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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今日負責極夜宮巡邏的鬼女被喚來了邺都鬼道院。
鬼女推門而入時, 随阿绛來的兩名方相氏的随從已經被墨麟打暈,由山魈關在了另一間房間內,她目光逡巡一周, 只見到尊主尊後還有陰山岐, 還有一個跪坐在屏風前、手腕被炁流纏繞的銀發女子。
鬼女見到阿绛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發絲是銀白色的。
肌膚是雪白色的。
就連擡眸時顫動的長睫也是白色。
真是個像雪花一樣晶瑩剔透的美人。
“很漂亮是吧?”
與鬼女并肩而立的琉玉,和她一起歪頭打量阿绛。
鬼女認真點點頭, 又看向一旁的琉玉。
她忍不住捧起臉笑眯眯地想:
真幸福啊, 一天就能看到這麽多美人呢。
“漂亮漂亮——對了, 尊後喚我來有何事?”
琉玉指了指那邊被乖巧拷住的雪美人, 眼尾彎彎:
“當然是因為她, 這個玉面蜘蛛派來的奸細啦。”
鬼女眼中笑意倏然凍住。
……诶?
“世間玉石, 分神玉、王玉、凡玉三等。”
手持刀扇的陰山岐指間勾着玉墜的繩子,透過日光把玩。
“她自稱身無所長,做些雜事為生,随身卻佩這樣品質不俗的神玉, 要麽就是她偷竊而來, 要麽就是這神玉對她而言并不算什麽稀罕物件,她才會疏忽至此,戴着它出現在我們面前。”
九幽之內, 唯玉山出産玉石。
而如今執掌玉山者, 正是玉面蜘蛛, 淵天。
墨麟眸色沉沉, 凝視着那道雪色身影:
“又或者, 這本身也是陷阱之一。”
陰山岐颔首, 這倒也有可能。
“所以就要由鬼女來審啦, ”琉玉繞至鬼女身後,拍了拍她肩膀, “聽說十二傩神之中,你擅長刑名之學,審訊她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鬼女苦着臉,在阿绛面前抱膝蹲下。
“你真是奸細?”
阿绛抿了抿緋紅的唇,似有些歉意道:
“抱歉,給諸位添麻煩了。”
鬼女:“……尊主尊後!哪有這麽禮貌的奸細啦!”
這也是琉玉不想自己審的原因。
被墨麟拆穿的時候,阿绛的臉上并無太多的慌亂,只是空白了一瞬,随後便沒有任何掙紮地接受了身份敗露的結果,垂目等待死亡降臨。
這不是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蝼蟻尚有求生之志,哪怕力量微弱,豈可這樣毫無掙紮的赴死。
最後鬼女選擇了一種最溫和的刑名之術。
取十枚紅線般細長的鬼蠱,刺入阿绛的十指指尖。
鬼蠱融于血中,在鬼女的操縱下流入心髒,而另一頭延伸出的血線被鬼女十指所縛,如醫師懸絲診脈。
“接下來我要問的問題,你如實回答,便不會有任何痛苦,但若你說出違心之語,縛心蠱便會啃噬你的心髒,令你生不如死——小姐姐,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淺色瞳仁微微張大,并非因為害怕,只是單純為鬼女的縛心蠱而驚訝。
“你是玉面蜘蛛派來的奸細嗎?”
“是。”
“他派你來的計劃是什麽?”
阿绛漂亮的眼珠落在墨麟身上。
“淵天大人希望我得到妖鬼墨麟的青睐,離間他與陰山琉玉的感情。”
頓了頓,她望着琉玉道:
“抱歉。”
琉玉并未生氣,反而被她這聲抱歉逗起了興趣。
“你要引誘我夫君,說句抱歉就完了?”
負手而立的琉玉彎下腰,偏頭打量她那雙淺淡的瞳仁,忍不住道:
“再怎麽,也得賠一雙眼睛才有誠意吧。”
阿绛細眉很輕的蹙了一下,但還是垂目溫聲道:
“好的,抱歉。”
琉玉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她指着阿绛回頭對墨麟道:
“她居然說好,真可……”
“可愛”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對上墨麟那雙森冷沉郁的眼。
可愛?
你誇她可愛?
琉玉眼珠一轉,假裝沒瞧見他眼中不滿,回過身道:
“除此以外呢?他應該對墨麟有所了解,如果美人計好用的話他不會等到現在,總該有個備用方案吧?”
阿绛搖搖頭。
琉玉:“要用說的。”
阿绛老實回答:“沒有備用方案。”
縛心蠱沒有反應,她說的是實話。
陰山岐還以為能聽到什麽精妙計劃,頗為失望地搖了搖手中刀扇:
“那不就是随手打發你來送死嗎……”
阿绛輕抿了一下唇。
“妾身,身份卑賤,乃玉山姬妾,對淵天大人而言,無足輕重。”
聽到這句,陰山岐倒是将她仔細打量一番,意味不明地感嘆:
“原來你是玉面蜘蛛的女人啊。”
阿绛卻咬字緩慢地重複了一遍:
“妾身,乃玉山姬妾。”
她說的是玉山。
而非玉面蜘蛛一人。
琉玉與鬼女面上笑意微斂。
“……如果我沒記錯,九幽應該明令禁止宿娼。”
琉玉看向身後的墨麟。
九幽初創至今,許多律法政規都有略顯潦草之處,但唯有一條前世時就讓琉玉印象深刻。
——九幽禁止任何形式的青樓楚館,暗娼嫖宿。
即便是在自诩知文識禮的大晁,風月場所也只多不少,琉玉長于世族,見過太多以宿娼為風雅趣事的所謂名士。
但九幽,卻對這群只知依本能行事的妖鬼定下這樣的禁令,施行難度可想而知。
“禁令雖下,執行卻要看底下辦事的人是否盡心——”
墨麟輕擡眼簾,冷沉如寒鐵的眸光落在阿绛身上。
“十二傩神已被玉面蜘蛛滲透,所以,必得有一場自上而下的清洗,才能瓦解他們的勢力。”
“你早就察覺到了?”琉玉問。
墨麟嗯了一聲:
“除掉玉面蜘蛛容易,但如果不斬斷那些在大晁支援他的後盾,也只是斬草不除根。”
只言片語間,琉玉回過味來。
那日她在衆目睽睽之下除掉僞裝成綠珠的傀儡人面蛛後,墨麟随即提出重排十二傩神序列。
所以……那個時候,墨麟便确定在背後支援玉面蜘蛛的人不是她。
并且決定開始清理十二傩神的隊伍。
琉玉仔細回憶了一下。
其實前世也有十二傩神內部更替的消息傳到她耳中。
但朝鳶在外調查,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只以為是正常的人員調動。
琉玉看向墨麟的眸光微漾。
“——說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玉面蜘蛛的背後有我三叔的手筆?”
陰山岐搖晃刀扇的手一頓。
他睜大眼珠,不敢置信地盯着突然出賣他的親侄女。
你這麽說!
他就算以前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啊!
鬼女同樣愕然看向陰山岐。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美人叔叔,結果你也是個奸細呀!
沒料到琉玉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墨麟緩緩看向琉玉,提醒她:
“……如今你三叔借九幽藏身,有些事你不該讓我知道。”
果然。
他一直都清楚。
所以前世他肅清十二傩神,才會如此謹慎低調。
一步步拔除玉面蜘蛛的勢力時,他恐怕也在小心謹慎地繞開她在九幽的那些眼睛。
他以為她想做什麽?
琉玉忖度着前世墨麟的所思所想,心口罅隙中,有細小的喟嘆回響。
一邊覺得她想要他的命,對她嚴防死守。
一邊又願意散盡修為替她報仇。
這人沉默寡言的表皮底下,心思都快擰成麻花了吧?
斂去這些遐思,琉玉擡眸朝陰山岐投去一道涼薄目光:
“這種只會坑自家人的傻子,就得離開家族的庇佑,被這殘酷世道毒打一頓才行——正好,我一直覺得鬼道院缺一個傳授四書五經六藝的先生,三叔,就交給你了。”
因為不喜歡妖鬼,陰山岐當初就幾乎沒怎麽在無色城露過面,妖鬼不會認出他的身份。
啪嗒。
陰山岐手裏的刀扇都吓掉了。
“我不幹!”
一想到那些三頭六臂的妖鬼,陰山岐果斷否決。
“你娘就算了,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想指揮你三叔還嫩點——”
琉玉笑眼彎彎地打斷:
“你在太平城的財産,烏止統領都挪到我的財庫中了。”
陰山岐一下子跟被人掐住喉嚨似的安靜了下來。
“還有,鑒于你吃裏扒外、裏通外敵的行為,爹爹說要斷了你的月俸,讓你自己想辦法養活自己。”
陰山岐再也繃不住翩翩公子的表象,暴跳如雷:
“開什麽玩笑!我從生下來,能分得的家産再花十輩子也花不完,這輩子就不知道缺錢是什麽滋味!”
“那你很快就會知道咯。”
琉玉無所謂道。
“那個——”
鬼女突然出聲打斷,指了指這邊同她一起看熱鬧的銀發女子,提醒道:
“尊主,尊後,還沒說這位小姐姐要怎麽處置呢。”
阿绛從那句“四書五經六藝”中回過神來。
那偶然泛起漣漪的神思,被人重新拉回現實,迅速地回歸了平靜。
她垂下長睫,等待着上首的兩位貴人宣告她這一生的終結。
“處置嘛……”
阿绛看着這位瑰姿豔質的貴女在她面前蹲下,如玉的指尖點了點面頰。
忽而,她揚起一個燦然如日輪的笑容。
“傩舞還沒教會,可不能讓你就這麽死了呢。”
-
琉玉将監管阿绛的任務交給了朝暝。
“……她犯了九幽禁令,放她回玉山是不可能的,不過也罪不至死,畢竟她真的很笨,壞事都還沒來得及做,要是将她送走,玉面蜘蛛再換個聰明的就得不償失了,所以,就由你監管她的一舉一動,直至鬼戲仙游祭之後。”
朝暝的眼風掠過銀發女子溫馴的面容。
許久,他才收斂起方才聽到她是玉山姬妾時的驚愕,問琉玉:
“為何是直至鬼戲仙游祭之後?”
“當然是因為玉面蜘蛛活不過鬼戲仙游祭啊。”
琉玉單手将沉重的祭杖翻轉于股掌之間,烏木祭杖上纏繞的數十枚鈴铛震動,發出輕靈窸窣的響動。
“前……咳咳,以前都是因為我三叔這個攪屎棍在中間摻和,平白讓這個玉面蜘蛛多活了這麽多年,也算他夠本了,這次鬼戲仙游祭同時選拔十二傩神,他必會露面,若不趁機做掉他,還要再拖到什麽時候?”
想到死于玉面蜘蛛之手的綠珠,朝暝點點頭。
不過什麽叫“讓這個玉面蜘蛛多活了這麽多年”?
他們來九幽不也才不到兩個月嗎?
朝暝雖有疑慮,但也沒有太過在意,視線不由自主地往阿绛的方向看。
這一看才發現,方才還在教導琉玉傩舞動作的女子已經不在原地。
“——做什麽呢?”
聽到身後傳來的少年嗓音,貼在學舍窗棂邊的女子回過頭。
朝暝原本是在警告她不要亂跑,但對上他凜然雙目,阿绛卻只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學舍內,陰山岐頗有幾分消極怠工的嗓音傳來: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待聽清陰山岐所吟詩句後,朝暝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三爺果然不靠譜,讓他教妖鬼識文斷句,一上來不教千字文,竟就教他們吟誦這些情情愛愛的詩……”
“真美呀。”
阿绛發自內心地輕嘆。
有着非人美麗的妖鬼昂着頭,雪色長睫下,那雙淺瞳宛如玉石剔透。
她真摯地望着朝暝道:
“你們人族的詩詞,真的很美。”
朝暝愣了一下。
窗內飄來妖鬼們吟誦詩詞的聲音。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朝暝錯開與阿绛對視的目光,輕咳一聲才道:
“……不是‘你們人族’,小姐說了,妖鬼與人族身上流有一半相同的血脈,人族的詩詞,也是妖鬼的詩詞。”
阿绛看向庭院中的少女。
無論是極夜宮的妖鬼,還是來自仙家世族的貴女……與她之前想象的,似乎都不一樣。
忽然,一道身影從屋檐上倒挂而落。
“——不是最讨厭妖鬼了嗎?”
朝暝被神出鬼沒的朝鳶吓了一跳。
“都跟你說了我不讨厭妖鬼!”
“你臉好紅。”
“倒挂太久你眼花了!”
“嗯嗯。”
“……不準嗯嗯!你這是敷衍!”
“哦哦。”
“煩死了!今天我不會跟你說話了!”
阿绛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
……他們長得好像!
祭杖簌簌輕響。
練習完傩舞已是傍晚。
女使們知道琉玉這幾日忙于鬼道院的事務,将沐浴所需的一應物品都帶了過來,讓琉玉舒舒服服地泡了半個時辰。
沐浴後的琉玉被陰山岐攔在了回房的半路上。
“名士陰山岐,一堂課可價值千金,掏錢掏錢。”
琉玉撇嘴:“當叔叔的居然好意思找侄女要錢?”
紅衣青年矜貴地擡了擡下颌。
“我自是不需要這等俗物的——但我的小鳥可不能吃那些便宜的鳥食。”
琉玉擡頭看了看月色下翩然飛舞的比翼鳥。
還小鳥。
都快喂成肥雞了。
“行。”
琉玉喚來女使。
“鑒于你沒有存銀,暫且預支你一個月的束脩——不必太感謝我哦,畢竟我也不是什麽壞人,不會真讓三叔餓死的。”
陰山岐看着琉玉放在他手中的那一枚金子。
金子。
但小拇指蓋大。
這居然是他一個月的束脩!?
回到內室的琉玉,一想起方才陰山岐臉上的表情仍然忍不住想笑。
“……我三叔真是好日子過太久了,鬼道院包吃包住,那些錢別說養他和他的肥鳥,養一家四代同堂都沒問題好嗎……”
發絲間還有一些沒完全蒸發的水汽,琉玉趴在枕頭上晾頭發。
墨麟餘光瞥見,一手執握底下呈上來的邸報,一手穿過她發絲。
手指插進濃密的長發時,有熱意透過掌心傳遞而來。
……無量鬼火還有這種用途啊。
希望他不要一時失誤把她頭發燒着了。
但事實上,琉玉被這恰到好處的熱意烘得簡直昏昏欲睡。
墨麟沒回答,只道:
“玉面蜘蛛送來的這個女人,你不該留在身邊。”
“你發現她有什麽古怪的地方?”
“……沒有。”
他檢查過,阿绛雖是妖鬼,但炁海內的妖炁非常稀薄,屬于善戰的妖鬼中千裏挑一的弱小,除此以外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但畢竟是敵人,你太心軟了。”
琉玉翻過身來。
她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心軟?那你是沒見過我心硬如鐵的時候呢。”
墨麟淡擡眼簾,不是很相信她的話。
“比如?”
琉玉托着腮道:“比如——撕了你我的結契書和玉面蜘蛛聯手然後從九幽逃跑回到玉京?”
“…………”
眼前視線一暗。
琉玉有些茫然,輕顫的眼睫拂過他掌心。
好一會兒,她仿佛聽到了一些東西在黑暗中蠕動的聲音。
随後,琉玉感覺到那些冰涼的、柔軟的東西漸漸從她的腳底纏繞而上,用不輕不重的力道,将她漸漸往身旁妖鬼的懷中輕挪。
“……墨麟!”
見他愈發得寸進尺,琉玉忍無可忍地叫他名字。
“在呢。”
視野漆黑,他略顯克制的薄怒與沉郁愈發清晰可辯。
“不是心硬如鐵嗎”
“撒謊……明明是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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