和方伏藏等人一道制住相裏慎的同時。
上空極其突兀地爆發出一聲巨響。
“你居然……”
九方少庚震驚地看着這個不知何時沖到自己身前,一把揪住他衣襟的少女。
她的眉目在極端的憤怒中,反而更顯出一種驚人的神采,将她平淡無奇的清秀容貌燒灼出一種攝人神魂的力量感。
仿佛只要與此刻的她對視一眼,就能要被她的怒火吞噬。
九方少庚愕然盯着她。
像是回到了八歲時,因為在哥哥跪着抄書時向他丢石頭,而被陰山琉玉摁着揍的那一瞬間。
即便知道以墨麟九境巅峰的實力,不會被九方少庚的血境洄游困住,但一想到這個過程中墨麟要受的折磨,琉玉就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怒火。
這個人的招式,就和這個人的性格一樣惡毒。
“九方少庚!去死吧你!”
沒等他回過神來,貼着他面頰落下的拳頭轟然炸響,将他整個人從數丈高空中,一拳揍到了地面的深坑之中。
這一次輪到鐘離靈沼拖着神色呆滞的九方少庚逃了。
因為就在他們後方,相裏慎也已被逼到了絕路。
“……救我……靈沼小姐……《仙農全書》可以全部……救我!救我!”
時刻帶着笑意的相裏慎被幾個農人手裏的犁耙刺穿。
罪惡的鮮血不斷從血洞裏湧出,随着這場磅礴大雨而沖刷殆盡。
而随着相裏慎生命的流逝,維系着相裏翎魂魄的連結法器也失去了供應的炁流,魂魄逐漸變得愈發模糊。
“不哭了。”
相裏翎看着竭力抓住自己的妹妹,溫聲道:
“是哥哥沒用,不能給你掙到更好的機會,讓你堂堂正正的出人頭地,如果有罪,就讓哥哥去贖罪。”
“你永遠都是我最驕傲的妹妹。”
看着這一幕的月娘也忍不住怔怔落下淚水。
但她的餘光,卻瞥見了在混亂戰場中,欲跟随鐘離靈沼和九方少庚一起逃離此地的燕無恕。
想也不想,月娘拔腿追了上去。
“站住!不許跑!”
猛沖出去的月娘被方伏藏一把拉住。
方伏藏蹙眉道:“別追了,追上你也打不過。”
窮寇莫追。
他們此行是為了奪太平城,滅相裏氏,殺這兩人毫無好處,反而會增加禍患。
更何況這小丫頭根本不知道抓住他哥意味着什麽,以她的年紀,要做到親眼看着她親哥死在自己手裏,未免太殘酷。
但月娘還仍不甘心,試圖想追,又發現自己扯不過方伏藏的手。
她只能深吸一口氣,朝他們離開的背影大喊——
“燕無恕喜歡陰山琉玉!!!”
“他!超!愛!他的卧房裏全都是陰山琉玉的畫像!”
“他還說靈沼小姐比不上陰山琉玉一根頭發絲!我是他妹!我不會騙你們的!!!”
不知是不是雨幕太大看花了眼。
方伏藏仿佛看到燕無恕逃跑的背影踉跄了一下,重重栽進了水坑裏。
他低頭看了看月娘。
這丫頭的嘴果然是個大篩子。
雨勢漸弱。
混雜着歡呼聲與哭泣聲的紛亂雜音落入琉玉的耳中。
驟然脫力的琉玉在鬼女和丹髓的攙扶下站穩,體力和炁海都因操控着遠超境界的力量而被消耗殆盡,肺部急速收縮,琉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氣。
鬼女擔心得跳腳:“您沒事吧?要不叫那個相裏華蓮先給您醫治,您這邊看起來比較……”
“我沒事。”
緩了好一會兒。
琉玉才慢慢擡起頭,看向深藍夜幕中,那個懸在半空中的巨大紅月。
血境洄游的強大之處在于,一經誕生,就完全不受施術者的狀态而獨立運轉。
身處其中者,必須從內部破繭而出。
墨麟也很清楚這一點。
之前在膳房時,琉玉考慮到他們若占上風,鐘離靈沼和九方少庚都會祭出自己的絕殺,而屆時她在正面戰場,墨麟是最适合幹擾他們的人。
所以琉玉覺得自己必須讓墨麟對這兩人的能力都相當熟悉。
聽到血境洄游的時候,不得不說,墨麟也覺得這是他們所有術式中,最有可能傷到他的一式。
他已經做好了睜開眼身處無色城的準備。
卻沒想到當幻境在他面前徐徐展開時,看到的卻并非自己熟悉的回憶,而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面孔。
少女金裳玉簪,做着仙都玉京的雍容裝扮。
集靈臺似有一場風雪将至,被吹開的窗扉飄入零星雪花,落在少女手指握着的薄薄信箋上。
字跡被水跡暈花了模樣,墨麟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麽。
但很快,滿目赤色的少年卷着刺骨寒意闖入,握着劍柄的手背青筋凸起,他臉上淚痕未幹,看上去幾乎在崩潰邊緣。
沖入集靈臺的朝暝,一句話便讓墨麟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麽。
“……小姐!我們去見妖鬼墨麟!我們回家!回仙都玉京!我絕不相信家主和夫人會這麽輕易就死在賊人的手裏!他們一定是傳錯了消息!”
握着信箋的少女靜靜看着朝暝。
九幽的雪仿佛落在她的眼底。
“嗯。”
“我已與玉面蜘蛛聯絡,借他與墨麟的這場亂戰,我們和離,回家。”
在這一瞬間,他仿佛抓住了纏繞的線頭,終于觸摸到了那個模糊不清的猜測。
墨麟周身血液凝固。
這不是他的血境洄游。
這是琉玉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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