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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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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2 章

    琉玉想, 若非是墨麟當初那一把将整個大晁燒得人心惶惶的無量鬼火,她恐怕這一生都絕無可能與墨麟這樣的妖鬼扯上關系。

    從前圍繞在她身邊的世族少年,哪怕對她心有愛慕, 也只是寫些浮華詩篇來表露心跡, 皆恪守禮節教養,不敢冒犯她半分。

    但墨麟與他們都不同。

    他從不說任何的甜言蜜語。

    哪怕在床笫之間, 他大多只是沉默、專注、無休無止。

    琉玉一直以為他話少。

    卻沒想到這一世他坦然開口之後, 說的全都是這樣……不堪入耳的東西。

    借着一點窗紗透入的月光, 墨麟幽深的眸光落在她鎖骨上, 長睫微垂, 視線下移。

    “是因為你每晚塗的那些香膏嗎?為什麽……會這麽白?”

    與妖鬼的蒼白不同。

    她的白透着血色, 像粉白的春日桃花,結出的果子水潤柔軟,指腹一掐,好似能浸出水來。

    “……你能不能不要說話?”

    感知被黑暗放大。

    她能感覺到他覆着薄繭的指腹掠過她肌膚的觸感。

    琉玉覺得自己快要在他指間融化。

    墨麟聲線微啞:

    “你可以說我不愛聽的話, 我為何不能說你不愛聽的話?”

    被他扣在掌下的睫羽顫動如蝶。

    “你是在……跟我講公平?”

    尾音上揚, 帶着幾分與生俱來的倨傲。

    不但不惹人讨厭,反而莫名有種讓人不自覺想順着她,慣着她的驕矜。

    沉默了一下, 墨麟沒有反駁她這句。

    只道:

    “是你說, 如果我不說出來, 你不會知道我在想什麽。”

    氣息淩亂的琉玉掙脫他遮住自己雙目的手, 狠狠在眼前的喉結上咬了一口。

    該說的一個字不說。

    不該說的倒是巧舌如簧了!

    然而琉玉咬完才發現, 原本只在他衣襟出露出一點邊緣的黑色鱗片, 在被她咬了一口之後, 迅速地攀爬上了他的脖頸。

    濕冷幽綠的眸色原本欲念充盈,卻在發覺琉玉的視線停留在他脖頸時而歸于清明。

    “別看。”

    他輕聲吐出兩個字, 想伸手蒙住琉玉的眼。

    琉玉卻握住了他的腕骨。

    月輝映在非人的黑色鱗片上,有種令人顫栗的不适感。

    但琉玉又很快意識到,這些鱗片與觸肢并不是平白無故地冒出來,每一次兩人有親密接觸時,它們就會不受控制地在他體表浮現。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明明從前多看一眼都覺得害怕的東西。

    現在卻好像……也并沒有那麽抗拒。

    一旦意識到這些扭曲的詭異的肢體,都是因為對她的渴求而生,比起畏懼,又好似有一種微妙的自得從心底生發。

    琉玉捏了一下捆住她手臂的蛇尾。

    ……好吧,摸起來還是讓人有點頭皮發麻。

    尋常妖鬼也就只有一種妖鬼之态,但墨麟身上,除了一些蛇類的特征,還有充血的觸肢,前世琉玉甚至見過他額角生出龍角的模樣。

    她以前聽人說,墨麟在妖鬼中是一個特例。

    他雖然不是魔主的直系血脈,卻發生了罕見的血脈返祖,他身上的那一半人族血脈不僅沒有稀釋他的天賦,反而補足了邪魔血脈的缺陷。

    任由他繼續成長下去,或許會成為比魔主更加難對付的怪物。

    現在想來,她當初居然只是掃了眼墨麟的臉,覺得這妖鬼還算有副世間少見的好皮囊,就提出聯姻,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我想知道的并不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琉玉有些無語地掃了他一眼。

    “你最該說的難道不是我三叔的事嗎?如果不是我主動揪出我三叔這個被人當槍使的傻子,有三大世族在背後支持玉面蜘蛛,你就真要跟他纏纏綿綿地鬥上個幾十年了,笨。”

    從她的口中說出這件事,仿佛簡單得不需要任何思考。

    墨麟望着她的眼眸,沒有說話。

    他那時如何敢問?

    如果她真的厭惡他至此,真的與他的敵人聯手要取他的性命,他該怎麽辦?

    光是想到這種可能,墨麟就覺得血液中有無法遏制的怒火與悲恸在沸騰。

    他恨不得将九幽與所謂的大局都抛之腦後。

    只要殺了玉面蜘蛛,殺了她的同盟,将她身邊那些蠱惑她慫恿她的人都殺掉就好。

    只要——

    “那你想過殺我嗎?”

    琉玉望着他,那雙眼看上去像是林壑深處一場綿綿不絕的濕冷翠雨。

    “哪怕是一瞬間,你有過,想要我死的時候嗎?”

    琉玉怔了一下。

    她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前世她不喜歡九幽,不喜歡這個冷漠寡言的夫君。

    但琉玉也明白,他火燒無色城是為了解放他的同族,他娶她也是為了兩域和平的不得已之舉。

    她曾經有過很讨厭他的時候。

    但是——

    “我說過,”琉玉的指尖輕輕貼着他深邃的輪廓,“既做了我的陰山琉玉的夫君,你的命就有我的一半——我想不想要你的命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奪走你的命。”

    她不會再讓他像前世那樣,為她散盡修為,慘死他鄉。

    墨麟長睫顫動,似全然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她分明比他柔弱。

    可當少女言之鑿鑿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墨麟卻莫名生出了一種奇異的安全感。

    仿佛在聽到這句話之前的他,不過是人間浮萍,只待此刻,他才抓住了讓他不至于四散飄零的救命草,找到了他立足于這世間的根基。

    墨麟看着将她周身包裹蛇尾與數條觸肢。

    雪白細膩肌膚與覆着鱗片的妖鬼之姿兩相對比,有種殘酷罪惡的美感。

    但他卻并不想松開。

    反而想要深深紮根在她的身體裏,讓她永遠也無法擺脫他。

    錦被摩挲,綠眸妖鬼俯低身子,琉玉看着他的頭頂,突然出聲:

    “——等一下,那個,那個盒子,你帶過來了嗎?”

    “沒有。”

    肩上烏發如流水拂過她的腿,他擡起頭。

    漂亮得有些妖異的五官,在夜色中愈發有種勾魂攝魄的意味。

    “不需要那個。”

    他指腹輕拭了一下唇上水澤。

    “今晚,你先享受便是。”

    -

    離重新選拔十二傩神還有五日。

    山魈他們這幾日愈發勤快起來,只要沒有公務,有時一大早就聚集在鬼道院內修行切磋。

    “尊主尊後還沒起身啊——我還有些問題想求尊主指點呢。”

    山魈看了眼日頭。

    “辰時都快過了,怎麽一日比一日起得晚了?”

    攬諸正與朝鳶切磋,手中大刀與少女的長刀相撞,力道沉得連他也訝異。

    聽了山魈這話,攬諸還是忍不住分了個神,嗤笑一聲:

    “小孩兒就是小孩兒,什麽都不懂……”

    山魈眉頭不解地緊擰,還想再問,餘光瞥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走來。

    “見過尊主尊後。”

    他擡眼瞧了瞧,發現尊後眉眼間似有疲倦之态。

    “是……我們動靜太大,攪擾到尊後安眠了?”

    演武臺附近的十二傩神悄悄豎起耳朵。

    琉玉略帶倦意的眸光定住。

    “沒錯,”琉玉仿佛忘了自己可以用炁屏蔽雜音,理直氣壯道,“切磋就切磋,呼呼哈哈做什麽?又不是猴子。”

    正甩着猴子尾巴的妖鬼彌光動作凝固,一臉無辜。

    琉玉瞥了眼身旁的綠衣妖鬼。

    他神色如常,半垂的眼簾陰郁又冷淡,一副生人勿進的姿态,全然看不出昨夜那副簡直恨不得把她吞掉的癡迷勁。

    ……真裝啊,這個人。

    “方伏藏他們走了沒?”

    算算時間,辰時剛過,方伏藏應該帶着月娘和一隊妖鬼出發,去他們選好的那一處荒地建造即墨氏的宅邸。

    這件事不能耽擱,琉玉原本想讓方伏藏加入十二傩神的選拔,但礙于這件事更要緊,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棄、

    正在低頭替十二傩神記錄勝負的白萍汀擡起頭道:

    “還沒有,他們應該在學舍那邊,好像那個叫月娘的孩子說……她走之前,有東西要交給阿绛。”

    ……月娘要給阿绛的東西?

    “這些都是我從家裏帶來的書!”

    月娘将懷裏的書一股腦塞到了阿绛懷裏。

    “你喜歡就留着慢慢看,我都已經記住了,看多久都行!不用急着還我的!”

    阿绛被這滿懷的書驚得不知該作何反應,茫然地看了看月娘,又看向一旁的朝暝。

    “……朝暝大人?”

    朝暝對上她的視線,又不自覺地與她雙眼錯開。

    “九幽這個地方就沒幾本正經書,小姐的書我不能随便動,就問了問她,剛好有暫時不用的書就,就……诶呀你收着吧,愛惜些就行。”

    月娘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打轉。

    她年紀小,卻也早慧,什麽都懂,因此在一旁捂着嘴偷偷笑。

    站在不遠處的琉玉也有些意外地挑眉。

    “……我還從沒見朝暝給哪個女孩子送過東西呢,倒是旁的女孩子常給他送,他一個也沒瞧上過。”

    墨麟沒說話,但見到這一幕不免舒心幾分。

    以朝暝的樣貌,放在琉玉身邊與她朝夕相對實在不夠叫人安心。

    “妾身……妾身身份卑賤,恐污了這些詩文……”

    話雖如此,阿绛抱着書的手臂卻極用力。

    “什麽話。”朝暝眉頭緊蹙,打斷她,“聖人道有教無類,讀書與身份何幹?”

    有教無類。

    阿绛怔怔瞧着他,似懂非懂。

    “朝暝說得沒錯——”

    琉玉走下臺階,經過朝暝身旁時,忍不住朝他投去調笑的視線。

    “不過你也不問問人家識不識字,就塞這麽多書,她要是看不懂怎麽辦?”

    朝暝一愣,他卻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沒關系——”他指向剛從學舍內出來的陰山岐,“三……齊先生可以教,齊先生昨日教了一天,也不差再多一個學生。”

    陰山岐在鬼道院內假名姓齊。

    早起還得給一群笨蛋妖鬼上課的陰山岐哈欠打到一半,頓時被朝暝這話氣清醒了。

    “誰說的!你給人上過課嗎!你知道晚上備課到亥時,早上卯時就要起有多累嗎!你不知道!你只知道讨美人歡心!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這小子還有這種花花腸子呢……”

    還沒等朝暝反駁,陰山岐又轉頭對琉玉道:

    “教人也可以,得加錢,這樣熬夜下去,我得買些玉顏粉才行。”

    琉玉:“沒錢。”

    陰山岐咬牙切齒,視線落在墨麟身上。

    “你看他也沒用,他跟我一條線上的。”

    見琉玉自信滿滿,陰山岐在心中冷冷一笑。

    小侄女,今天就讓你三叔給你上一課,讓你知道人窮到一定地步,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的。

    “那是那是,你二人夫妻情深,我是知道的。”

    陰山岐上前兩步,笑眯眯地瞧着墨麟。

    他聲音壓低了些,語調慈祥道:

    “從前是我糊塗,如今看來,你與我們家琉玉,可比彰華那孩子更般配,給不給錢不重要,只要你們二人能白頭到老,三叔我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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